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明國際”如何看中國反腐

環球時報記者走進透明國際總部，聽多名專家講述清廉排名

【環球時報駐德國特約記者  青木】不管窮國還是富國，反腐都是永恆話題。在這種輿論氛圍的形成中，一個有爭議但又影響巨大的非政府組織———“透明國際”組織的角色很特殊。該組織每年的國家“清廉指數”、“行賄指數”、“企業透明度”等排名一公佈，都會在國際社會引起轟動。對於中國公眾來説，已看慣北歐諸國壟斷前幾名，也總對中國排名七八十位將信將疑。在透明國際12月初公佈2012年度清廉指數和今夏公佈企業透明度排名時，《環球時報》記者都對透明國際的相關負責人進行了採訪。中國仍是一個被腐敗問題困擾的國家，但近20年來，像透明國際這樣的組織也注意到中國在反腐鬥爭中取得的進展。新一輪反腐風暴正在中國掀起，“中國反腐”勢必會成為透明國際研究的重點。

新方法讓中國清廉指數下跌5位

柏林“阿爾特－莫阿比特街96號”由數幢高大的商務樓羣組成，透明國際總部就在其中一幢內。《環球時報》記者走出總部所在樓層電梯時，看到的是窄小的接待廳，該組織的藍色招牌也顯得很不起眼。樓內有點像迷宮，幾十個部門遍佈其中。但該組織亞太部東亞及南亞高級主任廖燃告訴記者：“作為國際反腐組織，這個地方很適合我們。”記者轉了轉，亞太部4名員工正在辦公，見到記者，均熱情問好。在公關部，一名曾在中國分部工作過的中瑞（瑞典）混血姑娘和記者交談時講着流利的漢語。在透明國際創始人彼得·艾根的辦公室，書架上擺放着各國的反腐刊物和贈送的紀念品，其中還有一個盤子造型的中國工藝品。想不到的是，這個辦公室也是透明國際現任主席拉貝勒女士的辦公室。

在12月初公佈國際清廉指數的記者會上，拉貝勒説：“各國政府應在所有公共政策制定過程中都配套相應的反腐敗措施，特別是要嚴格管理公關遊説和規範政黨財務規定，讓公共支出和公共合同更透明。”她希望各國政府對濫用公權的行為採取更嚴厲措施，因為“2012年清廉指數顯示，全社會都在繼續為腐敗付出高昂代價”。

在透明國際工作了12個年頭的廖燃在接受《環球時報》記者採訪時，很自然地把話題轉到最新的公佈清廉指數上來。最新清廉指數涉及的176個國家和地區中，丹麥、芬蘭和新西蘭以90分並列第一，阿富汗、朝鮮和索馬里以8分墊底。中國為39分，排第80名，比2011年的名次低了5位。新加坡是唯一進入清廉榜前10名的亞洲國家。“事實上，中國並沒有退步。”廖燃這樣向《環球時報》記者解釋。透明國際以前採用“10分制”，從0分的高度腐敗到10分的高度清廉。而從今年開始採用的是“100分制”，數據更全面，而一些新的國家加入清廉指數的排名，有的得分比中國高，所以把中國給擠下去了。廖燃説，“由於這些原因，我們歷來強調，清廉指數只看分數，不看排行”，因為採取新的評估方法，所以，只能再從明年開始縱向比較。

誰都想到更清廉國家投資

透明國際是一個國際性民間組織，曾任世界銀行董事的德國人彼得·艾根1993年倡議創辦，他當時對一些國家的腐敗現象感到無法忍受。透明國際總部走廊上掛着一幅漫畫。畫中，戴着“TI”（透明國際的英文縮寫）字樣鐵盔，穿着戰袍，騎着馬，用矛戳破鈔票。據説這幅漫畫是透明國際形容自己是試圖和腐敗搏鬥的堂吉訶德。實際上，畫是一家西班牙媒體贈送的。

近20年，儘管有“透明國際的分會人浮於事”、“調查可能帶有成見”等質疑，但透明國際已成為研究腐敗問題的一個權威。它讓反腐敗成為共同關注的話題，並推動經合組織成員參與《反腐敗海外行賄公務員公約》，推動聯合國順利通過反腐公約。

在這些質疑中，有的國家認為自己在反腐上做了很多，但在該組織的清廉指數中反映不出來。還有的認為，該組織的經費大多來自哪些排名靠前的國家。廖燃向記者介紹，2003年，南亞某國的司法部長曾在訪問德國時公開表示要與透明國際交涉。這位部長回國後還説，彼得·艾根向自己道歉了，但事實上並非如此。廖燃還説，菲律賓前總統埃斯特拉達曾被列入世界最貪污元首名單，他委託律師來柏林告透明國際，但後來不了了之。不過，從整體情況看，一些最初不接受透明國際的國家，也逐漸開始與該組織合作。剛創辦時，透明國際只有德國、印度、孟加拉國、菲律賓等幾個分會，現在已有國家聯絡處、籌委會（相當於準分會，沒有投票權）和國家會員120多個。中國分會成立於2009年9月。

