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城的2012之高密:轉型現實主義
編者按
2012年,有許多人物會被歷史記住;有太多事件會留在人們記憶中。
盤點這即將過去的一年,選擇什麼角度?彰顯什麼特質?
我們選擇的是“城市”——“12城的2012”系列。入選的12個城市,分佈於中國的東西南北中,有地級市,有縣級市,也有直轄市的城區。它們之所以被逐個打量,有的是因為誕生了大人物,如諾獎得主莫言之於高密;有的是因為發生了大事件,如北京暴雨之於房山;有的是因為傳統,如“蜀道”之於閬中;也有的是因為電影,如《温故1942》之於延津……
不過,我們更相信,在2012年的每個日日夜夜裏,讓城市充滿活力的,讓城市裝滿情義的,是大多數平凡普通的人——那些思考着的人、那些實幹着的人、那些樂觀着的人——因為有他們釋放出來的正能量,才讓人真正感到,“城市讓生活更美好”。

在高密這個城市的門口,矗立着“鳳城澤瑞”城市雕塑。2012年,“轉型”是這個城市的關鍵詞。(來源:人民日報海外版)
2012年12月10日,瑞典斯德哥爾摩音樂廳。身穿燕尾服的莫言從瑞典國王卡爾十六世·古斯塔夫手中接過了諾貝爾文學獎的獎章、證書和獎金。評委會主席佩爾·韋斯特伯格在頒獎致辭中説,莫言的想象力超越了人類的存在,他是一位傑出的“寫實主義者”。
一
莫言,中國山東高密人。在他筆下,風雲際會的“高密東北鄉”,並非現實中的名字,如果非要對應出一個確鑿的所在,大概是莫言的故鄉——高密市夏莊鎮平安莊。
諾貝爾獎的巨大光環落在莫言頭上,也毫不意外地輻射了他的故鄉。在2012年的最後兩三個月裏,從高密到平安莊,迎來了前所未有的訪客潮。記者們想尋訪莫言曾經的蹤跡,遊客們則想看看“高密輝煌”的紅高粱。然而,人們不得不發現,其實諾獎所能改變的東西並不太多。平安莊和千萬大地上的村莊一樣,普通得甚至有點平淡,高密也和眾多中國縣市一樣,終日在繁忙和安逸的變奏中度過時光。
當然,諾獎也改變了一些東西,莫言舊居的院牆被訪客損壞了,又迅速地修葺起來,平安莊的平淡日子裏平添了許多希望。“一人得獎,眾人切糕”的調侃,在這裏顯得更有可操作性。莫言堂弟管謨策對一位來訪記者説的話,儘管直白,卻也不無道理——“莫言生在平安莊,平安莊再沒點好處,大家倒過來還是罵莫言,是不是?”
2012年的高密,因為莫言而名聞天下,相形而言,高密人自己尋求轉型發展的腳步多少顯得有點默默無聞。文學的確可以超越現實,但現實卻總是比文學更“寫實主義”。這更徹頭徹尾的“現實主義”故事,既高亢激越又低沉落寞,既勤勞實幹又閒扯無聊,既幸福開心又尷尬糾結。
二
12月15日晚,高密火車站站前廣場上,三四十輛出租車等待着下車的乘客。
打表還是議價?在和司機的短暫博弈之後,我們坐上了劉師傅的出租車。這一路,貫穿高密南北,紅綠燈多得讓人咋舌。作為不大的縣級市,高密的夜間風景時而霓虹閃爍,時而黑燈瞎火,城中村拆遷後留下了空地和廢墟,也給人留下對未來的想象。
司機老劉的話不太多,但有問必答。問高密有多少出租車,他馬上脱口而出,“231輛”。231輛出租車,並不算多。老劉給公司交了份子錢,刨掉各種圍繞車的開銷,平均下來每個月能掙3000元左右。不過,在這個寒冷的冬夜,他更懷念夏天。“夏天晚上出來玩兒的人多,拉活兒可容易多了。”
老劉對自己今晚的“成績”十分不滿,200元不到的車費,平衡掉了昨天的豐收。昨天他曾連拉兩趟去青島的活兒,很是帶勁兒。但這種“好活兒”總不能每天都送上門來,所以,他決定想開點兒,今晚早點收車,找朋友們喝酒去。
喝酒,聊天,這是勞動者一天勞累後,很容易便可以得到的快樂。
三
距離2012年結束,還剩下半個月。
高密市委書記範福生的案頭,已經有了一份年終總結的初稿。各種各樣的數據躺在這份文件裏,分置在幾個主題的旗下,證明着這一年高密市的發展腳步。
當然,最重要也最直觀的幾個數字,還沒有寫上去。
“目前已經有1至11月份的數據,還要等12月份數據出來後,總數才能確定。”範福生説,“現在只能做一個大概的預計。比如地區生產總值,我們預計有440億元,增長12%;再比如大家最關心的收入問題,今年高密農民人均純收入有望達到1.25萬元,城鎮在崗職工的工資收入有望達到3.8萬元。不過,我們希望將來採用‘城鄉居民可支配收入’概念來進行調查,這會更直觀地反映老百姓的幸福感。”
在範福生心目中,2012年的高密,有莫言獲獎帶來的喜悦,有基本讓人滿意的增長速度,還有一個更重要的東西,那就是“轉型發展”理念已經在高密人心中生長。“高密的發展目標是‘現代化中等城市’,如果走老路子,不轉型,只能是死路一條。”

