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動減支之後的美國-晨楓
3月1日過去了,美國兩黨沒有達成協議,奧巴馬只有簽署自動預算削減法案,2014年預算將削減850億,其中軍費450億。未來10年裏,供需要削減 12000億,其中1230億來自醫保,4540億來自國防預算,2940億來自非國防的政府預算(包括教育、科研、基建、國土安全等),1690億為新增利息,還有其他470億(包括老兵、退休金等)。
就單項而言,國防無疑是大頭。影響已經開始顯現出來。“林肯”號航母本來要部署到波斯灣去,在出航前一天,艦長緊急通知所有人員,出航取消。這是史無前例的。航母出航非同小可,涉及到大量的準備工作,不能隨便取消。拖到最後一天,估計是海軍高層心存幻想。但航母出航也是燒錢的營生,沒錢就沒法燒了。美國海軍的“藍天使”將取消今年的飛行表演,美國空軍聲稱到7月份可能有70%的作戰飛機無錢升空,“紅旗”演習也將被迫取消。奧巴馬決定,所有軍人的待遇不變,作戰地區(主要就是阿富汗)的執勤出動不變,這就是説,預算削減的壓力要由其他地區和採購、訓練、調動等“可有可無”的開支中加倍削減。

10年預算削減示意圖
預算自動削減法案是兩年前美國國債違約危機後的產物。
2011年8月,美國國債上限將至,兩黨進行了激烈的爭鬥,誰也不肯讓步,結果一方面提高國債上限,同時出台這麼一個“自殺”的損招,以期控制未來的國債飆升問題。長期以來,美國寅吃卯糧,國債累計已達16.7萬億,人均53000美元。同時,美國國債還在繼續高速增加,平均每天增加38.8億。2012年美國政府財政收入29020億,預算支出38030億,其中15100億為 discretionary spending(國會可以決定改變的預算開支),但有22930億是mandatory spending(現有法律規定必須由政府出的開支,國會也無權動,除非更改法律)。換句話説,赤字為9010億美元,需要增舉新的國債來彌補。2013 年的自動預算削減為850億,很大的數字了,但這只是略微減慢了新增國債的漲幅,杯水車薪而已。
正因為如此,削減不是一次性的,而是未來10年裏連續削減,直到最終達到累計12000億。不過這隻能做到10年後政府收支平衡,不再增加新的債務,而累計國債並沒有開始償還。
美國政府入不敷出,這不是現在開始的。美國人也知道量入為出的道理。共和黨要求減支,尤其是削減醫保、社保開支,這是mandatory spending裏的大頭;民主黨要求增税,尤其要求增加對富人和公司的税收,同時削減國防開支。兩黨其實都做過讓步,但都已經退到底線,所以形成現在的僵局。過去一直是靠提高國債上限推遲對這個問題的攤牌,現在等不下去了,2008年的經濟危機迫使美國政府投入巨資拉動經濟,極大地惡化了國債增速。
從税收而言,這是維基上2012年的預算(單位為10億):
Individual income tax 1,359
Corporate income tax 348
Social Security and other payroll tax 959
Excise tax 88 Customs duties 33
Estate and gift taxes 13
Deposits of earnings and Federal Reserve System 80
Other miscellaneous receipts 21
Total 2902
顯然,個税和公司税是大頭。社保基金數字很大,但這是一面進一面出的,實際上不能指望。就個税而言,低收入的人不僅不交税,實際上還吃補貼,交税的大頭在於中產階級和富人,但富人到底對税收有多少貢獻呢?這是2000年的交税分佈:

深藍為總貢獻(包括通過工作場所和投資對國家税收的貢獻),淺藍為個税。顯然,有錢人在個税方面的貢獻是很大的。在2012年,最低收入組為8700美元以下,第二組為8701-35350美元,第三組為35351-85650美元,第四組為85651-178650美元,第五組為 178651-388350美元,最高組為388351美元以上。

另一方面,富人有生意,很多個税是可以打進商務費用的,所以實際税率反而低,這是2011年的實際税率
這是2006年的收入和個税比例,數據老了一點,但還是有一點意義:
收入組 佔總個人收入比例 佔總個税比例
Top 1% Over $380,345 20% 38%
Top 5% Over $159,619 35% 59%
Top 10% Over $113,799 46% 70%
Top 25% Over $67,280 67% 86%
Top 50% Over $33,048 87% 97%
Bottom 50% Under $33,048 13% 3%

在小布什年代,美國實行減税政策,公司税實際上降低了,但確實有鼓勵個人收入增加的效果,反映在從工薪中直接上繳的税增加了。應該注意,個税包括工薪中上繳的部分,還有個人投資收益、利息收益等等收入,多重工薪來源也按照不同的税率上繳税,最後要按照這個人全年的實際總收入交個税。

