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德敗於“失德”-魯寧

尚德電力——曾經的全球最大太陽能電池面板生產商，昨天宣告破產重組。

發生在本月的兩件事，加速了尚德的破產進程。

無錫尚德被裁定破產重組

事件一，在“有關方面”的幕後運作下，尚德管理層通過直接了當的逼宮手段，剝奪了施正榮尚德電力董事長的權柄。逼退施正榮，有關方面的如意算盤是為尚德電力找一個還願意趟這壇渾水的“大買家”（也即再行所謂資產重組）作最後的努力。於是，3月4日，尚德電力發出公告，稱施正榮已經辭職並旋即公佈新的董事長。

沒料想，施正榮第二天旋即發表聲明，痛陳自己是被撤職而非自願辭職。並表示自己正以個人在尚德電力的股權作擔保與相關銀行商洽貸款……

尚德電力在病入膏肓時換帥，“有關方面”自以為聰明，實乃聰明反被聰明誤。等於明白無誤地昭告資本市場，尚德已無藥可救。

事件二，尚德5.41億美元債務3月15日到期，但尚德既無力還債，更無力進行債務重組。於是，來自美國股市和媒體的債務違約報道直戳尚德電力的脊樑骨。債務到期當日，尚德電力在美國股市出現暴跌，報收0.67美元每股。

尚德的債務違約只説明兩個問題：一是施正榮拿個人股權向銀行尋求抵押貸款未被相關銀行理睬。眾銀行已將施正榮徹底拋棄；二是施正榮包括尚德電力本身，亦被無錫市政府徹底拋棄，此前市場關於無錫市政府已將尚德破產方案上報江蘇省政府並獲批的傳言終被證實。

缺乏業績基礎的暴富必然出現暴跌。2006年施正榮成為中國新首富，尚德電力則引領中國乃至全球光伏產業之潮頭，由此在中國引爆一場貼着新能源光環的“圈錢造富”遊戲。然而，自去年以來——確切説自2008年雷曼兄弟公司引爆全球金融危機以後，虛幻的“尚德神話”開始破綻百出。截至今年2月底，尚德電力負債總額已達到35.82億美元，資產負債率高達81.8%。尚德電力在美國上市後，其最高市值一度達到49.22億美元，如今已跌至不足1.2億美元。本週一，美國有家股市評級機構已把尚德電力股票價值標定為“零”。

尚德電力曾經的掌門人施正榮，按市場入門標準加以衡量，應該説一開始不是一個時下有些人所説的“市場騙子”，其乃正宗的澳洲新南威爾士大學的工學博士。2001年，海歸在中國尚屬稀缺資源，當其懷揣十幾項專利、40萬美元回國創業時，旋即被各地政府視為未來市場的“潛力股”。

杭州、大連、寧波……經其在多個沿海城市考察接洽，最後，他手上那份厚達250頁的光伏創業計劃書被無錫市領導欣然相中。

經無錫市政府擔保運作，當地小天鵝集團、山禾藥業、無錫高新技術風險投資公司（政府融資平台）等8家當地知名企業共同出資600萬美元，加上施正榮的200萬美元（40萬美元現金，160萬美元技術入股），尚德太陽能有限公司（尚德電力的前身）在2001年9月高調掛牌。

一時間，工學博士、新能源、新興產業、政府擔保加信任，還有風險投資趨之若鶩，所有的元素都意味着尚德太陽能前程可期。

其實，直到今天，中國的光伏產品雖佔全球總量的一半還多，但其基礎原材料生產技術和核心零部件技術專利，始終掌握在德、英、美等少數西方大國手裏，其中尤以德國為甚。簡言之，在光伏產業鏈中，中國企業無非只是個專使組裝的“超級打工者”。而且，當中國各地政府發現光伏門檻並非高不可攀時，一切已為時晚矣！

如果説，光伏產業真夠得上新興高科技產業，那麼，其“高”也只高在核心生產技術及技術專利兩個環節，至於被各地政府趨之若鶩的組裝環節，説白了只是個勞動密集型的“外包工序”而已。

可嘆，發展心切的無錫市政府，從一開始就被施正榮團隊給忽悠了。筆者這麼説，施正榮和今天行將破產的尚德電力未必服氣。而且從創業起步到全球金融危機爆發前，施正榮似乎的確創造過令局外人嘖嘖稱道的“尚德神話”。

問題在於“尚德神話”的降生有特殊的國際國內背景。從全球市場環節切題，歐元的降生和美元的衰落，以及歐盟跟着美國在金融衍生品交易中賺取的“超額利潤”，一度極大地刺激了以德國為首的歐元區國家開發光伏產業的“市場野心”。於是德國的技術加上中國的資金和廉價勞動力一拍結合。而“一時暴富”的歐洲各國政府又有錢為本國民眾使用光伏發電提供高額補貼。於是乎，儘管光伏發電成本嚇人，以尚德電力領頭的所謂“中國光伏產品”的市場大門洞開。如是，施正榮感到慶幸，無錫市政府同樣感到慶幸，並刺激更多的地方政府和各路中國資本一哄而上。

