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中國時,俄羅斯人是什麼表情?-高原
筆者剛到莫斯科不久,恰逢普京生日(10月7日),便去俄羅斯友人的攝影中心參加了普京照片展。展覽開幕的時候,主持人用的話筒説着説着出了故障,他只好把話筒擱到一邊,笑着説了一句:“中國質量的話筒(microphone of Chinese quality)。”這個詞,成了中國印象的一部分,從它開始講述俄羅斯人的中國印象倒也十分適宜。在與俄羅斯友人的交往之中,一個俄羅斯人的中國印象漸漸形成。在這個印象裏,有很多疑惑,有不少欣賞,也有一點複雜的情緒,然而最多的還是好奇。他們好奇:為什麼中國從俄羅斯這裏複製了政治模式,卻運作得比我們成功?中國和其他國家的關係如何?中國是不是十分閉塞?
“中國質量”帶着半調侃半認真的語氣,不過這樣一個俄羅斯人脱口而出的詞組,卻不能用“中國製造就是質量差”這樣一個簡單的理由來解釋,此詞事關民生與兩國經貿往來。逛一逛莫斯科居民的市場,那裏琳琅滿目地掛滿了中國製造的衣服、日用品等小商品,品相類似中國的“一元兩元店”,但由於莫斯科物價偏高,這些小商品的價格已經翻了幾倍甚至幾十倍。
政治學家鮑里斯•斯拉文教授曾來我就讀的學校講課,他看到席間有中國學生,便勾起了他談論中國的興趣。他曾多次到過中國,也去過美國和許多歐洲國家,提到“中國質量”這個問題,他拎了拎身上穿的外套,説:“許多年前我在美國買了這件外套,產自中國,價格只有100美金。它如果是美國製造的話,價錢就會高很多。我對這件外套很滿意,但在俄羅斯的中國製造卻不是這個情況。俄羅斯面臨的問題是什麼呢?中國出口到歐洲和美國的商品,按照歐美的質量標準來生產,而中國出口到俄羅斯的商品卻沒有一定的質量標準。”中國與俄羅斯之間的小商品經貿往來不可謂不多,在中俄邊境附近尤為繁榮。而在“中國質量”這個問題上,卻可見中俄小商品貿易的鬆散,它仍處於一個較低級的水平上。
斯拉文教授對中國的前景十分看好,他説:“我到中國去,那裏是林立的高樓,現代化的城市,中國是世界大國。”這在國際上並不是十分新鮮的言論,但在俄羅斯卻鮮少遇見持此番觀點的人。他們深知中國的經濟成就,卻沒有意識到中國國際地位的迅速攀升。中美、中俄、俄美,哪一對是好夥伴?可以肯定的是俄美一定不在此列,大部分俄羅斯民眾都有反美情緒。而在中俄與中美之間,前者是政熱經冷,後者是政經兩頭熱。因此,儘管中俄政府互相將對方視作好夥伴,但中俄關系的熱度卻仍有限制,離中美關係仍有一段距離。
試想,美劇、好萊塢大片、美國商標,這些事物早已進入中國百姓生活,其數量與深度大大超過俄羅斯電視劇、俄羅斯電影、俄羅斯文化。一位中國年輕人可能對美式生活如數家珍,熟知美國大城市的名字與模樣,對俄羅斯的認知卻僅限於莫斯科和聖彼得堡。反過來,俄羅斯人在中國的旅遊勝地卻是海南與香港,旅行社總是用這兩個城市來推銷中國旅遊。中國與俄羅斯的經貿交往儘管數額巨大,但大部分處於“上層”巨大的能源合同或是“下層”鬆散的貿易活動。相比之下,中美之間的交往卻可謂面面俱到。一位年輕的俄羅斯同學曾好奇地問我:“中國人出國是不是很困難?”我答:“並不十分困難,按照一定的手續辦簽證,受到的限制並不多,不會英語的旅遊者申請美國簽證也沒有問題。”俄羅斯同學很吃驚,她説:“俄羅斯人很難拿到美國簽證,就算是旅遊簽證也十分困難。像我這樣的單身女性,未婚,沒有孩子,基本上是拿不到美國簽證的,大部分情況下會被懷疑有移民傾向。”簽證小事,也能一窺兩國關係之微妙。
