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保拉·迪恩而言，管理混亂導致職業生涯崩塌——彭博社

蓋蒂圖片社攝影作品（3張）2012年1月31日，佐治亞州薩凡納市的律師韋斯利·伍爾夫致信當地最負盛名的餐飲大亨保拉·迪恩的代理律師。除旗艦餐廳"女士與兒子們"外，迪恩還與弟弟共同經營着一家名為"巴伯叔叔生蠔屋"的大型海鮮餐廳。該餐廳位於城郊，處於迪恩商業帝國的邊緣地帶——過去十五年間，她的商業版圖已拓展至電視節目、圖書出版、廚具、家居用品及製藥領域。近年來她幾乎未曾踏足"巴伯叔叔"餐廳。

伍爾夫在信中聲明，他代表客户麗莎·傑克遜進行交涉。傑克遜曾擔任"巴伯叔叔"餐廳總經理五年。她指控在此期間長期遭受充滿性騷擾、粗鄙行為和種族歧視言論的惡劣工作環境。伍爾夫向迪恩提出兩個選擇：支付傑克遜125萬美元賠償金，或面臨法律訴訟。他警告若拒絕和解，將尋求最大程度的媒體曝光。“其企業及個人生活中種族主義和性別歧視文化的曝光，將對品牌價值造成永久性、不可挽回的損害。“伍爾夫寫道。

十七個月後，這場訴訟引發的媒體風暴重創了迪恩的商業帝國。美食頻道、沃爾瑪、塔吉特等眾多商業夥伴相繼與其劃清界限。由於迪恩的商業利益網絡龐大複雜，具體損失難以估量，但她幾乎不可能重獲昔日地位——那個堪稱美國最不可思議的娛樂大亨形象。“過去性醜聞會斷送事業，如今尚有轉圜餘地。但涉及虐待動物、兒童或種族問題的醜聞絕對是職業生涯的終結者。“亞特蘭大公關公司Strategic Vision首席執行官大衞·約翰遜如是分析。

將迪恩的隕落視為一則南方道德寓言頗具誘惑力，彷彿21世紀威廉·福克納名言的現實迴響：“過去從未消逝，它甚至從未過去。“企業合作伙伴迅速與迪恩切割的速度，提醒着人們對於種族與階級議題持續存在的敏感神經。然而她的故事僅部分關乎文化層面。審視保羅·迪恩企業的興衰史，可以清晰看到將商業帝國建立在某個人生故事的提煉與過度營銷之上的特殊風險。多年來，迪恩將自己的姓名、光環和形象授權給包括親弟弟在內的眾多難以掌控的產品、服務和人羣。當聲譽基石受到質疑，整個商業大廈便轟然崩塌。 現年66歲的迪恩，其價值數百萬美元的企業始於1989年即將成為前夫的丈夫給她的200美元微薄資金。創業初期，她在自家廚房製作三明治，由兩個兒子送往美容院、律師事務所等場所。公司由此起步，家族僱員規模也隨之擴大。

1990年代中期，隨着明星廚師時代的來臨，迪恩的知名度開始攀升。1997年，蘭登書屋的一位編輯因克林特·伊斯特伍德在薩凡納拍攝暢銷書《午夜善惡花園》電影版而到訪該地。暴雨中，這位編輯偶然走進"女士與兒子們"餐廳並被其吸引。蘭登書屋隨即買下並出版了迪恩首部專業製作的烹飪書。該書暢銷後，她迅速通過《早安美國》到QVC購物頻道等電視節目推廣食譜。迪恩的個性與電視媒介相得益彰——她既保留南方人的淳樸特質，又帶着些許粗糲感。

1999年，一位曾為維多利亞秘密模特、後移居薩凡納創辦寵物飾品生意的女士，將迪恩引薦給了電視名人和製片人戈登·埃利奧特。兩人一拍即合，埃利奧特開始將迪恩的個人魅力塑造成能吸引大眾的節目形式。他們製作的首個試播集未能成功，但在2001年9·11恐怖襲擊事件後的秋天，埃利奧特與迪恩的經紀人巴里·韋納看到了機遇。他們向美食頻道提案，將迪恩的烹飪定位為"慰藉美食"的典範。

