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言:從沒説過避免檢查對於寫作有好處
在瑞典學院入口處,醒目地擺着莫言部分外文版作品,同時擺放的還有此次文學獎的官方海報。莫言:11年前,當時有幾個朋友帶着我來參觀瑞典學院,朋友開玩笑説,你好好寫,將來有可能站在這裏去講。
當地時間12月6日12時,莫言一身黑色西裝、藍領帶、淺灰花底襯衫,準時出現在瑞典學院三樓,和近百家媒體記者見面。這是莫言抵達斯德哥爾摩後,第一次亮相諾貝爾周活動。
莫言是第109位諾貝爾文學獎得主。在瑞典學院入口處,醒目地擺着莫言部分外文版作品,同時擺放的還有此次文學獎的官方海報。
莫言進入現場時,三分鐘時間內,除了相機快門聲,一片寂靜。瀟湘晨報記者提問莫言,用一句話來形容自己獲獎後的內心狀態,他説:“心如巨石,風吹不動。”本報記者曾鵬輝特約記者李少贏斯德哥爾摩報道
關於收入
“説我今年收入2150萬元版税,哪有那麼多?”
記者(瀟湘晨報):有人説,不要因為外界的喧囂,而影響你內心的方向。此時,現場按下相機的喧囂聲無比巨大,請您用一句話來形容獲獎後的心理狀態。
莫言:心如巨石,風吹不動。
記者:自從您獲獎後,您在國內作家富豪榜中排到了第二位,您如何看待財富與生活?
莫言:我父親有句話説得特別好:“莫言是農民的兒子。”得獎之前是農民的兒子,得獎之後仍然是農民的兒子。所以我看着好多人追着我簽名,我都覺得有點奇怪。我是一個非常謙虛的人,我知道我的水平到底有多高,我今後還想繼續保持這種謙虛的本色。至於富豪榜説我今年收入2150萬元的版税。我後來到銀行去查了一下,哪有那麼多?我不知道錢都匯到哪裏去了。
記者:獲獎後,您怎麼看待身上的光環,生活發生了哪些變化?
莫言:對我個人來講,最大的變化是我過去在北京街頭騎自行車,無人理睬我。前幾天我騎着自行車在北京街頭,好幾個年輕姑娘追着我照相。我一下知道,哦,我成名人了!得獎後我説過,希望大家把對我的熱情轉移到對中國廣大的作家身上去,也希望由閲讀莫言一個人的作品,轉移到更多人的作品上去。
關於煩惱
“我和大家一起,圍觀對另一個莫言的批評與表揚”
記者:您自從得獎以後很少露面,是不是遇到了一些煩惱?明天您將在瑞典學院發表演講,這段時間你的心理狀態怎樣?
莫言:我得獎以後最大的煩惱,來自於新聞記者。他們有人就坐在我家門口等待十來天,我太太經常請他們到我們家吃餃子。我實際上自己也當過新聞記者,所以我對坐在我們家門口十來天的記者們充滿了敬意。但我為什麼要躲記者呢?因為他們總是讓我重複同樣的話。他們很多人沒有真正讀過我的書,就提出某些問題,頂多是臨時上網搜一遍,而網上的消息真假很難判斷。我在準備演講稿的過程中沒有什麼壓力。把世界上所有的問題都在短短演講稿裏面講一遍是不可能的,所以我就講我自己,講真話。演講稿兩天就寫完了,這兩天我在網上還泡了很久,沒有任何壓力,很輕鬆。
記者:當許多鏡頭對準您時,您是否有些不適?特別是面對一些對您的不實報道,您是不是覺得“煩惱”大於“喜悦”?
莫言:剛開始我確實有點不適應,包括在網上很多對我的議論和批評,我也很生氣。後來漸漸感覺到大家關注的、議論的、批評的這個人跟我本人沒有什麼關係。很多人在用他們想象力塑造着另一個莫言。所以我是跟大家一起來圍觀對另一個莫言的批評與表揚。
在瑞典學院入口處,醒目地擺着莫言部分外文版作品,同時擺放的還有此次文學獎的官方海報。莫言:11年前,當時有幾個朋友帶着我來參觀瑞典學院,朋友開玩笑説,你好好寫,將來有可能站在這裏去講。
關於榮譽
“諾貝爾文學獎從來都是頒給一個作家,不是頒給國家”
記者:您是不是説了一句,避免檢查對於寫作和創作是有好處的,為什麼?
