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00萬美元藝術欺詐的另一面：一位大師級偽造者的發聲 - 彭博社

錢培申

攝影：彭博商業週刊在1980年代，錢培申，這位價值8000萬美元藝術偽造案的中心畫家，曾在曼哈頓的西第四街附近架起畫架，忙碌地工作。

錢是一名持學生簽證在美國生活的中國公民，他與其他藝術家競爭，試圖説服路過的人們需要他們的肖像畫。他的收費起價為15美元，好的時候他一天能賺到200美元，儘管他可能需要工作到午夜才能實現。一天，一個人給他200美元，讓他模仿一幅現代藝術傑作——他記不清是哪位大師的作品。拒絕是不可能的。

這位藝術家和他的贊助人——錢所稱的只知道的一個人，名叫卡洛斯——現在正處於一個顛覆紐約藝術界的醜聞中心。當經銷商格拉菲拉·羅薩萊斯在九月份承認出售超過60幅假畫作時——其中大多數是通過著名的Knoedler & Co.畫廊出售的——她透露每一幅都是由一個幾乎不為曼哈頓沙龍所知的畫家創作的，他在皇后區的簡陋家中工作。就是錢，他説沒有人比他更感到驚訝。

“FBI説這些是天才之手所作，”他在上海的一個早晨説道。“好吧，那就是我。感覺真奇怪！”

在他首次接受西方媒體採訪時，73歲的錢堅稱自己是無辜的，用他柔和的上海口音講述了一個經典移民故事的奇特轉折。他確實創作了類似傑克遜·波洛克、馬克·羅斯科等人的藝術作品，但他從未打算將其作為這些藝術家的作品來謀取利益。坐在自己作品的畫廊中，錢説：“我做了一把刀來切水果。但如果別人用它來殺人，責怪我是不公平的。”

約翰·霍華德説他確切知道該責怪誰。霍華德經營着伊爾文廣場資本，一家27億美元的私募股權公司。他也是錢的仿品的並不太自豪的擁有者，這幅畫以400萬美元的價格賣給他，聲稱是威廉·德·庫寧的作品。霍華德從克諾德勒畫廊購買了這幅假畫，這是一家位於上東區的高檔機構，自南北戰爭之前就開始營業。該畫廊於2011年11月關閉，老闆是邁克爾·哈默，富有的工業家阿曼德·哈默的孫子，曾任西方石油公司的董事長。

現在，霍華德正在起訴克諾德勒、其前總裁安·弗裏德曼以及其他一些人，指控他們欺詐，並試圖要回他的資金。“這就像是對藝術界的一個玩笑，”霍華德説。“我在與克諾德勒畫廊打交道，這是美國最負盛名的畫廊之一，成立於大都會藝術博物館之前。如果這個人在街上賣這些東西，我們是不會買的。但這就是克諾德勒畫廊。”

弗裏德曼和克諾德勒的律師表示，畫廊沒有犯欺詐，尋求專家意見以驗證作品的真實性，並對其與買家的努力保持透明。

至少有七起民事訴訟已針對該畫廊及其前總裁就錢的畫作提起。原告包括湯姆·福特國際的董事長多梅尼科·德·索萊；前先進汽車零部件首席執行官尼古拉斯·陶布曼；以及利希滕斯坦的機械和工具製造商希爾蒂家族的信託。

霍華德將憤怒集中在克諾德勒身上，根據聯邦起訴書，該畫廊通過出售錢的假畫獲利4300萬美元，以及弗裏德曼，他表示是她説服他購買這件作品。他承認畫家的角色——他知道或不知道什麼——將永遠不清楚。“顯然，這是一個非常有才華的人，他能夠如此出色地做這麼多事情，”霍華德説，“因此克諾德勒和弗裏德曼能夠欺騙這麼多人。”

錢早期表現出模仿的天賦。作為一名小學學生，他畫的門神——傳統的騎士或神靈形象，被認為可以保護中國家庭免受邪惡侵害——畫得非常好，以至於他的老師堅持認為這些是從原作上描摹下來的，他回憶道。隨着共產黨控制了中國大陸，他的父母在1950年帶着他們七個孩子中最小的三個逃往台灣。錢當時只有12歲，留在了剩下的兄弟姐妹身邊，後來搬去和親戚住在上海。

在文化大革命期間，所有藝術都受到嚴格的國家控制，錢為學校和工廠畫毛澤東主席的肖像，並把剩下的油漆——一種稀缺的商品——作為獎勵，他説。他珍惜台灣的家人設法寄來的現代藝術書籍，儘管並不是所有的書都到達。其中一本關於畢加索的書被沒收；錢收到通知，告知他這本書是“有害的”。

1979年1月，在文化大革命結束後，錢和11位朋友通過舉辦自己的展覽重新點燃了上海的藝術氛圍，這一事件在2007年評論家李先廷的文章中被記憶為中國藝術新時代的開始。錢的作品《映照在上海蘇州河的光影》引起了特別的關注，錢回憶説，一位來自紐約的中國記者告訴他，這幅畫在那兒可以賣到1000美元。當時他每月的收入是65元（當時約42美元）。