“巴里和戈登再次找到美食頻道，他們説：‘聽着，這個國家正處於恐懼中。我們都需要生活中的慰藉。’“迪恩在2007年由西蒙與舒斯特出版社出版的自傳中寫道，“我們沒再製作試播集，直接獲得了節目。”

迪恩是讓美國觀眾對無節制享用高糖、高脂、油炸食品感到心安理得的最佳人選。觀眾們熱愛她。“她塑造了一個迷人、甜膩又潑辣的南方廚娘形象，用大量黃油烹製風味濃郁、徹頭徹尾放縱的美食，“亞特蘭大諮詢公司Ries & Ries聯合創始人勞拉·里斯評價道，“她就是南方的女王。”

《寶拉家宴》大獲成功，隨後幾年間在美食頻道衍生出多個系列節目，包括《寶拉的派對》和《寶拉招牌菜》。隨着電視明星地位的提升，迪恩從樸實無華的南方廚娘蜕變為極具商業價值的南方好客精神象徵。全球企業開始將她的名字和形象印在產品上。

曾幾何時，保拉·迪恩企業還只是一家簡單的餐廳生意，後來卻變成了一個抽象的概念。迪恩堪稱美國食品市場的唐納德·特朗普。和特朗普一樣，她的名字開始出現在實體店鋪上，而這些店鋪既非她所有也非她經營。凱撒娛樂集團在其賭場中開設了一系列保拉·迪恩餐廳。和特朗普一樣，她與出版商合作推出了一本雜誌，展示她的風格和商業頭腦。她還為粉絲提供了參加保拉·迪恩郵輪度假的機會。特朗普有一檔電視節目和一句口頭禪：“你被開除了！”迪恩也有一檔電視節目和一句口頭禪：“嘿，大家好！”

在一系列大型連鎖店和專賣店中，美國人可以購買到各種各樣的保拉·迪恩品牌商品，包括鑰匙鏈、鏟子、龍蝦鍋、鬆餅烤麪包機、砧板、豬形切菜板、娛樂控制枱、香薰蠟燭、雞肉塊、燻火腿和沙拉攪拌器。她的名字不僅是南方舒適的代名詞，更是普遍舒適的象徵。舒達開始銷售保拉·迪恩系列的牀墊。科羅拉多州桑頓市的牀墊和家電中心播出了一則30秒的電視廣告，迪恩在攝影棚的廚房裏，向一位剛從牀上爬起來的精神飽滿的女性打招呼。“看起來有人睡了個好覺！”迪恩説道。觀眾被告知，如果他們趕緊來購買保拉·迪恩品牌的牀墊，還可以免費獲得一個保拉·迪恩品牌的茶壺。

似乎沒有人質疑過這位來自喬治亞州的廚師向科羅拉多州郊區居民推銷牀墊的持久力。多年來，保拉·迪恩產品的覆蓋範圍似乎幾乎沒有限制——直到2012年1月那天，伍爾夫律師的信件送達。 多年來，迪恩已經習慣了照顧她59歲的弟弟巴布·希爾斯。他們的父親在希爾斯還在上高中時就去世了，迪恩和當時的丈夫收留了巴布和他們生病的母親。“他只有16歲，沒有人照顧他——這麼小的男孩，被周圍的痛苦和恐懼吞噬了，”迪恩在她的回憶錄中寫道。“他不願和任何人談論任何事情，只是放縱自己。”

1999年末，海爾斯陷入了困境。妻子離他而去，他正思索下一步該怎麼辦。迪恩給他提供了一份工作。他從喬治亞州奧爾巴尼搬到薩凡納，開始為姐姐工作。2004年，迪恩與海爾斯共同開設了"巴伯叔叔牡蠣屋”。根據傑克遜案法庭文件顯示，持有餐廳51%股份的迪恩基本不參與日常運營，而海爾斯則幾乎每日到崗工作。

