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軍事保護傘主導釣魚島問題？-沈丁立
當前因釣魚島問題中日關係仍處於緊張狀態，除了公務船在附近海面對峙之外，中日飛機也在空中數次較量，人們在擔心中日擦槍走火的同時，也在不約而同關注太平洋彼岸的態度——美國為釣魚島安排軍事保護傘的進度。
對中國來説，這種不利的態勢是現實存在的。美國參議院已在2013財政年度的《國防授權法案》中規定《日美安保條約》的第五條適用於釣魚島，目前正在等待美國眾議院的審議。對於這一事情的進展和相關評估必須持續跟進。
比《與台灣關係法》性質嚴重
這一事態不容小視。如果美國聯邦議會參眾兩院均對此通過，那就意味着美國政府以法律方式明確做出承諾：如果需要，美國將以武力介入中日關於釣魚島可能的軍事衝突，以保護日本的利益。在一定程度上，這比美國在1979年通過《與台灣關係法》更為嚴重，因為《與台灣關係法》只表示對台灣安全的威脅自動構成對美國的威脅，然而它並未事先明確規定在未來可能的台海危機期間美國保護台灣的方式，只説這還有待美國行政部門與國會的商量，儘管已在警告——美國干涉的方式很可能是武裝介入。
從最壞的角度考慮，如果美國國會參眾兩院均通過關於上述內容的2013年《國防授權法案》，這將是美國第一次就介入中日釣魚島爭議問題進行立法，不僅明確地在這個問題上給予日本安全保護，同時還對我國實施一定程度的軍事威懾。
我們可以將美國對釣魚島問題與台灣問題的立場做一對比。在台灣問題上，美國國會在中美建交後的第100天通過《與台灣關係法》，並在此後的30多年連續對我國大陸實施威懾：如果大陸方面對台動武，很可能面對美國可信的武力反對。在美國看來，這一威懾迄今是成功的，達到了美國預期目標，即中國大陸在處理兩岸關係時，顯然考慮到了美國可能進行軍事幹涉的因素，因此美國維持了台海兩岸不戰不統的冷和平局面，維護了它的國家利益。這次在釣魚島問題上，美國國會再次就中國主權問題進行威脅性的立法，仍然是以損害中國的方式來維護美國利益。就此而言，美國國會兩次立法的目的與手段如出一轍。
但釣魚島問題與台灣問題畢竟有所不同。台灣問題是兩岸中國人關於中國統獨未來前途的問題，美國至少還得表現出對台灣人民有所尊重。在理論上，只有台灣方面提出需求，美國才可考慮干預，這隱含着美國不可反對台灣未來可能接受統一的意願。釣魚島列島則無人居住，沒有常住居民，因此不存在是否尊重釣魚島居住者的問題，所以釣魚島的未來歸屬取決於來自釣魚島列島以外的政治力量的意志。只要保持中日關於釣魚島的適度衝突對美國有利，只要通過維持日本對這一區域的管控對日美有利，美國就會採取這樣的立場。
漫畫：美軍事保護傘主導釣魚島問題？
獲美眾議院通過無大困難
在釣魚島問題上，中國自2010年以來採取了對該區域常態化巡視管理的行政措施，並在2012年9月日本“國有化”釣魚島三島後，顯著加強了對這一地區的法律宣示和行政監控，日本已快速失去昔日對這一地區的絕對控制。無論是出於象徵性還是具有實質意義，美國都把這一事態的發展視作東亞持續發生的格局變化的重要部分。美國認為，無論是中國有意還是被迫做出反應，中國都在利用自己快速增強的實力，將釣魚島局勢甚至東海形勢導向中國管控的局面，消蝕美國的戰略空間和它在西太平洋地區主導的霸權穩定。
近來，無論是美國行政當局還是國會，都在改變傳統上美國對《日美安保條約》關於釣魚島適用性的解釋，其根本目的無非是一石三鳥：威懾一個日益強大與自信的中國；安撫一個相對衰弱與日趨保守的日本，並防範日本過度反應；維持美國對東亞的主控地位。美國參議院就釣魚島問題採取的立法，與行政部門高官（國務卿與國防部長等）近期的相關言論在性質上是一致的，但程度上更為嚴重。考慮到美國眾議院已經為共和黨所控制，在眾議院通過類似措辭的《國防授權法案》，可能沒有嚴重困難。