移居美國還有另一個吸引人的地方：他在1981年獲得的學生簽證使他能夠通過香港過境，並在30多年後第一次見到他的父母。“我無法控制我的眼淚，30年的眼淚，”他説道，談到他們九天的團聚。與此同時，他把自己的妻子和兩個女兒留在了上海，八年後才再次見到她們。

在紐約，他在藝術學生聯盟註冊，做清潔工來養活自己，並走上街頭為路人畫畫。就在那時，他遇到了卡洛斯。

在十多年裏，這位被民事訴訟認定為何塞·卡洛斯·貝爾甘蒂諾斯·迪亞茲的男子，給他帶來了數十個模仿著名現代藝術家的作品訂單。錢説，他的委託作品最高達3000美元，而貝爾甘蒂諾斯告訴他，他是在為那些無法負擔真品的藝術大師的粉絲創作藝術作品。

到1990年代初，錢的妻子和女兒已與他一起在美國，他們在皇后區的伍德哈文買了一棟19萬美元的房子。他在那之後不久成為美國公民。錢説，貝爾甘蒂諾斯成為了他的代理人，是他在紐約艱難藝術市場中的唯一向導。他還幫助在中國出售一些錢的標誌性作品——用他從唐人街商店購買的舊麻布製作的無臉宮女掛毯，錢説，他在其中一件作品上賺了7000美元。

錢還認識了在九月份認罪的經銷商羅薩萊斯。貝爾甘蒂諾斯介紹她為他的妻子，多年來錢看到他們和女兒搬進越來越大的房子，他説。他們自2008年以來沒有説過話，錢説。雖然在政府對羅薩萊斯的欺詐案件中，貝爾甘蒂諾斯僅被稱為“CC-1”，但他的名字在其他法庭文件中出現過。

貝爾甘蒂諾斯不再在美國，安納斯塔西奧斯·薩里卡斯説，他在幾起案件中被列為貝爾甘蒂諾斯和羅薩萊斯的律師。薩里卡斯説，他正在申請法院解除對這對夫婦的代理。“這些是我所欽佩的人，我相信他們從無到有創造了自己的成就，”這位律師説。“然後我發現他們所做的事情，我失去了兩個我認為非常好的朋友。”

紐約的醜聞是“一個非常大的誤解，”錢説，他難以置信有人會認為他的模仿是真正大師的作品。“沒有人會認真對待它們，”他説。“模仿他們是不可能的——從紙張到顏料再到構圖。完全不可能做到一模一樣。”

這些正是霍華德和其他人對克諾德勒畫廊提起訴訟所涉及的關鍵問題。霍華德的偽造德庫寧畫作是他為實現父親一生擁有一幅德庫寧畫作的夢想而購買的，原本應該追溯到1950年代，但卻包含了直到幾十年後才開始使用的顏料。

像霍華德這樣的買家並不是藝術專家，他們依賴於克諾德勒的卓越聲譽，藝術法專家約翰·卡希爾説，他正在代表霍華德。該畫廊迎合精英、挑剔的私人收藏家。“你走進古馳，那就是古馳，”卡希爾説，他還代表一對來自加利福尼亞馬里布的夫婦馬丁和沙琳·科恩，他們購買了另一幅偽造的德庫寧。“這才是真正令人震驚的。這是一個非常講究聲譽的行業，不僅發生了這樣的事情，他們還在説，‘看，太糟糕了。’”

霍華德和其他原告使用法醫分析來證明他們購買的畫作是偽造的，而羅薩萊斯在她的認罪中證實了這一點。然而，克諾德勒和弗裏德曼正在利用他們出售偽造品所賺的錢來支付他們的法律辯護，並拒絕償還買家，卡希爾説。

弗裏德曼“從未想過保留從偽造作品銷售中獲得的任何一分錢，”她的律師尼古拉斯·格拉萬特説，他來自博伊斯、希勒和弗萊克斯納律師事務所。包括霍華德在內的訴訟要求的賠償遠遠超過了他們可能早已和解的金額，他説。

“沒有任何證據表明Knoedler的任何人知道或應該知道這些作品不是真品，”代表畫廊和邁克爾·哈默在民事案件中的律師查爾斯·施梅勒説。施梅勒表示，畫廊向買家提供了關於藝術品真實性的專家意見，“以便他們可以進行自己的調查。”

至於錢，朋友們支持他的論點，認為他也是受害者。“他完全不知道藝術界的商業一面並不那麼幹淨，”與錢相識自1982年的上海藝術家安·燕説。“他只是不斷地畫畫。無論大地是否破碎，天空是否陰暗，他都無法沒有繪畫而生活。”

離開上海的畫廊時，錢表示他因偽造案件而失眠。他説自己以錯誤的方式出名。“我為我所愛的事物而受苦。”

—杜恩·勞倫斯，範文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