訴訟案卷顯示，兩位高層經理和外部人力資源公司均建議解除海爾斯的職務。即便如此，迪恩始終未將其撤職，反而堅定地站在弟弟一邊。在姐姐的回憶錄中，海爾斯這樣説道：“保拉就是我的全部，是開始也是終結。除了死亡，沒有什麼能把我們分開。”

當伍爾夫及其委託人傑克遜就"巴伯叔叔牡蠣屋"的工作環境問題質詢迪恩時，她的公眾形象已遭受重創。2012年她公開承認罹患2型糖尿病——這種疾病與她餐廳主推的高糖高脂食品密切相關。更糟的是，她隱瞞病情長達三年，期間仍持續推廣招牌甜膩菜品，直到簽約成為諾和諾德糖尿病藥物代言人才公佈實情。這一切在公眾看來難免有自私自利之嫌。

伍爾夫在致迪恩律師的信中指出，“糖尿病風波"已使她失去部分粉絲。然而面對訴訟中可能曝光更具破壞性指控的威脅，迪恩仍拒絕和解，案件最終進入司法程序。起初這起訴訟並未引發廣泛關注，2012年3月5日立案後媒體報道寥寥。迪恩依舊門庭若市地經營餐廳、銷售食譜、亮相電視節目。直至上月事件突然爆發：6月19日《國家詢問報》披露，在錄像取證中迪恩承認多年前曾使用過"N開頭的種族歧視詞彙”。她辯稱"60年代後社會已發生改變”，這個詞"隨着時代發展不再使用”，並作證若近年提及該詞，僅可能是複述"黑人之間的對話”。

很快，眾多記者開始仔細研究這起訴訟，其中充斥着對"巴伯叔叔"餐廳性別歧視、種族歧視及普遍粗魯行為的指控。幾乎所有的指控都指向了希爾斯。傑克遜聲稱，除了2007年她和迪恩籌劃希爾斯婚禮時發生的一起事件外，她從未目睹迪恩使用種族侮辱性語言或基於性別、膚色的歧視。伍爾夫提交的訴狀中寫道：“當傑克遜女士詢問迪恩希望服務員穿什麼制服時，保拉·迪恩表示：‘其實我想要一羣小n----（注：種族歧視用語）穿着長袖襯衫、黑色短褲和黑色領結，就像秀蘭·鄧波兒時代那樣圍着桌子跳踢踏舞。’“在後來的宣誓證詞中，傑克遜複述了這個場景但略去了迪恩使用的侮辱性詞彙。

迪恩在證詞中否認使用過n開頭的侮辱性詞彙，但承認她想要舉辦一場內戰時期"南方種植園風格婚禮”，讓黑人男服務員穿着白色晚禮服提供服務——就像她在別處見過的那樣。當傑克遜的律師詢問她是否知道這些人在舊南方時代會是奴隸時，她表示知道，“但我沒有任何貶低的意思”。

訴狀顯示，“巴伯叔叔"餐廳在2005年傑克遜接手管理前一直虧損。她聲稱在六個月內就讓餐廳開始盈利。據傑克遜所述，希爾斯因其節省開支的能力稱她為"我的小猶太姑娘”。身為白人佛教徒的傑克遜表示，她大部分時間都在努力保護餐廳及其員工免受希爾斯及其霸凌行為的傷害。她指控希爾斯每天上午10點上班時都會用泡沫塑料杯裝威士忌飲用。根據傑克遜的説法，之後他會開始在餐廳電腦上看色情內容，有時還讓傑克遜一起觀看，並讓廚房電腦屏幕持續顯示淫穢網站。

希爾斯否認了這些指控，但在證詞中承認了自己行為粗魯。根據原告律師對證詞的陳述，迪恩的兄弟也承認在工作中使用過對黑人帶有侮辱性的詞彙，包括提及奧巴馬總統時。雖然他否認有酒癮，但他確認過去曾因可卡因和酒精濫用接受過康復治療，並且會在工作時飲酒。他作證稱，自己每月在家會消耗一加侖半的傑克丹尼威士忌。他還承認曾從餐廳拿走過錢——大約3萬美元——後來被傑克遜發現並報告給了公司會計。希爾斯和迪恩的律師未回覆尋求評論的電話。希爾斯和迪恩否認了所有責任。

