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倍的“雄心”只能引人發笑

*《觀察者》網站11月24日文章：安倍的“雄心”*2012年9月之前，安倍晉三這個名字給人留下的印象非常淡薄。無論是在中國人還是日本人記憶裏，他都不過是個短命首相：前任小泉純一郎成功穩固的五年任期之後，這位被寄予厚望的接班人上台僅僅一年便被迫稱病辭職，其所屬的自民黨也在執政期間丟盔棄甲，將國會第一大黨之名拱手讓人。作為政治家，這履歷絕對算不上光彩。

然而，就是這個安倍晉三卻在今年異軍突起，不但贏得自民黨黨首，更極有希望再度問鼎首相寶座——姑且不論這寶座還當得起多少尊敬，安倍晉三再露頭角已是不爭的事實，他的高調做派散發出新的政治鋒芒。曾經的“虛弱首相”宣稱自己早已治癒疾病，堪當大任，為國家繼續做出貢獻。

“奪回日本”

作為競選首相的必備功課，安倍晉三也給出了自己的處方：自民黨的“政權公約”，即應對眾議院大選的競選綱領。宣佈政權公約時，安倍笑着説：“做不到的事情，我們可是不會隨便寫下來的。”矛頭所指，自然是執政三年卻連競選承諾的一半都沒有完成的民主黨。嘲諷政敵固然容易，安倍晉三本人又在這份共有328項條目的“處方”之中寄託了怎樣的雄心壯志呢？

大體而言，這份名為《奪回日本》的政權公約內容可以概括為以下幾點：災後重建、經濟復興、振興教育、外交（包括國防）建設以及社會保障政策修訂。這些本是基本政策論述，但值得注意的是，這幾項在日文中的提法都是“再生”，安倍晉三的意圖顯而易見：一方面顯示自民黨立志取回政權的立場，一方面也體現出扭轉現有政治走向的決心。其中最為突出的一點就是對憲法的改動。

日本戰後所推行的《日本國憲法》被稱為“和平憲法”，直接依據就是第九條：“日本國民衷心謀求基於正義與秩序的國際和平，永遠放棄以國權發動的戰爭、武力威脅或武力行使作為解決國際爭端的手段。為達到前項目的，不保持陸海空軍及其他戰爭力量，不承認國家的交戰權。”迄今為止，日本政府都將之解釋為“否決非自行防衞的戰爭行為、否決一切的戰爭行為和戰力、保有在防禦範圍的戰力、不承認集體防衞。”

但是，安倍晉三在政權公約中明確承認“實施集體防衞權”的正當性，並提出要將“自衞隊”改稱“國防軍”，且為了強化首相官邸作為“司令塔”的功能，要設置新的“國家安全保障會議”機構，似乎有意將分散過度的權力朝首相手裏略作集中。

所謂“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成”，自衞隊的名稱乃至憲法解釋一旦改變，增加軍費預算、擴充軍備、強化首相職權、修改教科書等問題固然不在話下，即使推出更為保守、更為背離“和平原則”的政策也只是順水推舟。自民黨借釣魚島爭端而重新鼓吹具有軍國主義傾向的右翼思潮，以此作為與民主黨相爭最大的砝碼，而“改憲”則是這種保守姿態的集中體現，因此，將這一條視作安倍政權公約的中心也無不可。

經濟軟肋

當然，政權公約説到底只是一種競選語言。即使自民黨勝選並正式作為議案提出，能否獲得通過十分值得懷疑。連自民黨的合作伙伴公明黨都已明確提出“不贊成改憲言論”，其他政黨更加不會輕易放其一條通路。“不説做不到的事”，這種看似偉大的聲明本來就不能當真。

但是，姿態卻是必須的。

説到底，拋棄和平原則、抹消日本侵略歷史，這些對於自民黨而言都不算新鮮論調，安倍本人尚是一介官僚之時，也曾肆無忌憚地將這些內容掛在嘴上，甚至提出要發展小型核武器等。他就任小泉內閣官房長官後，態度便較為收斂；其首相任上更是擺出親善姿態，也沒在任內參拜過靖國神社。當年他這種突變服軟的態度曾被人引為笑柄，卻也保證中日兩國關係相安無事。

