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務員談幸福與煩惱：過節只發300但有安全感
圍城之內：真實公務員的“幸福”人生
他們都生活在體制內，有着大多數人羨慕的公務員身份；他們是公務員中的“小人物”，過着自己的小日子，有着自己的小幸福與小煩惱；而他們卻也是這個羣體中的大多數。
奮鬥篇·奮鬥的過程比怨天尤人更值得享受
來自南方小城的林立目前在國家某部委工作，主要負責外事管理工作。今年是她來北京的第六年，也是她工作的第六年。
11月15日晚八時，是筆者約好林立採訪的時間。林立也如約出現在網上。林立説她剛從外面開完會回到辦公室，正在吃晚飯，所謂的晚飯不過一塊麪包。接下來還得將寫了一半的報告寫完，明早得交給處裏領導。我們的採訪也只好改期。
後採訪得知，當天九點半之前，林立完成了手頭的工作。九點半不算太晚，不用擔心趕不上回家的末班車。地鐵倒公交，路上要一個多小時，快到十一點才能回到五環外的小窩。2008年，在父母的建議和經濟支持下，林立買下了現在這個小一居，開始了房奴的生活。“為了省下裝修錢和租房錢，買的二手房，當時真的覺得那就是個鳥不拉屎的地方，每天上班要一個多小時，早上六點多就得起牀，還不如當初住單位的集體宿舍方便。尤其經濟壓力非常大，雖然父母出了首付，但那會剛上班，根本就沒有積蓄，每月還完房貸基本就沒有什麼錢了。”與大多數女孩一樣，林立喜歡逛街、網購，但是買了房之後，所有的這一切都改變了，“簡直過的就是節衣縮食的生活”。
林立説，本以為在中央部委工作，房子問題會好解決一些，至少買房多少會有些優惠。但工作後沒多久就發現這些都不過是幻想。到最後自己還是做了個“啃老族”，比起靠自己努力買上房的那些“高級白領”的同學，林立心有不甘。
學法律出身的林立讀的雖不是北大、清華這樣的名校，出國留學在她就讀的大學簡直鳳毛麟角，但畢業時她收到了3份國外大學的offer。一心想去北美法學院讀書的她，沒有因為因一分之差與燕園失之交臂而沉淪，在別人還迷惘抱怨的時候她在學習，她認為奮鬥的過程比怨天尤人更值得享受。在大部分人準備考研的時候她在為出國準備，英語四級99.5分，六級89分，全國大學生英語競賽特等獎，託福接近滿分，更加堅定了她出國讀書的信心。“當初我的設想是去美國留學，考個bar，在美國找個律所執業幾年再回國。不過家裏覺得公務員比較穩定，女孩子出去父母也不太放心。”
因此，在遞交完所有申請材料後，林立也報考了國家公務員。自覺英語有優勢的林立報考時填的是涉外的崗位。經過一個星期倉促的準備，參加了公共科目考試。之後是一輪又一輪的複試、面試、體檢，最終被錄取。
經過一番思想鬥爭後，林立最終選擇了父母認為比較好的路。與現在的“東家”簽訂協議的同時，林立收到了哈佛大學和紐約大學的拒信，以及其他一些學校的錄取通知書。在林立看來，走上公務員這條路，純屬偶然。
無論是一心準備出國還是後來放棄出國選擇公務員，林立都顯得有些“另類”。林立説，從前曾為這種不同而忐忑，現在卻變得坦然。
“對於當初的選擇，你有過後悔嗎？”被問到這個問題時，林立沉思了幾秒，“各有各的精彩吧。缺點是收入比較低，沒有傳説中公務員的‘灰色收入’，我們單位也有人因為收入低而辭職；但相比較那些在律所、外企工作的同學來説，壓力相對較小，雖然我的工作也比較忙，但並沒有升職、加薪、裁員等壓力，因為公務員的晉升都有相應的程序，比如我現在是正科級，基本在工作前十年級別不會有太大起伏。”
“工作已經6年，有沒有對這份工作感到厭倦？”
“大多時候我們的工作節奏比較快，挑戰性也比較大，不會覺得厭倦；不過事情多的時候也會覺得煩，而且有些事情看似簡單枯燥但也需要耐心和整體安排的能力，比如這些天在對年度文件進行歸檔，一年那麼多文件要進行分類、排列、編號、編目等，一個環節出錯都不行，聽着簡單其實也挺繁瑣的。”