基礎不牢、地動山搖。本來，缺乏成本基礎支撐的光伏產品大規模進軍國內外市場的時機遠未成熟，一旦全球金融危機襲來，“歐元輝煌”瞬間轉變成了歐債危機。補貼沒有了，中國的光伏生產線卻已停不下來，於是，中國光伏企業開始血拼出口價格自相殘殺。而發覺事態失控的各地方政府出於對面子、就業、銀行信貸等一系列因素的綜合考量，只好硬着頭皮往這個無底洞內投放真金白銀。名曰支持尚德電力等光伏企業渡過難關，實乃包括地方政府和眾銀行在內的各路投資人楞是“死馬權當活馬醫”。於是，在前兩三年間，尚德電力等尚能苛延殘喘。

最後的致命一擊緣自歐盟及美國對中國光伏企業的反傾銷調查。於是，包括尚德在內，幾乎所有的中國光伏企業，均露出了“敗絮其中”的真身。

月有陰晴圓缺，人有旦夕福禍。市場風雲變幻莫測。事至此，受此磨難的並非尚德電力一家。可為何偏偏尚德電力輸得最慘，且得不到市場、政府、投資人的任何同情。各路評論家就此莫衷一是，從市場層面、政企政商關係層面、國際貿易、生不逢時等各個層面的分析文章汗牛充棟。筆者毫不客氣地以為，尚德之敗，首因在於尚德“失德”，而且失的還是“大德”。

尚德“失德”，最不該失的“大德”有二：

其一，在施正榮炮製“尚德神話”高潮迭出的6年間，尚德電力共向無錫市政府上繳税費不足8億元，而同期當地政府向尚德返還的出口退税則高達86億元之巨。通常言，政府對某家企業的最大優惠，碰頂也就是不收税，另外再給點高科技產業發展補貼。無錫市政府“嫁女還倒貼”，且倒貼資金之巨令人咋舌，問題就在尚德電力虛構出口成績騙取政府鉅額出口退税。尚德光鮮的出口成績，建立於自己的產品賣給自己——假出口至尚德在海外的三家子公司……如此反覆輪迴，出口業績咋能不耀眼無比。

一家企業到了這種地步，按理説很難繼續在市場上混下去。可是，就是這個施正榮，卻可以在無錫政商兩界呼風喚雨。

一個企業家，能在波詭雲譎的市場上長袖善舞，必須在社會上積累廣厚人脈。在今天的中國，這是一個公開的秘密。那麼，接近80億元之巨的退税補貼，都被尚德電力“扔”到了哪裏？這實在令人不得不生疑，不能不發人警醒！

施正榮

其二，全球金融危機後，“尚德神話”本已破滅，可施正榮卻一手導演了令人眼花瞭亂的“拆東牆補西牆”魔術，幾乎每個“魔術節目”都涉嫌違規、違法甚至帶有“更大的嫌疑”，以至於在瀕臨死亡的泥淖中越陷越深。

寫到這裏，也許觀察者網眾網友和粉絲們會問，尚德一系列漏洞百出的“魔術節目”，難道台下的“觀眾”真就看不出哪怕絲毫的破綻，尤其是政府有關部門真就那麼弱智嗎？當然不能做此推斷。

真正的成因不外乎他們很可能已被施正榮乃至尚德電力深度“綁架”。那情形很可能猶如中國樓市的高房價綁架各級政府如出一轍。

施正榮既非發端於江湖，亦非冒尖於草堂，更非泥腿子出身，他可是正經的海歸科班。我們説市場變幻莫測，企業也會決策失誤甚至敗走麥城。但施正榮再背運，也斷不該玩兒“太陽能傳銷術”，盡做偷雞摸狗上不了枱面的事。

尤其是施正榮，曾經受過令同代企業家們羨慕的正經西式教育，怎麼就連做人的基本底線和廉恥都守不住呢？

感慨唏噓之後，筆者不得不拿中國當下的畸形加扭曲的政商、政企、政市關係來追溯施正榮和無錫市政府的不可理喻。

這三對關係一旦畸形扭曲，企業家與官員勢必成為習總書記所痛斥的“勾肩搭背”的關係，就會孽生出一系列類似無錫尚德的不可理喻來。一言以蔽之，市場生態是被污染過的，好人也會變壞人。

在這個意義上，中國光伏產業遭此重擊，尚德電力走到山窮水盡，施正榮“落草為寇”，與其説是盲目擴張、重複建設、地方GDP至上、市場不給臉等“陳詞濫調”在起作用，不如説是一種命中早已註定的“報應”！

更令人扼腕痛惜的是，時至今日，在形形色色打着加快產業結構調整、大力發展新興產業的美麗口號包裹下，但凡只要某個行業能與高新沾上邊兒，無錫尚德的“暴發故事”仍在神州大地到處上演。當浮華散盡謊言破滅後，還將有更多的同類悲劇會浮出水面，動用無數納税人的血汗錢來擦屁股。

作為本文的結束語，筆者不得不提出如下忠告：假如在本屆政府任期內，李克強總理所作政企、政市、政商、政事之“四分開”的承諾未能真正兑現，那麼，這類擦屁股的事不但永遠也擦不完、擦不乾淨，極有可能還會蔓延至已如火如荼的城鎮化領域，使本原為民的城鎮化異化為一場轟轟烈烈的“造城狂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