現如今，安倍帶着他的保守主義論調卷土重來。將他今天的政權公約與2006年那份互相比較，民生與經濟問題談得更為含糊，國家防衞政策的內容卻説得更多更激進了——這五年間日本走的是上坡路還是下坡路，而安倍本人經過這些年又是不是有所長進？任誰都能一目瞭然。

若是安倍晉三能拿出切實可行的民生與經濟振興策略，他一定會將其作為宣傳重點——可惜他不能，他的政敵們也都不能。這一點，安倍倒是切實遵守了他那句“不説做不到的事”的宣言。在他們面前都有一個活生生的前車之鑑：以財政大臣之位榮升首相，大打經濟牌的野田佳彥還在任上。他不是曾經躊躇滿志地要推出特別公債法案，拯救日本經濟嗎？特別公債法案半途就被敵對政黨綁架而無法推行，本人也被捲入政治漩渦，搞得身敗名裂，不得善終。

最關鍵、最棘手的問題是，安倍在經濟方面是個外行。作為出身世家的資深政客，他自然深明其中的利害關係。核電、財政赤字、生活保障、美軍基地——他知道它們才是國民目光匯聚的焦點，但這些偏偏不是他敢提的。

今年9月在黨首戰中勝出之後，安倍晉三曾前往其父、原日本外相安倍晉太郎的墓前憑弔。遙想當年，安倍晉三就是作為其父的秘書官而出仕，一步步爬上政界高位。這在日本政壇是默認的慣例，特別是自民黨，歷來有“門閥”與“世襲”傳統，平民出身的政客無法獲得派系支持，很難爬到高位。但是換句話説，依仗着家族力量與派系支持才能出頭的政客，自然也無法擺脱背後這種巨大勢力的影響。

強國夢想

在台上出盡風頭的是安倍晉三，在背後佈局落子的是黨派勢力。其間盤根錯節的影響遠非一般人所能想及。作為一個政治家，他首先要對自己的政治生命負責，其後才是國民利益。

這時候，想要標榜自身、拉開與敵對政黨之間的差距，就只有利用民族情緒、強國夢想。這些曖昧虛無的詞句，現在就是自民黨唯一的憑依——它們至少喊起來很響亮。

就在今天，野田佳彥對自民黨政權公約發表評論，批判了“改憲更名”政策，而其中最有力的一句話，大約就是“自民黨的這些政策都是給民眾畫餅充飢罷了”。

別看野田進行施政答辯時吞吞吐吐，這一句批評可謂擊中要害。自然，安倍並非無的放矢，餅也不是隨便亂畫的。保守主義原本就是自民黨的本分，民族情緒本來也藉着釣魚島爭端略有抬頭。而且在一個消沉的社會里，遙遠縹緲的戰號聲也確實能激勵起一點所謂的血性。

當年的日本富得太快，社會脱節無可避免。親眼目睹戰後瘡痍之景的老人尚且健在，蜜罐裏泡出來的年輕人又已經長大。在這個循規蹈矩而又彬彬有禮的世界裏，始終存在着無法相融的鴻溝。長輩怪責青年一代不懂奮鬥，小年輕們嫌棄老人成為他們頭頂上的障礙——然而有一點卻是同樣的，那就是對未來的迷茫。

小泉純一郎卸任已逾六年，他給日本人畫就的強國夢想卻始終不曾消湮。一年一相的政權更迭，低迷不振的經濟局勢，這些尚不至於使社會動盪，卻在一天天消磨着國民的耐心與希望。日本將要去往何處？——這是最常見諸媒體的一句質問，出現的頻率絕對不亞於我們的“這個社會怎麼了”。一代代的日本首相排着隊被推上實驗台，再於倉促的試用期之後被拉下馬去。但是那句沒有答案的問話，依然無解。

假使安倍晉三上台，他就真的能推行起他的政策，真的能振興日本嗎？看看那份缺乏實質改革內容的政權公約，再看看相互傾軋、瓜分政治力量的日本政壇，事到如今若説還對之抱有真正的期望，那只是引人發笑而已。

不屈不撓地蟄伏過五年時光再度高調出馬，安倍確實展現了屬於他的“雄心”。可是，在那些越發強硬、越發激昂的呼喝之下，無非是一片激不起迴音的空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