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彈一星”背後振聾發聵的聲音

1966年10月27日,“兩彈”結合首次試驗成功,這意味着我國擁有了可以用於實戰的核武器。圖為試驗成功後,聶榮臻和錢學森等人在羅布泊試驗場合影留戀。 ——航天檔案館
2012年上映了不少有關“兩彈一星”的影視劇作品。電影《錢學森》、電視連續劇《國家命運》,都讓“兩彈一星”謎一般的研發過程展現在了公眾的視野中。
上世紀五六十年代,中國科學家克服重重困難,先後研製出了原子彈、導彈和人造衞星,其背後的真實故事,遠比劇本里講述的更精彩、更豐富。
張愛萍:“再窮也要有一根打狗棍”
中國啓動“兩彈”研發,是在1955年錢學森回國以後。他向國務院報送了《建立我國國防航天工業的意見書》,建議中國發展導彈技術。
當時中國在以蘇聯為首的社會主義陣營中,如果要白手起家地發展核武器,首先就要爭取“老大哥”的技術援助。 1954年9月,赫魯曉夫率代表團訪華。毛澤東表示,希望蘇聯在原子能與核武器上提供幫助。
赫魯曉夫沒有明確回絕:“那個東西太費錢了,社會主義是個大家庭,有一把核保護傘就行了,不需要大家都來搞。 ”毛澤東聽了翻譯,笑道:“大家打一把傘,當然省事,但是顧頭不顧屁股,終究還是要被打濕的。 ”赫魯曉夫知道毛澤東的意思後,也笑了。他指指設計了“米格”系列戰機的米高揚,以及國防部長布爾加寧,説:“他們知道,搞原子彈需要很多科學家、很多鋼鐵、很多電,如果中國現在要搞核武器,就是把全中國的電力都集中起來也保證不了。你們應該集中力量發展經濟,多鍊鋼,多造拖拉機。 ”最後,赫魯曉夫做了一些讓步,同意幫助中國建設一個小型原子堆。
1957年9月,以聶榮臻為首的中國政府工業代表團赴蘇談判。這次蘇聯之行,兩國簽訂了《國防新技術協定》,蘇聯同意在原子能工業、導彈、火箭等方面援助中國。
主持“兩彈一星”的工作,聶榮臻是自己主動擔下的。1956年10月,中央書記處書記鄧小平來到聶榮臻家裏,給他三個選擇:一是分管科學技術,填補被調去當外長的陳毅留下的空缺;二是還回去當北京市長;三是繼續主管軍工生產和軍隊裝備工作。聶榮臻毫不猶豫地選擇了第一項,早在年輕時代,這位開國元帥就有一個科學救國的夢。不久,聶榮臻出任國務院副總理,主管科學技術工作。聶榮臻還兼任國防部航空工業委員會主任,委員會下設導彈管理局和導彈研究院。
對於這樣一項需要投入大量人力、物力的工程,在中國高層中也有分歧。不少人主張發展常規武器,所謂“你打你的原子彈,我打我的手榴彈”。聶榮臻堅決反對,他知道“兩彈”會是中國的“命根子”。他直接寫報告給毛澤東,爭得了中央領導的一致同意。當時作為聶榮臻副手的張愛萍將軍有一句名言,“再窮也要有一根打狗棍。 ”
中國搞出的第一根“打狗棍”是近程導彈。1960年,依照蘇聯的圖紙,成功仿製了“東方一號”導彈。幾年後,又研發出射程1200-1500公里的“東方二號”導彈。錢學森高興地對聶榮臻説:“如果説兩年前我們還是小學生的話,現在至少已經是中學生了。 ”
陳賡:“要搞就搞一個能爆炸百萬噸級的”
1958年8月,0673部隊副主任張志善帶着兩百多人的勘察大隊,奔赴敦煌。這些人除了張志善,只有兩名幹部知道此行的目的:勘察原子彈靶場。
荒漠中渺無人煙,更沒有水,吃水要到300公里以外去拉。白天地表温度超過50攝氏度,甚至能把膠鞋底燙化。他們艱苦工作了兩個多月,終於依據蘇聯專家意見,將核爆中心確定在敦煌西北30公里的地方。奉命出任核武器試驗基地司令員的張藴鈺一聽,心裏就不同意。在他看來,這裏距離莫高窟太近,萬一損壞了文物怎麼辦?二來這裏沒有水源,鬆土層太厚;再加上只能試驗兩萬噸TNT當量 (指核爆炸時所釋放的能量相當於兩萬噸TNT炸藥爆炸所釋放的能量,編者注),太小了!