美國人的總税負(藍線)和個人税負(紅線)在GDP中的比例有所增減,在克林頓年代漲了一點,在小布什年代降了一點,但大體保持穩定。問題是有沒有進一步增長的空間。

在世界主要國家中,美國税收佔GDP的比例是比較低的,僅高於智利、土耳其,遠遠低於主要歐洲國家和加拿大、日本、澳大利亞、韓國。

另一方面,和歐洲、日本、澳大利亞和其他OECD國家相比,美國的社保開支較低,尤其是70年代以後增長速度較低。
所以民主黨的觀點是應該給富人和公司增税,並儘可能擴大社保預算。共和黨的藥方更簡單。量入為出!既然入不夠,就要削減開支,無限制地增加國債上限最終是一條死路。如果美國財政可以和一般家庭財政相比的話,把那些數字削掉8個0,這好比家庭年收入為29020美元,家庭年開銷可是38030美元,家庭累計債務16.7萬,今年新增債務9010美元,而今年削減開支為850美元,10年以後基本上可以做到收支平衡,但累計債務一點沒變,這樣的賬目平衡表拿到任何一家銀行,都不會有銀行給你貸款,你的信用卡也絕對給你凍結了。
這是2013年預算(第一列是discretionary,第二列是mandatory,第三列是總計):
Social Security Administration 11.7 871.0 882.7
Department of Health and Human Services including Medicare and Medicaid 80.6 860.3 940.9
Department of Agriculture 26.8 127.7 154.5
Department of the Treasury 14.1 96.2 110.3
Department of Labor 13.2 88.4 101.7
Department of Veterans Affairs 60.4 79.4 139.7
Department of Transportation 24.0 74.5 98.5
Other spending 34.0- 61.7 29.5
Department of Justice 23.9 12.7 36.5
Department of Defense including Overseas Contingency Operations 666.2 6.7 672.9
Department of Housing and Urban Development 41.1 5.2 46.3
Department of Education 67.7 4.2 71.9
Department of State and Other International Programs 56.1 3.4 59.5
Department of the Interior 12.3 1.2 13.5
Department of Homeland Security 54.9 0.5 55.4
National Science Foundation 7.4 0.2 7.5
Corporation for National and Community Service 1.1 0.007 1.1
Department of Energy 35.6 –0.6 35.0 National Aeronautics and Space Administration 17.8 –0.02 17.8
National Intelligence Program 52.6 0 52.6
Department of Commerce 9.5 –0.5 9.0
Army Corps of Engineers Civil Works 8.2 –0.007 8.2
Environmental Protection Agency 9.2 –0.2 8.9
Small Business Administration 1.4 –0.006 1.4
Net interest 246 0 246 Disaster costs 2 0 2
Total 1,510 2,293 3,803
值得指出的是,社保有8710億的mandatory開支,醫保又是860億,兩項都遠遠超過國防預算的總計。還有其他很大的mandatory開支,如農業部(估計是各種農業補貼)的1277億、退伍軍人部(老兵贍養)的794億,勞動部(應該是失業金)的884億等。這些都需要國會修改法律才能更動。美國社會中中產階級以上的人對於醫保和社保有天然的方案,奧巴馬的醫改更是成為首要目標,這些“無謂浪費”是共和黨的眼中釘、肉中刺。
1990年以來,美國國債已經上升超過200%:
1990 3,233 3,206 56.0–56.4 2,412 42.1 5,735
2000 (a1) 5,674 5,629 a 57.6 3,410 34.7 9,821
2001 (a2) 5,807 5,770 a 56.6 3,320 32.5 10,225
2002 (a3) 6,228 6,198 a 59.0 3,540 33.6 10,544
2003 (a) 6,783 6,760 a 61.8 3,913 35.6 10,980
2004 (a) 7,379 7,355 a 63.2 4,296 36.8 11,686
2005 (a4) 7,933 7,905 a 63.6 4,592 36.9 12,446
2006 (a5) 8,507 8,451 a 64.0 4,829 36.5 13,255
2007 (a6) 9,008 8,951 a 64.8 5,035 36.2 13,896
2008 (a7) 10,025 9,986 a 69.6 5,803 40.2 14,394
2009 (a8) 11,910 11,876 a ~84.4 7,552 53.6 ~14,098
2010 (a9) 13,562 13,529 a ~93.4 9,023 62.2 ~14,508/14,512

社保(綠色)、醫保(淺藍加深藍)到2080年可能把美國全部的財政收入吃掉,這還沒有算上飆升的國債利息(紅色),及時其他政府開支(包括國防)有所減少
但美國的國家利益和世界責任使得美國國防預算動不得,這是國本。如果必要,共和黨提議不動國防預算的減支。在共和黨看來,增税是另一條死路。美國經濟的活力來自於低税負,鼓勵個人和公司的成功。劫富濟貧最終是懲罰勤奮和智慧,鼓勵懶惰。只有鼓勵經濟健康增長,實行社會達爾文主義,優勝劣汰,才能保持國家活力。這是另一個動不得的國本。

