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博反腐的紅與黑-嶽峙

在諸多民意調查中，令中國人感到不滿的事情中，官員腐敗都被排在第一位。在一向被視為重要的國家腐敗程度指標的透明國際的排名中，中國也長期排在七八十名之間。因此，在十八大後，腐敗問題再次成為社會關注的焦點。

與傳統的反腐敗技術不同的是，由於網絡的興起和普及，近年來，羣眾舉報腐敗官員的門檻正在變得越來越低，而官方的回應也在變得越來越迅速。社交媒體是近兩年網絡技術中的熱門，在中國，微博是近兩年用户最多、最容易擴大影響的社交媒體，亦是最新一輪舉報腐敗官員的主戰場。

微博：反腐新戰場

在BBS盛行的時代，回帖和評論數量多是每一個發帖者的夢想，而在微博時代，轉發和評論數量多是評價所發微博成敗的關鍵。微博與BBS的不同之處在於，BBS的名人效應有限，即使有名人回帖，也無法吸引其他網友的關注，而在微博上，只要有粉絲幾十萬、上百萬乃至上千萬的名人大V轉發，瞬間就可以收穫上萬次轉發。回帖數與轉發數都是評價一個事件引發的關注程度的最直觀標準。

網絡反腐引發的結果是，許多原來上訪、信訪檢舉者將戰場轉移到了網絡。而在眾多的網絡檢舉中，多數舉報對象是地方上的基層幹部，影響力有限，很難引起網友的廣泛關注。因此，如何在眾多網絡檢舉者中勝出，使自己的檢舉揭發對象成為公共事件，就成了具有一定技術含量的事情。這就要求檢舉揭發對象的故事要“引人入勝”，能夠被網友調侃，或者激怒網友。這其中，色情影像資料當然是無往不利的利器。

2010年2月28日，廣西來賓市煙草專賣局局長韓峯的日記出現在網上，其中不僅提到多次收受賄賂的情況，更提及韓多次與多名女性開房的情況，在網上引發轟動效應，廣為傳播。接下來的幾天，網上陸續出現了相關當事人的資料圖片。在強大的輿論壓力之下，3月1日，廣西煙草專賣局黨組宣佈，對韓峯進行調查。6月21日，廣西壯族自治區檢察院通報，韓峯涉嫌受賄已移送審查起訴。

很顯然，如果只是有人在網絡上發佈韓峯受賄的情況，就很難引起這麼多關注。但因為是韓峯個人的日記，而且其中提到了他與不同女性發生不正當性關係的記錄，立刻引發了網友調侃的熱情。

但韓峯的日記還只是文字材料，更為直觀的則是豔照或視頻等影像資料。之前雖然也有各種名人的影像資料爆出，但一般網友只是圍觀調侃而已，只有官員豔照或視頻會對政府形成輿論壓力，倒逼政府對相關者進行查處。最近因此而一時間成為“網絡紅人”的當然要數原重慶北碚區區委書記雷政富。

2012年11月20日，一家網站發表文章、圖片及視頻鏈接，稱“重慶北碚區委書記包養情婦並與之淫亂”。之後，曾報道“洛陽性奴案”的原南方都市報調查記者紀許光將之發佈在其微博上，並配以雷政富的照片。紀許光本身在微博上就是有數萬粉絲的認證用户（“名V”），加上這一勁爆的內容，網友紛紛轉發。

次日，網上又出現了雷政富就此接受記者採訪並表示否認的錄音。但紀許光聲稱，雖然遭到人身威脅，他還有更多資料，隨時可以拋出。之後還上演了他自稱前往重慶配合重慶市紀委調查但到重慶後匆匆返回的情節，又有“人民監督網”記者朱瑞峯聲稱這些資料都是他發佈的，紀許光並無更多資料。這些都引起了部分網友對紀的動機的懷疑。

重慶市紀委在這條微博轟動網絡之後迅速發佈消息稱，正在對視頻資料進行技術鑑定。次日，重慶市發佈消息稱，市紀委已經確認，視頻中的男子為雷政富本人，市委決定免去其北碚區區委書記職務，並立案調查。

在雷政富之後，網絡上又先後出現了一些其他幹部的類似資料，其中，新疆烏蘇市公安局局長與一對孿生姐妹淫亂的視頻已被證實並被調查。

雷政富被免職的一天後，黑龍江雙城市人大代表、雙城市工業總公司總經理孫德江被女記者實名舉報，稱孫與其保持不正當關係，雙城市紀檢委介入調查。隨後，孫德江的雙城市人大代表資格被終止。