張藴鈺找到兼任軍事工程學院院長的陳賡彙報,陳老總拍板 “核試驗基地眼下只能搞一個,要搞就搞一個能爆炸百萬噸級的! ”他們又上報聶榮臻,建議 “一直往西,到新疆羅布泊去! ”原先駐紮在朝鮮的第20兵團秘密調往羅布泊,基層官兵們在火車上一坐就是半個多月,下車後才發現,自己竟然到了大沙漠,沙粒打在臉上都是疼的。戰士們隨即就投入到機場、發電廠和鐵路的建設中。
陳士榘上將,出任特種工程指揮部司令員,負責主持靶場的建設工作,他問蘇聯專家蓋杜柯夫:“蓋將軍,你看看,按我們這個搞法,試驗場需要多長時間能建好,能打導彈? ”蓋杜柯夫想了想:“15年。”陳士榘笑着向蓋杜柯夫伸出3根手指:“中央給我3年!”蓋杜柯夫聽後使勁兒搖頭:“搞科學光有激情是不夠的。像這樣原始的勞動,15年已經夠快了……你們的腦子太熱了……”陳士榘不易察覺地哼了一聲道:“3年,我還嫌慢呢,15年黃花菜都涼了! ”
果然不出幾年,在中蘇蜜月結束、蘇聯專家撤出的情況下,中國在1964年10月16日成功試驗了第一顆原子彈。
1967年6月17日,親臨西北核試驗基地的聶榮臻下達了氫彈試驗命令。氫彈在預定高度爆炸。激動的聶帥手握電話,凝視着天空那朵碩大的蘑菇雲。
周恩來:“頭像、語錄,我看就不用了吧”
1957年10月,蘇聯發射了世界上第一顆人造地球衞星“伴侶一號”。次年2月,美國研製的“探險者一號”也發射成功。毛澤東在中共八屆二中全會上説:“我們也要搞人造衞星!”中科院隨即建立“581”小組,意為1958年第一號重大任務。錢學森任組長,趙九章任副組長。
錢學森向時任國防科委主任的聶榮臻推薦了孫家棟,38歲的孫家棟成為中國人造地球衞星的技術總負責人。1969年10月,孫家棟與錢學森一道,在人民大會堂向周恩來、李先念等國家領導人展示衞星初樣。在彙報了一些常規數據後,孫家棟突然想到一個問題:“從政治感情上來説,大家出於對毛主席的熱愛,在衞星儀器上裝了毛主席像章,是完全可以理解的。但是從技術角度講,一是重量超限,二是衞星上天后將會對質量產生影響。 ”
當時個人崇拜盛行,毛主席像章隨處可見,以至於在各系統的衞星儀器生產出來後,也都要鑲嵌上毛主席像章。這些像章增加了儀器重量,比如某件儀器的額定重量是3公斤,但往衞星上安裝時卻成了3公斤半。這麼多儀器綜合在一起,使衞星整體重量大增,減小了火箭的運載餘量,降低了火箭可靠性。此外,每台儀器都有自己特定的散熱條件,儀器所塗的顏色不同,結構材料厚度就不同,散熱情況自然有異,增加了毛主席像章有可能帶來許多安全隱患。
周恩來聽後,知道這個問題的嚴重性:“頭像、語錄,我看就不用了吧!搞那個有什麼好?萬一掉下來,人家還會笑話! ”他指了指大廳説,“你們看人民大會堂,那兒也沒有毛主席頭像、語錄,不能搞得太庸俗嘛! ”主席像章的問題迎刃而解。
1970年3月26日,周恩來批准火箭、衞星正式出廠。 4月24日,“東方紅一號”在酒泉衞星發射中心升空。這顆衞星除了裝有試驗儀器外,還安裝了一台模擬演奏《東方紅》樂曲的儀器,奏響中國向太空邁進的序曲。
鄧稼先:“就是為它死了也值得”
1999年,中華人民共和國建立50週年前夕,國家為當年研製“兩彈一星”做出貢獻的23位科技專家予以表彰,並授予“兩彈一星”功勳獎章。
這些“兩彈一星”的功臣,絕大多數都曾留學歐美名校,在1949年回國效命。如美國麻省理工學院碩士屠守鍔、美國哈佛大學博士楊嘉墀、英國愛丁堡大學博士程開甲、英國伯明翰大學博士姚桐斌等。
他們中間有些人的名字早已家喻户曉,比如鄧稼先。論名聲,他僅次於錢學森、錢三強,但相比於“二錢”,鄧稼先是小字輩。 1958年他被選為核武器研究院理論室主任,正是因為他年富力強。
核計劃是嚴格保密的,就是對家人也不能説。妻子許鹿希只知道丈夫要調動工作,卻問不出究竟是一個什麼工作。鄧稼先只説:“就是為它死了也值得! ”第二天,從不喜歡照相的鄧稼先,一定要與許鹿希、四歲的女兒和兩歲的兒子一起,到照相館拍一張“全家福”。
此後鄧稼先隱姓埋名28年,只有偶爾回京彙報工作時,才能同妻子見上一面。直到1985年7月,鄧稼先因為長期接觸放射性元素,被檢查出患了直腸癌。此時他才得以和妻子重新團聚。一年後他就離開了人世。
郭永懷的名字則相對不彰,他早年留學美國,後在康奈爾大學航空研究院任教。1956年,在錢學森的盛邀下,郭永懷夫婦回國。郭永懷很快與王淦昌、彭桓武一道,主持中國剛剛起步的核武器研究。原子彈與氫彈試驗成功後,他又投入到人造衞星的研發中。
1968年12月4日,郭永懷在青海基地一連工作兩個多月後,得到一個重要發現。他急着趕回北京,立刻要人聯繫飛機。他從青海趕到蘭州,在換乘飛機的空閒時間裏,聽取了課題組人員的彙報。
為了保護科學家們的安全,周恩來曾叮囑不讓他們乘飛機。但為了節省時間,郭永懷曾不止一次強行登機。這次從蘭州飛北京,他更堅持夜航:“夜航打個盹就到了,第二天可以照常工作。 ”結果5日凌晨,飛機在首都機場徐徐降落時,突然失去平衡,一頭扎進了旁邊的玉米地。
人們找到郭永懷的遺體時,看到他和警衞員緊緊抱在一起,兩人胸前夾着的正是郭永懷那隻裝有絕密資料的公文包。
讓我們記住這些名字,他們是“兩彈一星”功勳獎章獲得者于敏、王大珩、王希季、朱光亞、孫家棟、任新民、吳自良、陳芳允、陳能寬、楊嘉墀、周光召、錢學森、屠守鍔、黃緯祿、程開甲、彭桓武,以及被追授勳章的王淦昌、鄧稼先、趙九章、姚桐斌、錢驥、錢三強、郭永懷。
(隋寄鋒 摘自《文史參考》2012年11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