應該注意，迄今為止，美國行政當局和聯邦參議院在釣魚島主權歸屬上採取了府院一致的立場，即在表面上對釣魚島主權歸屬不採取特定立場，以避免過分偏袒日本可能引起中日兩國的衝突從而更難管控。不過，儘管美國行政部門與參院在這個問題上立場一致，但白宮未必希望國會以立法方式來束縛美國外交。目前，美國國務院對上述立法幾度拒絕作評，僅僅表示參院決議只是表達了對這一問題的關切，這一謹慎態度應該是試圖避免由於參議院決議而使中美關係以及中美日變得更為複雜。
對上述事態，我國恐怕還是以冷靜觀察為宜。釣魚島問題成因複雜，對任何一個利益相關方都難以用武力方式予以解決。從公開資料來看，中日任何一方目前也都不願對此訴諸武力。因此，即使美國國會兩院都通過上述內容的《國防授權法案》，也只可能在一個階段內激勵日本政府繼續抗拒我方維權，增加我國處理這一問題的困難，而不可能帶來決定性的挑戰。
未必鼓勵日本武力對華
在我國繼續快速崛起的21世紀第二個年代，美國感受到中國趕超步伐在明顯加快。最近美國國家情報委員會發布《2030年全球趨勢》報告，明確提出在2030年左右，美國作為唯一超級大國的時代將要結束。但是，美國並不願意接受這一局面，顯然要竭力設法延續其對世界掌控的局面。因此，美國當前在東亞地區對我國進行戰略防堵的步驟正在提速，奧巴馬政府提出的“重返亞洲”或者亞太“再平衡”戰略，就是要在中國周邊調整美國外交和軍事部署，束縛我國的亞太發展空間，尤其是在南海和東海方向對我國加強制約。這次美國參議院的立法即為美國整個中央政府的最新相關表現。
對此，我國宜有充分預判。在未來10年中，美國對華制約的動作還將更為明顯與頻繁。在南海方向，美國將繼續助推東盟與中國談判《南海行為準則》，尤其是繼續運行達成《南海各方行為宣言》的多邊平台。在東海方向，美國不僅繼續以武挺台，還做出了加深在釣魚島問題上對我干涉的威懾。隨着日本自民黨重新上台以及韓國朴槿惠勝選，未來美日同盟以及美韓同盟深化的可能性還將增大。
我們也要注意，美國如此立法，未必旨在鼓勵日本在釣魚島問題上對華武力對抗，更不表明美國真正樂於為了還不如台灣島重要的釣魚島列島而與擁有核武裝的中國發生軍事衝突。美國府院的上述做法，只是延續了長期以來美國的霸權戰略，符合美國通過武力威懾來謀取由它治下的“和平”的一貫行徑。當然，日本因此感受更多激勵，這無疑增加了我國在釣魚島問題上與日本競爭所面臨的困難與複雜性。但由於中日兩國關於釣魚島權益之爭本身將是一場持久的消耗戰，釣魚島問題的未來解決還將取決於中美日力量對比的進一步演化，不是取決於當今美國國會發出的無理威脅。
對於美國發出的威脅，人們不會不予重視。但美國的威懾在多大程度上是清晰的，這還很成問題。當美國連釣魚島歸屬都説不清或者不願説清的時候，不僅反映了美國對由其保護日本對釣魚島管控權的歷史依據與法理基礎自信不足，還反映了美國同時制約日本以免被日本民族主義所綁架的謹慎。同時限制中日在釣魚島問題上的行動自由，哪怕是不對等的限制，乃是美國平衡或者再平衡亞太的真正出發點。
再來考察一下威懾，它必須具備三項要件：威懾的明確目的、保障威懾的可信能力，以及願意兑現威懾的清晰表達。在釣魚島問題上，美國威懾的意志其實不那麼清晰。與中國逐漸強盛的國力來比，美國威懾的能力也在逐漸變得不那麼可信。這也恰好説明為什麼我國海監飛機最近不顧美國威脅，堅決飛入釣魚島領空，配合我方海面巡航，對這一地區首次開展了立體巡視。事後來看，美國政府對這一事態的發展仍然表態謹慎，不願認定這已觸發《日美安保條約》的啓動。
中美關於釣魚島問題的分歧，並非自今日始，但卻是未來釐定東亞格局的重要內容。在中美關於地區與全球平衡的諸多分歧中，釣魚島問題的地位並非最為核心。即使是在釣魚島問題上，中美除了競爭對抗，也還存在一定的合作空間。如何防範日本的保守主義，如何實施釣魚島地區的危機預防與管控，如何開啓中美預防性外交，如何培育中美兩軍之間的危機溝通，如何促進中美日三邊安全對話，都是留給相關利益方之間的富有意義的合作課題。在根本上，如果中美日力量對比發展能夠朝着有利於我國的方向轉變，那麼釣魚島問題也將最終實現有利於我國的和平解決。
中國海監船巡航釣魚島資料圖
（本文刊載於《社會觀察》2013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