剛剛參加工作的時候，林立曾經問過那些在部裏工作了10年甚至20年的同事為什麼能堅持下來，得到的回答是“有歸屬感，自己的價值得到了體現”。現如今，林立也有這種感覺。由於一直從事外事工作，禮賓接待、對外交流、形勢調研、日常辦案這些都是她的工作職責，每辦完一件事都覺得是切切實實辦了一件實事，很有成就感，而且在這個過程中自己也得到了成長和鍛鍊。
2008年底，林立被派往歐洲常駐。常駐最初的感覺是新鮮、興奮，對於愛旅遊愛美食的林立來説，歐洲的生活無疑是美好的，而且駐外期間工作比在國內相對輕鬆，還有一定的出差補助。但最初的新鮮之後，生活習慣、文化觀等衝突也讓她更加想念父母、朋友。兩年的駐外也讓其在出國前開始不久的戀情因異國而結束。
今年28歲的林立目前依舊單身，愛情婚姻現在變得有點難。因為工作性質的關係，幾年後她有可能還會駐外工作，如果現在沒找到另一半，出國後更難找；但是現在找到後，另一半願意放棄自己的事業和她一起出國更好，但如果不願意，又會面臨兩國分居的分離之苦。還有將來孩子的教育等問題都是需要考慮的。林立説，有同事就是因為長期分居而導致婚姻破裂。
“現在的首要任務就是要把自己嫁出去，我媽説我都快成‘齊天大剩’了。”説到這，林立的笑聲中仍透着爽朗。
平淡篇·我們過的就是最平凡的小日子
在外人看來，袁勇什麼都有了。2007年一畢業就考上了國務院一家直屬機構的公務員，之後便是買房結婚，一切順利。
袁勇出生於浙江，父親經營者一家小廠，雖然稱不上“富二代”，但在北京給兒子出個首付買個房並無多大問題。工作後一年，在父親的贊助下，袁勇在北京大興買下了一套小兩居。房子雖在五環外，但好在離單位不算太遠，交通也還算方便。
與袁勇的面訪約在一個週末的下午，他家附近網球場旁的一個咖啡館。每隔斷時間，袁勇都會和妻子練練網球。網球是從他大學起就保持下來的一個愛好。袁勇的妻子也是浙江人，兩人經人介紹後認識，互相都有好感，生活習慣、經歷都差不多，雙方父母皆滿意，自然而然就領了證結了婚，皆大歡喜。
袁勇説：“我們的生活很平淡，就是普普通通的小日子，我也很珍惜現在的生活，家人也很滿意我們的生活狀況。”
“當初考公務員時是不是也是更多地出於考慮家人的意願？”
“沒錯。我是學理科的，雖然專業性很強，但就業也很那麼幾個領域，比較受限制。當時我是想繼續讀書的，以後走科研的路。但父親極力要求我考公務員。父親是生意人，總覺得當官好辦事，就算不能給家裏幫多少忙，説出去也好聽。於是我就兩手準備，由於專業限制，能報的職位也就那麼幾個，我對考上公務員並沒抱多大希望，所以選職位的時候就選了要求低、看上去也不那麼吃香的職位。”之後，考研複試沒有通過。公務員卻意外的進了面試。
“也許是因為這個產業是朝陽產業吧，職位需求比較大吧，所以競爭相對較小”袁勇説。之後就是面試、體檢、政審等，十分正規。
“央視曾採訪路人，公務員的形象是怎樣的。大家的回答基本是‘喝茶、看報、很清閒’、福利好、穩定，你的工作也是這樣麼？”
“我覺得大家對公務員的印象還停留在上世紀媒體給大家傳達的形象中。公務員其實並不像外人想象的那麼輕鬆，總體來説工作量還是挺大的，不可能在辦公時間裏有空閒來看看報紙喝喝茶，我們外事部門的同事經常一天要工作十幾個小時。我個人的工作相對輕鬆，因為是朝陽產業，工作流程都與國際接軌了，非常規範和科學，基本上學以致用，自己學的東西都能用上。只是枯燥、機械了些。”
因為工作需要，課餘時間袁勇還會去學習法律等方面的知識。
説到福利，袁勇的妻子在一旁開腔了：“他們單位還不如我們公司呢，過年過節就發發洗衣液之類的東西，購物卡也只會發300元。”
袁勇説：“的確如此。而且不是每個節日都會有。買房也沒有優惠，我是因為家裏條件還可以，要不也買不起房子。福利分房早已不再有，雖然有些地方的公務員可以優先購買經適房或享受團購房，但這種機會是可遇不可求的。雖然我們有北京户口，可以申請兩限房，但是畢竟名額有限。我們單位就有兩個同事為了買兩限房等了好幾年還沒等到。一個是為了符合購買兩限房的資格讓老婆辭職，結果審核的時候還是沒通過；另一個和女友談了好幾年，買不起商品房，以家庭為單位申請兩限房又不符合條件，只有一直不結婚，但年齡熬不起，最後也只好選擇裸婚。”