還在2001年,國會預算辦公室預計在2002-2011年間會有累計56000億結餘,國債償還有望。但10年下來,結餘統統蒸發了。都去了哪裏呢?經濟減速,下降35000億;小布什減税,減收16000億;增加discretionary開支(估計是醫保、社保)15000億;反恐戰爭14000 億;國債利息14000億;其他收入降低13000億;其他開支10000億。2002-2011年實際新增累計債務61000億
那賴掉債務是一個辦法嗎?尤其是賴掉中國持有的美國債務,不是又自己減負,又打擊中國嗎?實際上這是行不通的。首先,美國在繼續舉債,賴債的唯一現實結果是堵住了繼續舉債的可能。第二,外債只佔美國國債的28%,其中中國持有部分之佔美國國債外債的1/4左右。國債的持有高度交錯,美國不能容易地只賴中國的債,而不賴其他債主的債。賴債的結果是美國國內債務持有人首當其衝,盟國也高度受損,中國不是唯一受害者,甚至不是最大的受害者。

美國國債結構,其中外債只佔28%。

美國外債結構,其中中國的部分是最下面的紫色,約1萬億。

美國國內國債持有者的分佈

民主黨和共和黨國會誰對國債飆升責任最大?兩黨都逃不了干係,

民主黨和共和黨總統呢?也是一丘之貉。

赤字財政難以為繼了,藍色是年度赤字,紅色為年度國債增幅
但美國的國家利益和世界責任使得美國國防預算動不得,這是國本。如果必要,共和黨提議不動國防預算的減支。在共和黨看來,增税是另一條死路。美國經濟的活力來自於低税負,鼓勵個人和公司的成功。劫富濟貧最終是懲罰勤奮和智慧,鼓勵懶惰。只有鼓勵經濟健康增長,實行社會達爾文主義,優勝劣汰,才能保持國家活力。這是另一個動不得的國本。
但現實是無情的。兩黨可以繼續爭鬥,國債又要觸頂了,預算赤字高居不下,連共和黨也不敢要求削減對美國經濟的輸血。怎麼辦?誰也不肯讓步,只有大家一起自殺,然後在一片廢墟上重新檢視,只拿最絕對必須的重新放進預算,讓現實來檢驗哪些才是動不得的國本。在3月1日之前的最後日子裏,這其實已經成為一些人的真實想法,所以誰也沒有最後讓步、達成協議的動力了。
對於美國來説,這10年將是非常嚴峻的。10年裁減的第一年已經開始,但後面的未必會統統兑現,關鍵看誰先讓步。切膚之痛已經開始,切骨之痛即將到來,只有到了那一天,兩黨才會真正達成妥協。問題是:妥協的結果不能是重新回到寅吃卯糧的老路,那現在的痛就都白費了,還是要減支增收。減支的話,現在是“無序”的一線平推,協議減支的話可以更加有針對性,只是針對哪一項開支呢?
美國經濟已經高度依賴高科技產業,而高科技產業分為兩個部分,一是信息產業,以谷歌、亞馬遜、蘋果、Intel、微軟(進來好像不僅僅是“微”軟,而是很軟,沒有什麼引人注意的業績)等為代表,這一部分受10年預算削減的影響相對較小。另一個就是軍工產業,這一部分嚴重依賴國防投資,將會受到引人注目的影響。即使像波音這樣軍民兼營公司,其民航科研也在一定程度上受到軍用產品的推動,波音787上的全電飛控、復材結構都是軍轉民過來的。對於一般行業來説,政府拉動的降低也會直接、間接影響。弗吉尼亞的諾福克嚴重依賴美國海軍的基地和修造廠,現在很多人要丟失工作,對當地的房地產、零售業、學校等是連鎖影響。
奧巴馬規定美國軍人的收入不受影響,但國防部系統的文職人員要受到影響,可能需要被迫接受20%的無薪休假,比如一週工作4天,每天8小時,工資也減掉 20%。美國海關和邊防人員的工作時間也要削減,機場過關旅客的通關時間要延長,港口過關商船也相應影響。政府辦公時間削減,很多事情本來就官僚得很,現在雪上加霜。依賴政府撥款的研究機構、大學會受到很大影響,科研人員失業,研究生招生削減,大學學費上漲。
BCA(Budget Control Act,就是2011年8月達成的協議)規定自動預算削減要延續10年,真的會延續10年嗎?10年後的美國會是什麼樣子?對於受到影響的人來説,這10 年太漫長了。但對於人生來説,10年畢竟不是看不到頭的。10年後回過頭來看看,一定會是感慨萬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