傑克遜表示，在2010年辭職前不久，她與迪恩之間並無矛盾。她的不滿在於迪恩沒有介入阻止希爾斯騷擾自己的員工。訴狀指控，迪恩通過不作為，“認可”並“積極助長”了她兄弟令人反感的行為。

保拉·迪恩企業是一傢俬人公司，要準確計算其三大主要收入來源（餐廳、媒體資產和許可協議）的具體數字可能很棘手——即使對迪恩本人也是如此。在證詞中，迪恩表示她“完全不知道”公司去年的淨利潤是多少。當被問及公司“每年收入是否達到數百萬美元”時，她回答：“我認為這麼説很合理。”

迪恩指出，餐廳並未帶來豐厚利潤。在證詞中，她表示自己沒有從“女士與兒子”餐廳拿錢，以便能夠“非常、非常、非常優厚”地支付員工工資。當被問及如果得知“巴伯叔叔”餐廳欠保拉·迪恩企業30萬美元是否會感到驚訝時，她表示不會。

無可爭議的是，這場醜聞給迪恩帶來的損失遠超她去年拒絕支付給傑克遜的125萬美元。隨着事件曝光，迪恩的商業帝國已然崩塌。6月21日，美食頻道高管發表聲明稱，不會在本月底合同到期後續籤迪恩的節目。

雪城大學布萊爾電視與流行文化中心主任羅伯特·湯普森指出，失去電視平台是致命打擊。“她的每期節目播出時，本質上都是在為’保拉·迪恩’這個人物形象和商業品牌做廣告，“他表示，“對於試圖維持觸角遍及各領域的綜合商業帝國的人來説，這種曝光度極其珍貴。就像章魚的觸鬚看似分散，但最終都連接在主體上。而美食頻道正是她整個商業版圖的核心樞紐。”

美食頻道的解約決定引發了連鎖反應。史密斯菲爾德食品、諾和諾德製藥、QVC家庭購物、沃爾格林、塔吉特百貨、西爾斯及家得寶相繼宣佈暫停或終止與迪恩的合作。蘭登書屋取消了出版迪恩五本烹飪書的合約。凱撒娛樂集團將全面重塑旗下所有以迪恩命名的餐廳品牌。

迪恩通過兩條YouTube視頻致歉，並在NBC《今日秀》節目中淚灑現場。華盛頓危機管理公司Levick執行副總裁邁克爾·羅賓遜分析道：“危機處理的核心原則是——若無法妥善收場，就儘快終結。2013年的消費者導向型企業普遍規避風險，如今需要應對的輿論聲浪太多。任何不直接促進銷售的討論，對它們而言都是機會成本。”

如果迪恩有任何希望挺過這場醜聞，關鍵或許在於迴歸她的專業強項：烹飪。品牌諮詢公司朗濤紐約辦事處董事總經理艾倫·亞當森表示，那些從最初基礎廣泛擴張的品牌往往最終會經歷一次調整。“這不會是保拉·迪恩的終點，“他説，“她將回歸為一個強大的區域性品牌。作為東西海岸或其他市場的名人代言人，她不會再像以前那樣有效。但在她的核心支持者中，當這一切結束後，她甚至可能會更強大。這是一種’圍攏馬車’的心態。”

6月30日星期六午餐時間，薩凡納保拉·迪恩商店的顧客們翻閲着標有"黃油大家"的烹飪書、餐具和菜餚。其他人在隔壁的"女士與兒子們"餐廳等位。一位顧客與迪恩真人大小的照片立牌合影。頭頂的平板電視正播放着迪恩在美食頻道的視頻。

查爾斯·麥克斯韋是店裏唯一的黑人顧客，他提着裝滿商品的袋子走出禮品店。這位田納西州金斯波特包車巴士公司的老闆正陪同他的乘客團前往"女士與兒子們"餐廳。他表示自己不會拋棄迪恩。相反，他對那些與迪恩切割的企業感到困擾。“我真的認為這不合適。太遺憾了，“他説，“每個人多年前都説過不該説的話。這並不困擾我。食物依然美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