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馬士革，前路看不清

交戰雙方都在期待臨界點 平民百姓只能相信生死劫

戰火燃至大馬士革部分街區，但市中心交通依舊擁堵。

從2011年3月算起，敍利亞國內衝突已持續21個月，誰能想象，首都大馬士革高斯尤山下的肯德基店仍在照常營業。只是肯德基裏賣的東西早已“當地化”，加上戰亂，客人已少得可憐。這一幕是《環球時報》記者11月底重返大馬士革後看到的。大馬士革槍炮聲未停，街上路障隨處可見，巴沙爾政權也像去年利比亞卡扎菲政權一樣，在輿論戰上十分被動。全國戰事升級，恐怖襲擊頻發，各種傳言不斷，但大馬士革民眾仍為生計奔忙，官兵臉上也見不到太多嚴肅的神情，或許這是因為市中心尚未出現大規模交戰。敍利亞局勢瞬息萬變，大馬士革眼下的小打小鬧，能否不演化成更血腥的戰場，成了年終歲尾留給人們的一大謎團。

民生凋敝，愛情已成奢侈品

《環球時報》記者半個多月前取道黎巴嫩首都貝魯特，從黎敍兩國陸上關口進入敍利亞境內，並抵達大馬士革。這似乎表明，敍政府依舊有能力控制這條“國際通道”。在大馬士革城內，尚在運營的飯店還有不少，價格基本上都是明碼標價的3折左右，即使這樣，飯店入住率能有一兩成就不錯了。聯合國及外國官員入住的喜來登、大馬士革玫瑰和四季飯店，一到晚上也是亮燈的窗户屈指可數。相對而言，這幾座飯店的安保最好。敍部分重要官員在喜來登飯店包了數層樓房，電梯不停，外人無法進入。大馬士革玫瑰飯店是此前聯合國敍利亞監督團的“大本營”，因飯店帶有地下大型會議廳而受到青睞。敍當地英語新聞記者胡麻穆曾建議記者住這座飯店，原因是不僅有聯合國人員當“盾牌”，而且與飯店一牆之隔有重兵保護的敍總參謀部大院，飯店安全狀況更好。

但面對敍反對派無縫不鑽的爆炸襲擊，再好的防禦和安保也無法排解人們心中的不安。大馬士革玫瑰飯店從今年8月起，多次受到針對總參謀部爆炸襲擊的波及，飯店的外國客人已很少。四季飯店是大馬士革最高的建築物，一旦城內戰事打響，必將成為雙方爭奪的戰略目標。該飯店還是當地有錢人舉辦婚慶宴會的首選。但戰事的升級，使這裏的婚慶宴會越來越少。在飯店，記者遇到一對只能以油畫和走廊為背景拍婚紗照的新人。新郎哈立德無奈地説：“大馬士革，想不出還有什麼地方適合新婚攝影。”妻子巴沙拉在一旁拍着他的肩膀表示安慰。出於安全考慮，記者看到一場婚宴的時間從往常的晚上9時提前到7時開始，但即便如此，從8時開始，就陸續有人離場，早早往家趕。

世界聞名的大馬士革倭瑪亞清真寺如今門可羅雀。清真寺門前，《環球時報》記者看到一個男青年買了一束玫瑰送給女朋友，女孩的臉上笑得像一朵盛開的花。在這樣艱難的時期裏，愛情也彷彿成為奢侈品。因經濟狀況每況愈下，對巴沙爾政權而言，這個冬天不好過。大馬士革街頭，大餅店前的隊排得一天比一天長，由於物價上漲過快，有政府補貼的廉價大餅成為民眾搶購的首選。為取暖與應對停電，柴油也是大眾搶購的物資。國營加油站每升柴油25敍鎊，黑市價格甚至達到每升100敍鎊。對市場影響最大的還是匯率，目前1美元約合74敍鎊，而今年4月時1美元約合50敍鎊。受美國與歐盟的多輪經濟制裁以及持續戰事的嚴重打擊，國際金融協會預計，2012年敍經濟將萎縮1/5，外匯儲備也將耗盡。然而，作為一個有着較高農業、醫藥業和輕工業自給程度的國家，敍政府還能挺過這個冬天。有敍利亞消息靈通人士告訴記者，去年冬天，敍鎊也大幅貶值，人們很悲觀，但最終還是挺過來了。進入12月，大馬士革城內巨大的轟鳴聲和救護車鳴笛聲時常響起，戰鬥機從天空劃過的呼嘯聲響徹大街小巷。局面越來越糟，而民眾的生活照舊。“不是我們不怕危險，而是這樣的局面持續得久了，我們總得生活下去，相信生死由真主決定吧。”很多民眾這樣對記者説。

