廣東將臨終關懷納入十二五規劃 國內尚屬稀缺
作者:杨洋 黄澄锋


廣東已將其納入十二五規劃之中 5年後全省每個地級市都有相關機構
在過去的數十年裏,“臨終關懷”一直被視為一項新興的醫療服務在中國推廣,處於小範圍的嘗試和實踐中。提供“臨終關懷”服務的單位林林總總,公立醫院、民營醫院、老人院都不斷參與進來,“優生優逝”開始受到更多重視。
廣東省的臨終關懷服務工作一直走在全國的前列。廣東省民政廳社會福利處負責人表示,臨終關懷已經納入了廣東省養老服務體系“十二五”規劃,各地級市必須在未來5年至少建立一個臨終關懷服務機構。近日,記者來到廣州市多個開展臨終關懷的醫療服務機構,探訪這種還不為公眾熟知的“善終”服務。
廣州市番禺市橋醫院是目前廣東省唯一一家設立臨終關懷專科病區的公立醫院,臨終關懷區被稱為“康寧病區”,已運行四年,在這裏離世的病人近500人。病區位於市橋醫院的頂層,與記者的想象不同,病區的氛圍温暖輕鬆。這裏目前住着的33位病人,他們大多從不下牀,很少言語,但病區並不冷清,家人和護工常來回穿梭。
據瞭解,“康寧病區”的病人主要分三類:植物人、腫瘤病人和走到人生盡頭的老人。
長年沉睡
植物人父親的一線希望
兩年前的一個下雨天,林靈(應受訪者要求,文中姓名均為化名)剛準備回家,就聽到婆婆的電話,婆婆告訴她,派出所剛剛打來電話,説林靈的丈夫黃鳴被高壓電擊倒,正在搶救。
林靈直接到了醫院,丈夫昏迷了。經診斷,黃鳴雖無外傷,但因缺氧時間過長,腦內灼傷,已近乎植物人。
一年時間過去,丈夫藥石無靈,林靈被告知,黃鳴沒有希望了。偶然她聽朋友説起,市橋醫院的臨終關懷病區可以接收她老公這樣的病人,林靈忙打電話,將丈夫送到“康寧病區”。
來到“康寧病區”,切實減輕了月工資僅1000多元的林靈的經濟負擔。過去一年,黃鳴每天的治療費用都達到3000多元,但在“康寧病區”的一年裏,林靈按每季度的花費只有一萬元左右,這隻相當於醫院內三天的費用。“醫生説,我老公隨時都會走,我們連後事都早安排好了的。”林靈説。
但黃鳴被轉移到“康寧病區”後,生命體徵逐漸趨於穩定,黃鳴現在可以“自主睜眼”,醫生解釋,這不代表醒過來。
林靈發現每次她講到兒子的事,黃鳴的反應就特別大。在媽媽的催促中,兒子“盼盼”含糊地叫了一聲“爸……爸”。原本張着嘴的黃鳴,嘴巴開始一張一合地動着,雖然很慢很慢,但是可以看出他在努力把頭轉向兒子所在的方向。
此時的林靈含着淚笑了,她説:“我只想孩子可以多看看爸爸,我一定會陪我老公到最後一天。”
在“康寧病區”,像黃鳴這樣的病人還有幾位,對於家人來説,臨終關懷保留了一線希望,也代表着他們最後的陪伴。
痛入骨髓
重視生命質量不求延命
癌症晚期患者是“康寧病區”最疼痛的病人。
癌症患者臨終階段的症狀有疲乏、食慾減退、劇烈疼痛、嘔吐等,這對患者本人和家屬來説都是極大的折磨。
“康寧病區”有一位“廣州仔”,與病區的不少癌症病人一樣,他的病情被發現時已經是晚期,雖然才44歲。但砸進多少錢也沒能阻止他的下嚥癌向全身轉移。
妻子決定帶在上海創業的老公回家,給父母一個交代。因為很多醫生都料定他“頂多十來天就走了”,兩位老人心灰意冷,家人都想讓兒子回家,但妻子捨不得:“我們夫妻感情深,如果回家睡門板,我只能看着他不是痛死就是餓死。”於是,兩週前,她堅持讓丈夫住進了“康寧病區”。
剛到病區,“廣州仔”的癌細胞已經轉移入骨頭,真正是“痛入骨髓”,於是,醫生不斷向他體內打入鎮痛劑。醫生表示,鎮痛劑可以成癮,但“康寧病區”的鎮痛劑劑量不受限制,因為病人的癌痛可以讓人生不如死,他們本身沒有治癒的希望,成癮與否已經不再重要。
通過兩個星期的調理,漸漸地,“廣州仔”已經可以吃些牛奶、橙汁等流質食品,也可以被攙扶着下牀自己去洗手間。“他自己,還有我和孩子們誰不是想他活久一點,他來這裏之後輕鬆多了,不會像做放療那麼痛苦,我們也不會被限制探視時間,可以陪在身邊,家裏人也想通了。”妻子説。
人生盡頭
長期卧牀老人佔1/3
走到人生盡頭的老人,是“康寧病區”最多的,他們往往百病纏身。其中,患大面積腦梗塞後遺症,只能長期卧牀的老人就有十餘位,佔“康寧病區”病患的三分之一。