孚日家紡的廠房內,員工正在完成最後一道包裝工序。之後,產品將被髮往世界各地。
四
對高密黨政官員們強調的“轉型發展”,有許多人表示“買賬”。周汝平是其中一個。
12月16日傍晚,周汝平帶着記者參觀了他在高密的玩具展廳。作為一家生產毛絨玩具的民營企業,周汝平的“海樂園”這幾年上升勢頭可謂迅猛。
在經歷了平淡無奇的“造玩具”工作之後,周汝平2009年開始掉頭“創造玩具”,而且只做海洋生物造型的毛絨玩具。設計產品、申請專利、網絡推廣。第一個月,周老闆的業績只能用“慘不忍睹”來形容。“賣了300元錢。”不過,幾個月煎熬之後,周老闆終於迎來了揚眉吐氣的日子。現在,他的毛絨玩具們漂洋過海,賣到了美國、歐洲、東南亞,銷售業績更是翻着跟頭往上竄。“今年在網上賣貨賣了1000萬元,明年我想能賣個五六千萬元吧。”周老闆自信地説,“我剛剛和北京幾家家樂福超市簽了約,也許到春節,你就能在家樂福看到‘海樂園’商標了。”
要創新,要升級。高密大大小小的企業都在忙着轉型。
“北工、南文、中商、東新、西農”,高密中心城區突破發展的大格局。所謂“北工”,指的是位於城北的工業區,許多傳統企業在這裏進行增資擴產和技術改造。前11個月的數據顯示,高密的技改投入是105億元;孚日集團作為世界上最大的家紡企業,也不敢掉以輕心,今年投資10.5億元引進了世界一流的自動化設備。
五
12月16日,高密斷斷續續下着雪。雪花飄飄灑灑,落在北膠新河上,旁邊新建的一處濕地公園,在雪霧的映襯下,顯得清淨,安靜。
不久前,這條河還是高密人的一塊心病。開車師傅老禚説,“一條臭水溝子,開車都不願意往這裏走。這兩年,政府花錢搞綜合治理,總算是變回當年的清水河了。”
北膠新河邊,是高密市第二污水處理廠。城市污水管理辦公室主任管利説起污水的“來龍去脈”和“前世今生”“門兒清”。“高密有3個大的污水處理廠,管網基本覆蓋中心城區;遠點兒的鄉鎮,原來管網覆蓋不到。最近一年多,我們又建設了6個鎮級的小型廠,就地處理。目前,全市日污水處理能力達到了17萬噸。可以説在污水處理方面,高密還是適度超前,為將來發展也留下一定的空間了。”
一切都在轉型中,從前的污水問題,漸漸變得不那麼突出。但發展中又不時地冒出新的問題。對一個成長中的城市來説,沒有經歷過、沒有預料到的事情,幾乎每天都在出現。如果説莫言獲獎讓高密人感到驚喜的話,那麼知名度飛躍帶來的放大效應則讓不少人感到驚愕。
在這個冬天,記者們來了一撥又一撥,他們帶着攝像機、照相機,來尋訪“有關莫言的一切”。但很快,他們手中的機器變得像放大鏡,開始仔細地觀察高密整個社會。許多人發現,高密現在即使不和莫言扯上關係,也已經可以在網絡信息時代獨自成為喧鬧的熱詞。一篇實名舉報官員“性誘騙”的網帖、一場不該發生的校車翻覆事故、一種讓人氣憤的“速生雞”……每一次都把高密推到輿論的風口浪尖。
好與壞交織在一起,糾結着前行。不得不説,這才是真實的高密,也投射着真實的中國。正視發展中的每個問題並引以為戒,直面監督在陽光下行政作為,也許是中國各級政府都必須做出的轉型。
不獨一個高密。

高密有一個“特色毛絨玩具生產基地”,“海樂園”的產品暢銷歐美等30多個國家和地區。
六
12月17日,雪過天晴,藍天白雲。是一個容易讓人感到高興的好天氣。
那麼,盤點一下2012年,有什麼事情最讓高密人高興?
每個人對這個問題的答案都會有不同。
範福生的答案是:高密的“城中村改造”往前跨了一大步。
14個城中村的徵收改造,被範福生稱作2012年高密最大的民生工程。到現在已經完成了徵收建築面積64萬平方米,房屋施工面積達273.3萬平方米。範福生説,“已經拆遷的2681户人家,政府沒有強拆,羣眾沒有上訪。最後一位簽完字,也想開了,心情放輕鬆了。從前扛着,總是怕別人佔了便宜自己吃了虧。其實每家每户補償多少,都是可以查的。”
也有人的答案是:莫言獲獎。莫言就像飛出平安莊的一隻金鳳凰,把高密東北鄉的傳奇,唱到了世界文壇上。
高密人喜歡管自己的城市叫“鳳城”。原因是古代高密城和周圍地勢相連,從山上俯看下來像一隻鳳凰。在高密城南和城北,各豎立着一座巨大的鳳凰雕塑。在傳説中,鳳凰是一種能夠涅槃重生的神鳥,今天的高密,也在尋求一種涅槃。通過改革攻堅,通過勤勞實幹,高密人相信自己能夠讓故鄉涅槃為一個“現代化中等城市”。
2012年,高密在路上。(郝青 潘笑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