同樣是“二奶翻臉”，2012年11月28日，山東省農業廳副廳長單增德被情婦舉報給情婦寫承諾書，山東省紀委已立案調查。

微博一時之間成為反腐新戰場，而且表現出速度快、準確度高、相關部門反應迅速的特點。

網絡反腐的紅與黑

必須承認，網絡反腐敗的高效率和精準打擊確實有助於反腐敗，相關部門對網友關注度較高的事件的及時回應也表明了黨和政府對民意的尊重，值得讚揚和鼓勵。

從這些實例可以發現，網絡舉報多數從官員的個人隱私泄露開始。而這種隱私一般都是極為私密的個人資料，如果不是非常熟悉的人，極難獲取這些資料。

如在前述韓峯的案例中，有媒體報道稱，韓峯的日記之所以會出現在網絡上，是因為有人想報復他，嫌疑較大的分別是他的妻子、他的情人的前夫、他在官場的競爭對手。

雷政富的資料則更具戲劇性，情節簡直如同好萊塢大片。據《新京報》採訪此事最初的曝料人朱瑞峯的報道，雷政富擔任墊江縣委書記期間，將該縣的大量工程建設項目承攬給其弟弟雷政奎開設的公司。因此當地有建築公司老闆不滿於此，想拉攏與雷政富的關係，獲得項目工程。於是僱用並訓練了視頻中女子，並讓該女子化名成周小雪順利成為雷的情人，然後於2007年正月初一和初三拍攝了不雅視頻。

根據朱瑞峯的經驗，這些曝料者雖然多數是以反腐敗的名義發佈資料，但實際上往往是官場或商場內鬥。他根據資料庫得出，90%的曝料人來自官場內部，他們往往出於鬥爭的需要。

換言之，曝料者往往是為了報復被曝料者，而非出於對被曝料者的腐敗的反感。而這種報復行為產生的原因多數是利益分配不均，無論是“二奶翻臉”，還是官場競爭，抑或商場競爭，他們都曾與被曝料者在同一套規則之下分享腐敗的利益，只有當共享腐敗利益的格局被打破的時候，他們才會“良心發現”。

更為危險的是雷政富的案例。雷政富恰巧是一個貪官，這使建築商的“做局”行為似乎獲得了某種正當性，但同樣的辦法完全可以用到行賄不成的官員身上，而這種做法本身當然帶有很大的“陷害”性質。

而從另一方面看，在類似的事件中，網民也是被愚弄和操縱的。網民在圍觀和轉發類似的信息時一方面義憤填膺，似乎從曝料者那裏看到了真相，但他們並不知道曝料者的真實身份是什麼，動機是什麼，與被曝料者有何關係。也就是説，網民獲得的所謂真相是片面、殘缺的，並不完整，而曝料者往往正是利用這種信息的不對稱來實現自己的目標。

而相關部門在回應和處理類似事件時，為了“平民憤”，往往操之過急，即使進行了技術鑑定和相關調查程序，也沒有得到更為完整的事件真相，就對一個幹部做出撤職的決定。這在程序上不夠嚴謹。即使有類似事件發生，可以先對當事人停職進行調查，再根據全面、深入調查的結果進行處理，而不應該僅僅根據網絡上提供的資料就匆忙下結論。

尤其是在“官場內鬥”中，如果搶先一步將競爭對手的腐敗資料發佈在網絡上，就可以輕而易舉地將對手置於死地，這無疑會對官場生態產生重大影響。

而且，在網絡上，大量“水軍”的存在是眾所周知的事實，一個事件能否突然之間成為轟動事件，完全是可以通過技術手段操縱的。從這個意義上説，網絡民意雖然也是一種民意，但並不是可靠的、真實的民意，在這種民意麪前，一方面需要及時回應和處理，一方面也需要謹慎和理性。

反腐敗是硬任務，腐敗問題解決不好，就有可能亡黨亡國，這已經成為高層決策者的共識。但同時也必須強調，反腐敗是為了淨化幹部隊伍，培養健康、良好的幹部作風，而不能讓反腐敗成為官場權力鬥爭中打擊的工具，在不放過一個壞人的同時，也不要傷害一個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