莫言:我從來沒有説過這樣的話。但是我在這裏要講一句真心話,如果説一個作家認為他在完全自由的狀態下必定能寫出偉大的作品,那一定是幻想。如果説一個作家在不太自由甚至不自由的環境下必定寫不出偉大的作品,那也是假話。關鍵是作家內心深處是否自由,關鍵是作家能不能站在一個超脱的層面上來寫作。包括背後咬牙切齒咒罵你的人,也要把他們當人看,而且還要給予他們深深的同情。
記者:您獲獎了,對推動文化強國有何意義?
莫言:獲獎是我個人的事情。諾貝爾文學獎從來都是頒給一個作家,而不是頒給國家。但我相信我的獲獎會引起中國讀者關注文學。我也希望我的獲獎能對中國文學的發展起到積極的推動作用。
關於創作
“我要努力爭取加入這個優秀作家的行列,打破這個魔咒”
記者:以前您曾來過斯德哥爾摩,這次來您的心態和以前有什麼區別嗎?
莫言:11年前,當時有幾個朋友帶着我來參觀瑞典學院,朋友開玩笑説,你好好寫,將來有可能站在這裏去講。我當時心裏也覺得要好好寫。現在我確實來到這個地方領諾貝爾文學獎了。我現在心裏除了高興,還有很深的慚愧。我覺得這個世界上還有很多國家很好的作家應該獲得這個獎項。我自己覺得寫得還不夠好,還應該繼續努力。
記者:您是否開始考慮新的創作,對未來的創作有什麼期許?
莫言:我現在最希望回到我的書桌前坐下來寫小説。也有人説,一個人一旦獲得諾貝爾文學獎以後,就再也寫不出好東西了,但是也有很多優秀的作家打破了這個魔咒。我一定要努力爭取加入這個優秀作家的行列,打破這個魔咒。
記者:如果您向歐美讀者推薦一部自己的作品,是哪一部?
莫言:我推薦《生死疲勞》。這部小説裏面有想象力、有童話色彩,也有中國近代的歷史變遷。
記者:您現在會不會改變寫作主題?您的名字莫言,是不要説話的意思,為什麼要選擇這個名字?是不説反對的話,還是不説讚美的話?
莫言:我原名中間一個字是“謨”。我小時候經常亂説話,給父母帶來很多的麻煩,所以他們就教育我要少説話。另外,人老是説話就沒有精力寫小説了。既然選擇了作家這個職業,就應該把用嘴巴説的話全部用筆寫出來。
我的創作一直在尋求變化,這種變化是對藝術的創新追求,也就是隨着世界的變化產生很多想法,所以在這個世界上一成不變的作家是不存在的。
在瑞典學院入口處,醒目地擺着莫言部分外文版作品,同時擺放的還有此次文學獎的官方海報。莫言:11年前,當時有幾個朋友帶着我來參觀瑞典學院,朋友開玩笑説,你好好寫,將來有可能站在這裏去講。
關於朋友
“我和馬悦然之間就是三支煙的關係,他多收了我一支煙”
記者:您如何描述您的朋友馬悦然,你們在一起的時候做些什麼?
莫言:我和馬悦然目前為止總共見過三面。第一次在香港中文大學翻譯研究中心,我們在一起抽了一支煙。這支煙是我給他的。第二次見面他給我一支煙。第三次,在北京大學見面我又給了他一支煙。我和馬悦然之間就是三支煙的關係,他多收了我一支煙。
馬悦然先生對中國古典文學的理解讓我非常敬佩。馬悦然他公開發言,經常批評我,説我小説寫得長。中國有很多人因此判斷,莫言是永遠得不了諾貝爾文學獎的。為什麼呢?因為馬悦然批評我的小説寫得長。我回答他説,我就要寫這麼長,哪怕剩下一個讀者,我也要這麼寫。
記者:您描述馬悦然是你親愛的朋友?莫言:你們外國人跟一個人見一面就説親愛的朋友。我第一次出國到歐洲,認識一個意大利女孩兒,她給我寫信“親愛的莫言”,當時心潮澎湃,我認為這個女孩兒對我有意思。我的朋友對我説,別自作多情,那是外國人的禮貌,有時候恨你,也會説親愛的。
記者:您最善於講述故事,創作了很多讓人印象深刻的人物故事,而您覺得誰是你自己印象最深的人物?
莫言:講故事是人的天性,我們每個人都是聽故事長大的。但是講故事一旦變成一種職業以後,就不僅僅圍繞一個故事來談。用故事表達對人生、社會種種問題的看法,他也要用故事來歌頌真善美,鞭撻假惡醜。所以講故事是一個嚴肅的事情,故事最大好處就是有很廣闊的想象空間。講得好的故事,是能讓讀者從故事中都能看到自己。我寫過很多人物,就像一個父親和一大羣孩子一樣,很難説喜歡哪一個,不喜歡哪一個,這個問題還是留給讀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