不慎摔倒的83歲老人梁淑妹,治療後回家靜養,因為肢體疼痛活動受限,家人不瞭解專業護理,兩個月後背部出現壓瘡,潰爛的皮膚壞死,送到“康寧病區”後由護工為其定時翻身,由醫生治療壓瘡,家人也放心許多。
高位截癱的青島老人楊紹棠,妻子去世,獨女在廣州工作,經常出差。老人幾乎發不出聲音,但每天上午雷打不動地看電視,來了人都要笑着示意。
66歲的基層幹部胡念青,大面積腦梗塞並有輕度老年痴呆,平躺着的他看到人來,都會説過來“坐一下”。
每位病人的牀頭都貼有不同的標示,讓護士能夠針對病人的情況注意調整照料方法。
醫護人員
尊重生命無常再坦然面對結束
在康寧病區,臨終關懷的主體是醫生、護士和護工,醫護人員主要負責治療,護工主要負責生活起居。他們常説:“在其他科室,他們面對的是病人的好轉和痊癒,但在這裏,面臨的永遠是病人的死去。”
從病區建立就在此工作的主任黎梓雯醫生和護士長曾文婕對此體會最多。
黎梓雯在內科工作數十年,看過太多病人在痛苦中離開人間,“腸梗阻的病人,最後常常是餓死、乾死,癌症病人則都是疼死的”。在她看來,臨終關懷從病人和家屬的需求出發,應更人性化。
曾文婕過去是外科護士,她説,在醫院裏,“康寧病區”並不熱門,“太髒,沒人願意去,新去的都吃不下飯”。來到這裏的護士都要求有足夠愛心和耐心。跟急診科比起來,“康寧病區”可以算是醫療二線。
“秋冬季天氣不好的時候,病人的病情突然就急轉直下,甚至幾個病人一起爆發,兩三天就會走一個,看得再多還是會難過的。但來到這裏之後,我們真的更珍惜生命,更珍惜和他們在一起最後的時間。”
這樣的心靈洗禮在這裏一次次地重複,“生命教育”或者“死亡教育”是臨終關懷的重要組成部分,作為醫護人員都要經過長期的專業培訓。對他們來説,只有首先尊重生命的無常,才能坦然面對最後的結束,也才能把這種安然面對的心態傳遞給病人與家屬。
第三方
仍需大量專業社工和義工
除了醫院的工作人員之外,對於臨終病人,社會上也有一些長期探訪的組織,比如中山大學的學生社團“三餘社”。
馬雅欣是中山大學醫學院的大四學生,兩年前她成了第一批到病區探訪的大學生之一,不同於大學生常去的老人院,在這裏能進行的探訪活動形式非常有限。
一開始,馬雅欣和她的同伴每兩週就帶着10名志願者,坐一個多小時的地鐵到病區,通常是帶去一些鮮花和自己製作的千紙鶴,“能做的事真的不多”。
後來,馬雅欣發現這裏的病人很喜歡他們,每次有大學生志願者來到這裏,都會被錯認成老人自己的孫子孫女。在醫護人員的工作基礎上,志願者的不定期到訪,也為這裏帶來了快樂和安慰。
“讓病人善終安息是臨終關懷最基礎的服務內容,第三方的力量可以給病人帶來歡樂,對病人有一定幫助。但這一領域還需要更多專業性的社工和義工。”黎梓雯會提醒探訪者不要詢問病人“得了什麼病”或者“哪裏不舒服”。對於臨終關懷的對象,閒聊間説説開心的事情,説説心願和希望,這樣是最好的。
後記
能享臨終關懷者不到千分之一
目前,國內的臨終關懷服務尚屬稀缺,專家估計,內地已相繼創辦的臨終關懷機構應該有100多家,主要集中在一線城市,從業人員的數量在4萬至5萬人之間,但須引入更多的專業培訓。有專家表示:“我國每年需要臨終關懷的人中,只有不到千分之一能享受得到。”
廣東省民政廳社會福利處有關負責人曾表示,臨終關懷已經納入了廣東省養老服務體系的“十二五”規劃,其中就要求各地級市必須在未來5年至少建立一個臨終關懷服務機構。
在廣州,除了番禺市橋醫院的臨終關懷病區外,在2004年,廣州首個“特困病人臨終關懷病區”在廣州市民政局精神病醫院設立。2008年,廣州市老人院建成一座臨終關懷樓。此後,廣州友好醫院等幾間民營醫院也專門設有臨終關懷科。
這幾種臨終關懷的服務各有利弊,公立醫院的臨終關懷病區醫療條件尚可,收費亦適中,且可納入醫保;民營醫院和獨立機構的臨終關懷服務收費相對高昂,但可為高要求高收入的人羣提供“高、精、尖”的服務;老人院的臨終關懷服務主要針對老人,但難以接納中年和兒童階段的病患人士。
文/本報記者楊洋 圖/本報記者黃澄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