透明國際是以清廉指數和行賄指數構成的腐敗指數對各國進行評估的。數據來源包括從各種民調、國際論壇及各種組織的資料中提取的對各國腐敗程度的評判。以2010年的清廉指數為例，11個數據來源包括亞洲開發銀行、非洲開發銀行、香港政治和經濟風險分析顧問等機構。該組織的專家學者也會到各國去考察和交流。在透明國際每年一度的全球清廉指數排行榜中，北歐和新加坡等國總是在前幾名，阿富汗、索馬里等戰亂國家總是在最後。美國徘徊在20名左右，中國排名在70名到80名之間，印度總落後中國約10個名次。在廖燃看來，印度自1993年透明國際關注反腐以來一點變化都沒有，而且“根本不理你”。透明國際秘書處行政總裁庫布斯·德·斯瓦德在該組織網站上撰文説：“全球領先的經濟體應做出榜樣，確保它們的公共機構完全透明，機構領導接受問責。”透明國際一名負責人説，對於一家企業來説，選擇去哪個國家投資前要評估政治和經濟風險，那麼企業很自然會選擇清廉報告中排名第37位的，而不會是第137位的。在近年的清廉指數排名中，除加拿大算是個大國外，排名靠前的基本都是“小國”。廖燃認為，這主要是因為這些國家的歷史相對短，陋習少，經濟和教育發達，“小國寡民”讓貪腐難成氣候。

如今，透明國際每年推出的不僅有國家清廉報告，還有各個行業和全球大型企業的報告。透明國際今年7月公佈過一次全球大型企業財務報表透明度的調查結果。來自美國、中國（包括中國香港）、印度、以色列、日本、盧森堡、墨西哥、俄羅斯、沙特、韓國等國的105家企業上榜。報告顯示，北歐和德國的公司廉潔度較高。挪威國家石油公司以8.3分成為全球財務最透明的企業。榜單中有6家中國企業，工商銀行、中石油等3家排中下游，還有3家銀行墊底或排名倒數。俄天然氣工業公司作為唯一一家上榜的俄羅斯企業，排在第98位。

對中國企業排名“不理想”，透明國際私營部門高級項目經理凱倫-埃格告訴《環球時報》記者，他們的統計工作由合作機構完成，專家根據以下參數對各企業進行評分：企業採用的反腐系統、財務報表是否符合企業及其分公司所在國的會計原則、企業如何公開其各部門信息等。據凱倫講，透明國際在收集一些中國銀行和企業的財務數據時，沒有在其網頁上找到相關內容，致信它們也沒有收到反饋。她的感受是，西方很多企業已經營上百年，財務較透明，而中國企業還不懂國際社會的要求，因此可以從透明國際的報告中學到很多東西，不斷提高。凱倫表示，明年還會對“全球500強”企業的透明度進行調查，“如果中國分會選擇更多的中國企業，總部樂意進行調查”。

中國應對外逃貪官形成威懾

透明國際每年公佈的清廉指數清楚地顯示出中國近20年來的進步。中國清廉指數從1995年的2.16分提高到2011年的3.6分，今年在採用新方法後為39分。但作為目前全球第二大經濟體，中國的排名和分數與其經濟發展速度形成巨大反差。作為透明國際內最權威的中國問題專家，廖燃認為，中國腐敗的特定背景是中國正處於從傳統轉向現代社會、從農業轉向工業社會的雙重轉型過程中。他舉例説，在中國城市化過程中，建高樓就要買地，所以，現在中國的貪官大多與房地產有關。他認為，與一些先進國家相比，中國的法制還不健全，沒有相應的法律來管理各個領域，而隨着中國經濟發展，每一輪新的改革都可能產生新的腐敗，所以中國的腐敗問題不會一蹴而就地得到控制。但廖燃也肯定地表示：“在過去10年，中國反腐工作做得很好。變化最大的是中國。不管是與1993年時相比，還是與其他國家橫向比，都是變化最快的。”這是因為，中國政府在建立一套完整的國家廉政體系，逐漸滲透到各行各業中。這兩年中國政府部門被要求公佈“三公經費”、為減少醫療衞生系統腐敗進行醫藥分開等嘗試，都引起過透明國際的關注。

透明國際舉報人計劃協調員馬克·沃斯告訴《環球時報》記者，他會收到來自中國的舉報內容，中國政府也越來越重視舉報內容。一名軍事部門的主管也向記者表示，中國近年對反腐的投入值得肯定，他也不擔心中國會成為軍事霸權國家。透明國際一些專家認為，過去中國的貪官往往向國外轉移資產，或逃到國外，這説明中國在防洗錢和金融領域腐敗上還有很多漏洞。隨着中國積極參與《聯合國反腐敗公約》，並與許多國家建立合作，如遣返條約等，今後將對外逃貪官形成威懾。廖燃説，“在這方面中國一要國內健全法制，二要與國際合作。制度建立起來，才能出效果”。

透明國際每年10月底或11月初公佈全球清廉指數排行榜，而今年清廉指數公佈時間是12月初，正趕上中國共產黨十八結束並全力抓反腐的關頭。廖燃提醒，從中國互聯網上頻頻曝光的“表哥”、“房叔”、“房嬸”事件可以看出，如果黨政領導幹部財產不公開，將成為制約中國反腐工作健康發展的瓶頸。他還建議，中國在懲治貪官時可加大《民法》打擊的力度，對貪官懲治一定要附帶民事賠償和追繳沒收懲罰，不能只以黨紀處理。此外，在政府加大預算透明、保證民眾對城市發展規劃等方面的知情權也非常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