輿論戰，巴沙爾政權很被動

大馬士革儘管仍有硝煙與炮聲，但敍《民族報》近日在報道反對派圍攻首都周邊達拉亞鎮的戰事時説：“數百武裝分子遭圍殲，他們數量太多，清剿還需要一些時間，但局勢早已被掌控”。有敍軍方人士告訴記者，在他們打退“敍利亞自由軍”11月底、12月初發動的“第二次大馬士革總攻”期間，敍情報工作發揮重要作用。政府還一度放話稱，大量守衞大馬士革的駐軍叛逃，引誘對方發起進攻，“政府軍實現分割反對派軍力、切斷補給的目標”。英國《獨立報》相關報道説，敍政府軍“戰術性”撤出眾多難以防守的要塞，似乎是一種新的戰略安排，等革命者佔領這些地區後又反戈一擊，令對方損失慘重，“這令大馬士革的防禦壓力迅速降低，並增加了談判的籌碼”。據稱參加此次攻城戰的武裝人員遠大於媒體宣傳的2萬人，其中很多是外籍武裝人員。來自敍情報部門的消息稱，明年1月上旬還會有“第三次大馬士革總攻”。一名軍事外交官表示：“不要妄評敍政府好不好……它已盡力，如果最後被打倒，也值得尊敬。”話雖如此，但可以看出敍軍方對前景並不樂觀。

現在的大馬士革，擋得住圍攻，卻擋不住各種勢力的滲透，更擋不住總統逃離等謠言和傳言。巴沙爾的“開放政策”並沒有因為危機而停滯。所有敍利亞民眾的家庭依舊可看到阿拉伯電視台、半島電視台“半真半假”的節目，或在“臉譜”網站上查詢反對派的消息。不過，敍利亞國內唯一的英文刊物《今日敍利亞》一個月前停刊，它曾被一些大馬士革民眾認為是“在敍利亞境內出版，還算能説公道話的媒體”。

目前在大馬士革採訪的西方記者已寥寥無幾。幾天前有英國天空新聞網的記者入住《環球時報》記者住的飯店，但很快又不見人影。BBC、路透社等西方國家大型新聞機構都以當地僱員的形式在大馬士革維持報道。反觀西方記者雲集的敍利亞北部地區，因有反對派佔領，CNN等電視頻道經常播放當地民眾生活窘迫的畫面。此前被阿盟決議封掉信號的敍利亞國家電視台、世界電視台和新聞電視台，如今通過俄羅斯衞星在大馬士革依然能被清晰地接收到。據記者觀察，大馬士革目前還能支撐的電視台都是官方資助的親政府的。

俄羅斯副外長、普京總統中東特使波格丹奇諾夫13日坦承：“人要面對現實。非常不幸的是，敍反對派的最終勝利不能被排除。敍利亞政府失去控制的土地越來越多。”這一表態被西方媒體不斷放大，紛紛議論俄羅斯將放棄巴沙爾，俄駐敍大使隨即澄清“俄羅斯在對敍立場上沒有改變”，該表態雖被親政府的電視台、報紙大量轉載，但還是對大馬士革的民眾造成一定影響。與此同時，大馬士革人依然能看到西方和阿拉伯國家的電視節目，也逐漸瓦解着敍利亞軍隊與國民的信心與意志。有記者在大馬士革及其周邊地區做過對巴沙爾政權支持率的街頭調查，結果顯示其支持度大不如前。但由於反政府武裝的信息來源混雜，可信度也不高，因此，具備較高判斷力的敍利亞民眾久而久之就停留在一個較為“穩定”的狀態，有人告訴《環球時報》記者：“局勢並沒有政府説的那樣好，也沒有反對派説的那樣糟。”