“按您這麼説，您既沒有享受到福利，又沒享受到清閒，那為什麼還能堅持下來呢？”
袁勇想了想説：“可能還是安全感吧。一直以來都是這種觀念，總覺得公務員是有保障的，恩，最大的吸引力可能就是養老吧。但是我現在也擔心，以後公務員養老也併入社會養老後，這點工資怎麼養老？”這麼一想，袁勇突然覺得一直以來所謂的安全感也是虛幻的，是隨時可破的泡沫。
“未來的事無法預計。”袁勇説，“我們過的就是最平凡的小日子，生活的安逸已經讓我沒有了奮鬥的勇氣，我已經不奢望做多大的官，踏踏實實工作對得起自己就行。生活沒有如果，如果真的能重新選擇，也許我會選擇其他的機會，或是像父親一樣自己創業。”
憂思篇·可以選擇當公務員，但不是最好的選擇
蔣川目前在某中央黨羣機關從事外事管理工作。如今的週末，蔣川基本都在相親中度過。已到而立之年，蔣川的婚事成為父母的心病。
“據説公務員在相親市場上很有優勢的，你應該也很受歡迎吧？”
“沒車沒房，每月幾千元的收入，你覺得我這樣的還有市場麼？呵呵，説公務員相親有優勢指的應該都是有車有房的公務員吧，況且我長得又不帥。客氣點的會説不適合，不客氣的就直接走人。坦白説，現在已經很煩去相親了，但是同事、長輩的好意又不好拒絕。”
其實，大學時，蔣川有個很不錯的女朋友。大四畢業，蔣川考上了國家公務員來到了北京，女友進了當地一家小有名氣的報社，兩人也因此開始了“異地戀”。長期兩地分居導致感情變淡，加上女友的父母覺得蔣川一直沒買上房沒有誠意，兩人最終選擇和平分手。
“在前兩年房價還不那麼高的時候，如果找親戚朋友湊錢，或許現在就不會這麼尷尬了。”蔣川説，自己家庭條件一般，不想拿父母辛苦攢下的養老錢去買房。“最主要的是我覺得租房也沒什麼不好。我現在在單位附近租了間平房，每天騎自行車上班，半個小時就到了，既鍛鍊了身體又免了擠公交地鐵的煩惱。以前一直期待房價降自己什麼時候能買上房，現在已經不抱希望，現在希望的是租房價格不要這麼高。”
儘管無房無車，經濟條件一般，但有着好人緣的蔣川的婚姻大事一直被同事惦記，“單位的大媽、大姐遇着合適的就會給我介紹。”工作了8年了蔣川已然是單位的“老人”了，現在從事的是外事管理工作。此前，蔣川先後在組織部和調研部工作。
剛工作時，沒有任何工作經驗的他要從事會務安排這些工作，雖然經過了培訓，但每次會議召開前都會非常擔心哪個環節沒有考慮周到而影響了整個會議流程。“所以我把每一條都記在本子上，非常重要的用紅筆標上，現在看以前的記錄都深有感觸，不過幾個月後也就駕輕就熟了。”
在調研部工作時需要去各個地方去考察，回來再寫調研報告。
“你們這種中央單位下地方去考察，吃喝應該都是地方單位花錢吧？是不是還會有額外收入？”
“出差補助都是有規定限額的，住什麼樣的賓館吃什麼樣的飯都有統一的標準，也會由單位統一預定。説到額外收入，我們的調研對象都是企業，商人不會無緣無故地給人送禮。而且現在的管理很嚴格，做什麼都需要審批，沒有這樣的機會。另外我們只是調研，手中也沒有這樣的權力。”
“你怎麼看待‘公務員有權’一説？”
“我覺得很多人都沒有區別官員羣體和普通公務員。其實除了有權的領導，絕大部分基層公務員工資不高，手中也沒有什麼權力。現在大家已經把對少數貪官的憎恨轉嫁到整個公務員羣體了。”
蔣川説，現在看着那麼多想要衝進這座圍城的年輕人，也會反思，公務員真的有那麼好麼？“同學中那些去了企業的都比我混得好。我也常常想，如果重新選擇，是不是會生活得更好？只是，人生不能重新選擇，如果能實現自己的價值，公務員也是可以選擇的，但不是最好選擇。”(文/肖虹)
(應採訪對象要求，文中人物均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