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飛員追憶：殲15樣機漏油 羅陽堅持不讓下線
12月5日，羅陽犧牲後的第10天，一架剛剛下線的戰機進行試飛。
凜冽寒風中，戰機展翅，呼嘯藍天，完美着陸。
現場，一切一如往昔，唯獨少了一個熟悉的身影、一張親切的臉龐。
走下戰機那一瞬間，空軍試飛大隊大隊長、試飛員李國恩不由自主地將目光投向了指揮塔台下——那是羅陽以前經常站立的地方。
5年來，只要他在試飛現場，成功着陸後，他都要給試飛員一個有力的擁抱。如今，他猝然離去，再也不能和大家一起分享這份喜悦。
“戰友，想念你那有力的擁抱！”這一刻，李國恩淚花在眼眶裏打轉……
“聽着飛機的轟鳴聲，心裏特踏實”
11月24日上午，殲-15艦載機在“遼寧艦”上成功起降。試飛員李國恩很激動，當時就給羅陽打了個電話，可電話佔線。
沒想到，第二天，自己手機響起，傳來的卻是羅陽去世的噩耗……
無論時間過去多久，李國恩都忘不了羅陽那次激情如火的擁抱——
那一天，國產殲-15艦載機進行首次試飛。如戰場出征，現場氣氛緊張。殲-15艦載機首次飛行成功與否，不僅關係到沈飛集團公司和中航工業瀋陽所辛苦耕耘12年的創新成果，更關係到國家航母事業進程的推進。
飛行前，作為殲-15艦載機研製現場總指揮的羅陽，悄悄走到李國恩面前，拍了拍他肩膀：“兄弟，等着你回來。”
發動、轟鳴、衝刺。陽光下，殲-15戰機騰空而起。觀摩台上，羅陽一邊拍手鼓掌，一邊抬頭仰望，眼睛直直盯着空中的飛機……
心，懸在半空中！
“嘭！”戰機安全着陸，輪胎與地面接觸摩擦，冒出3股白煙。這時，羅陽“唰”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拼命地鼓掌。
試飛大隊政委張保庫回憶當時情景説：“我上去祝賀握手，發現羅陽手心全是汗水。”
試飛員李國恩從飛機上一下來，羅陽就上前緊緊擁抱住他。淚水，幾乎同時從兩個男子漢眼眶中奔湧而出。
這淚水，是喜極而泣——從這天起，中國有了自己的艦載機！
羅陽曾説，那天激動的心情，就像是看到自己的孩子出生一樣。
過去5年裏，羅陽當了多次“父親”，實現了多型飛機的首飛——這創造了中國航空人的一個紀錄。
試飛場，是讓羅陽心情最緊張的地方，也是帶給羅陽最多快樂的地方。
試飛員曹建彪對記者説：“每次羅總和我們在一起時，笑起來的聲音很亮、很脆，那笑聲分明透着內心的喜悦。”
“羅陽犧牲前，始終在艦上忙着記錄和分析飛機狀態，他離飛機最近距離不超過20米。”試飛員李國恩最能體會羅陽當時的感受：在那麼近的距離，飛機起降的巨大轟鳴聲，會震得人耳朵生疼，心臟發顫。
可張保庫政委記得，羅陽有一次對他説，坐在辦公室裏，能時常聽到飛機的轟鳴聲，感覺心裏特別踏實。
如今，面對熟悉的飛機場，李國恩感慨萬千。屈指一算，他和羅陽已經並肩戰鬥了10年。這10年，他們經歷了太多的驚心動魄！
老去的是青春，不老的是使命。李國恩説：“羅總走了，我們還要繼續飛行，這是使命，也是責任。”
追悼會那天，試飛大隊所有試飛員一大早就趕到了，他們站在離羅陽遺體儘可能近的地方，目送這位戰友最後一程。
“我們是做事的，不是作秀的”
試飛員叢剛也忘不了，羅陽曾給他的那個真誠而温暖的擁抱——
那天，叢剛執行某新型戰機試飛試驗任務。返回降落時，飛機起落架不知為何打不開。情況緊急，大家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兒。
正在開會的羅陽馬上中止會議，趕到了試飛場。在地面人員技術支持下，叢剛冷靜地操作，終於打開了起落架，平安降落。
叢剛一走下舷梯，羅陽就上前將他一把摟在懷中，激動地説：“謝謝！太謝謝了！”