亞太地區在國際關係事務中的重要性日益突出,已成為“兵家必爭之地”。毫無疑問,中國和美國已經是亞太地區分量最重的兩個國家,彼此利益息息相關,而俄羅斯也希望能在此佔得一席之地。因此,在俄羅斯的戰略規劃中,西伯利亞和遠東地區是重要的一環。此次習近平主席在莫斯科機場首次亮相,前去接機的即是俄遠東發展部部長伊沙耶夫,足見俄羅斯政府希望遠東地區能與中國建立緊密的聯繫。但俄羅斯在這方面可謂心有餘而力不足,東部地區的廣袤土地面臨着十分嚴峻的挑戰。氣候惡劣、經濟落後、人口減少、民族結構變化,這些都使得俄羅斯越來越難駕馭亞太地區的土地,為維持這一大片土地上居民的生活,需要付出巨大的財力和物力,而深化與中國的合作也是俄羅斯政府的戰略重心。
由於地緣政治關係,俄羅斯人、尤其是西部的俄羅斯人對歐洲的興趣遠大於對中國的興趣。近來問莫斯科人:最近這兩週來最大的新聞是什麼?他們回答:塞浦路斯危機,新教皇當選。這都是發生在歐洲的事件,而亞太地區中國、朝鮮、日本、印度等國家卻遠在莫斯科民眾的關注範圍之外。在中國媒體熱烈報道十八大、兩會之時,莫斯科民眾大多隻注意到了有關新總書記與新主席的新聞。對比一下中國對俄羅斯大選和美國大選新聞的報道,即可知兩方在互相瞭解上有着許多不對等。在我的印象裏,近半年內最為觸動莫斯科民眾的倒是這樣一條中國新聞:中國開通世界最長的高鐵線路。
在《提到中國時,普京總會有些真情流露》裏馮紹雷教授提到:“駐俄大使李輝要我回來帶一個信,説中國在俄國留學的學生95%都是學文科的,但是我們最需要的不是托爾斯泰那些東西而是技術,我們要知道俄羅斯的高科技究竟是什麼一個情況?”中國現在在試圖改善這一狀況,也在通過兩國之間的教育項目資助學生出國深造、留學,並鼓勵非俄語專業學生出國就讀研究生。但事實上,對留學生來説最大的坎即是俄語,不過俄語這一關,往後的學習與生活都很成問題。
目前選擇在俄羅斯就讀本科的學生,很少抱有求學心態,大多是由於國內高考不利而赴俄讀書,來到俄羅斯之後,先讀一年預科語言班,之後再選擇專業。但由於俄語本身的難度,再加上各方面原因,學生若沒有完全掌握好俄語,就沒有就讀技術專業的信心,於是大多選擇人文、社科和俄語語言等專業。而選擇在俄羅斯深造讀研讀博的,也多是在國內就讀俄語本科的外文學院學生,有一定的俄語基礎,卻沒有技術知識。如此一來,俄語技術人才必然十分罕見。若想改善此狀況,還需在各方面的教育政策與留學宣傳上下一番功夫。
我想用一位中國友人的段子作為文章的結尾。友人一同在俄羅斯留學,一日他在網上發了這樣一段話:“‘你們中國人的名字都太複雜了,我們記不住複雜的名字,所以,我們全班決定以後就管你叫莫言。’隔壁班的班長瑪利亞•斯捷潘諾夫娜•梅利尼科娃對我如是説。”這句話在中國人聽來,成了一句笑話,我卻覺得這句話在幽默裏透着凝重,何嘗不能反映俄中交往的問題:瞭解甚淺,甚至不感興趣。在這裏指出的是俄中交往的侷限性,卻並不是看衰這段關係。只是,在習主席轟轟烈烈地訪俄之後,還有許多平淡而坎坷的路要走,指出這些問題並探索解決的可能性,這才是俄羅斯研究者們今後的使命與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