收場結局，或許並不血腥

在敍國內，支持巴沙爾政權的羣體很固定：除阿拉維人、基督教徒、德魯茲人和部分庫爾德人，還有佔少數的中產階級人士與富商。大馬士革古城邊有一個名為“土馬門”的基督教徒聚居區。那裏的人基本是巴沙爾政權的支持者，據説那裏的居民可以拿槍自保，防範武裝分子襲擊。今年10月，恐怖分子採取自殺式爆炸，在“土馬門”入口處引爆炸彈，炸死14人。《環球時報》記者近日再到該地區，看到那裏已擺滿隔離墩與柵欄，荷槍實彈的軍人甚至會阻止遊人在古蹟留影。

敍利亞政治分析人士薩曼告訴《環球時報》記者，阿薩德父子執政期間，敍利亞社會處於民族與教派互融的世俗化狀態，雖然只佔全國人口11%左右的阿拉維人作為少數派執政，但與佔多數的遜尼派相處還算融洽。薩曼認為，“阿拉伯之春”打破了敍利亞原有的教派平衡，佔少數的幾個派別擔心政權被推翻後遭受清算與不公平待遇，遂與巴沙爾的阿拉維集團“打包”，形成與遜尼派對抗的聯合體。他認為，目前的國際形勢很明顯，沙特、土耳其、卡塔爾等主張武力推翻巴沙爾的都是遜尼派佔多數的伊斯蘭國家，而作為世界上最大的什葉派國家，伊朗自始至終力挺巴沙爾。西方國家主張巴沙爾下台，則更多的是從削弱俄羅斯、伊朗在地區影響力的傳統意識形態出發，因此在支持反對派的行動上一直被海灣國家和土耳其推着走。

並不是所有敍利人都贊同薩曼的“教派衝突説”。哈桑是德魯茲人，他認為遜尼派上台也沒有什麼，“但他們中的薩拉菲派是我們不看好的，他們不讓看電影，關閉酒吧，強迫女人戴面紗……最主要的是，他們會殺死與之政見不一的人”。哈桑的説法在敍利亞民眾中有很大代表性，他們更留戀世俗化的社會，也擔心出現埃及那樣的長期混亂。

“套在巴沙爾政權脖子上的絞索是收緊了，人們也認定它要完蛋了。”得到美國等國公開承認的敍反對派“全國聯盟”主席哈提卜近日説出這樣的話。但他也謹慎地表示：“該政權仍有些力量，離戰爭結束還有相當長時間。”出於地緣戰略的考慮，俄羅斯與伊朗不會輕易放棄巴沙爾，而美國最近將敍國內主要反政府派“勝利陣線”列入恐怖組織名單，使得反巴沙爾陣營成分更加複雜，難於統籌。已經有消息稱，敍利亞自由軍與“勝利陣線”開始在前線爭奪戰果。誰都看得出，衝突雙方背後大國勢力的支持至關重要，各方似乎都在等待一個臨界點，結束這樣的針鋒相對。只有那時，敍利亞衝突的走向才會會變得明朗。

中國駐敍利亞大使張迅在接受《環球時報》記者採訪時透露，截至12月上旬，仍有大使在大馬士革辦公的外國使館約10個，另外約10個外國使館留有代辦。記者從名單中看到，剩下的這些使館主要是“金磚國家”、部分阿拉伯國家，以及被看成是“反美”的幾個亞洲和南美國家。張大使表示，中國政府正在同“金磚國家”一道，平衡地做敍政府與反對派雙方的工作，西方及其支持下的反對派組織要求談判的前提為巴沙爾下台，這成為目前政治解決無法推進的癥結。據外國使團掌握的情況，目前90%的反對派組織有意願加入政治和解進程。12月16日，有消息稱聯合國正在研究向敍部署維和部隊，假如真能成行，《環球時報》記者在動盪的大馬士革有些樂觀地預感：這場衝突或許會以一種不那麼血腥的結局收場。【環球時駐敍利亞特派記者 焦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