回憶此事，叢剛説：“那一刻，一股暖流湧上了心頭。”
飛行雖然最終沒有出事，可羅陽回到會議室發火了：“我們一手託着國家財產，一手託着戰友生命，我們為什麼不能做得更好些呢？”
緊接着，他馬上組織相關人員對戰機故障進行全面排查，在最短時間消除了隱患。
在質量問題面前，羅陽從不會降低一丁點標準。試飛員畢紅軍給記者講述了羅陽一個故事——
某型戰機液壓裝置出現滲油，排查原因是一個用於密封的膠圈質量出了問題，駐場軍代表將問題反映到羅陽那裏。
沒想到，羅陽將同一規格、同一批次的膠圈全部集中在一起，當眾銷燬！
那一天，上千名職工在現場觀看，公司領導和中層幹部手拿剪子，將價值上百萬元的膠圈挨個剪碎。在現場，他語重心長地對大家説：“我們生產戰機，既關係到試飛員的生命安全，更關係到部隊的戰鬥力，質量上不能有一絲一毫的紕漏。”
那年，首架殲-15戰機下線儀式已定，然而，裝配現場發生了一起技術故障。當時，有人建議：下線儀式日期已報給上級，現在推遲影響不好，反正飛機也不飛，下線後再排除故障也不遲。
羅陽堅決不答應，他説：“我們是做事的，不是作秀的，我們要對國家負責。”他頂着壓力，推遲了下線日期，直到徹底排除了技術故障。
提起羅陽，試飛員曹建彪説：“羅陽不是軍人，但抓工作雷厲風行那勁頭，跟軍人上戰場打仗一樣！”
去年列裝某新型戰機的空軍某部提出請求：能否搞一個遠程信息化保障系統。羅陽當場拍板：行！
男兒一諾千金。僅僅10天后，羅陽就督促有關部門開發研製出這個系統。
如今，這套保障系統已經在空軍某部航空兵團得到應用。
“趕上了好時候，我們一定要抓住”
11月26日，羅陽犧牲的第二天，試飛大隊政委張保庫遠在黑龍江老家72歲的老父親，專門打來電話詢問：“這人是你們那疙瘩的嗎？了不起！”
深圳工作的同學也打來電話：“羅陽是你們單位的嗎？太悲壯了！”聽到這，張保庫忍不住在電話裏哽咽起來。
説起這些事，張保庫説：“羅總平時對我們試飛員親如兄弟，試飛員家裏有個大事小情他都清楚。他這麼走了，我們能不傷心嗎？”
試飛大隊的新辦公大樓今年6月建成。這是羅陽傾力支持的結果——為給試飛員提供一個好的工作環境。新大樓裏專門修建了一個集籃球、排球和乒乓球為一體的體能訓練中心。
羅陽不止一次地對公司保障部門強調：“飛機性能不僅是設計製造出來的，更是試飛員冒着生命風險飛出來的。”
羅陽多次對試飛大隊試飛員們表態：“你們有啥事，到我這，馬上辦！”
試飛大隊搬新家那天，羅陽帶着公司整個黨委班子成員來慶賀。看到體能訓練中心嶄新的排球場時，酷愛排球的他禁不住手癢癢，當場對大家説，找機會組個隊跟你們試飛員練練。
“可一直到他走，也沒有機會閒下來，到這場地打球。”説到這，張保庫鼻子一酸，眼淚又湧了出來。
李國恩説，羅陽還有一大愛好，就是下圍棋。
去年底，羅陽破天荒約他下棋，這讓李國恩有些“受寵若驚”——因為羅陽實在太忙了。公司黨委書記謝根華也喜歡下棋，曾和羅陽約定一起下棋，可很難湊到一起，結果4年裏也只下過4盤棋，其中還有一盤是在網上。
那天，羅陽説是找李國恩下棋，其實是商量新年度的試飛任務，一邊對弈，一邊暢談。李國恩回憶，那一晚羅陽對他説：“我們肩上擔子都很重，可如今航空趕上了好時候，我們一定要抓住，辛苦就辛苦一點吧。”
“羅陽離世後，很多人都説他是累倒在殲-15艦載機這個任務上。其實，這只是他工作的一小部分。”試飛員宛炳盛對記者説，就在參加珠海航展前，羅陽完成了另一新型戰機的首飛任務，其壓力可想而知。
窗外雪花紛飛，又到了年終歲尾，又到了召開慶功會的時候。
過去的5年裏，慶功會上，羅陽都要和試飛員們舉杯暢飲，相擁而慶。
如今，李國恩説：“羅總走了，今年慶功宴上，我們要把第一杯酒敬給天上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