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式治國-文揚

中國新一代領導人上台後，其治國理念備受國民關注。近幾個月來各種不同場合的講話中，新領導人一些形象化、口語化、通俗化的表達，給外界留下深刻印象。

從習主席口中説出來的，就有關於政治改革的“把權力關進制度的籠子裏”，關於反貪腐的“要老虎蒼蠅一起打”，關於國家目標的“中國夢”，關於國家道路的“鞋子合不合腳穿着才知道”，還有關於國家治理的“治大國如烹小鮮”等。

講話，是政治的一部分，對誰講、講什麼、如何講，一直就是很大的學問。對於一個當代中國領導人來説，用什麼樣的語言來和全體國民進行溝通，不僅僅是個人風格和習慣的問題，也是政治策略和技術問題。

相比於西方一些民族，中國人不太精於理論和形而上的東西。無論從語言、文化、習俗、思維方式哪個方面看，都比較偏重於實在的、形象的、具體的事物。

以政治理論為例，關於“自由”這個概念，在英文裏，大的分類就有freedom和liberty之分，再細分有free to…和free from…之分，在構詞法本身的作用下，又可以產生出non-free, over-free, unfree等眾多概念。這種在特定歷史情境中出現的創造，或者就是從語言規則中自動產生的分類，在中國語言中一向很缺乏。就連自由這個漢語詞，也是一百多年前靠了嚴復“旬月踟躇”的努力才勉強編出來的，此前數千年，完全沒有這個概念。

與自由緊密相連的“權力”和“權利”兩個概念，在中國的命運更是慘不忍睹，直到今天仍到處可見兩者的混用、錯用、誤用。在英文裏，Power和Right一般不會被混淆，但由於翻譯的問題，在中國這兩個詞居然完全同音，結果發生了災難性的混亂。一個普通人僅僅要求捍衞自己的權利，卻被官員認為他要篡奪權力，於是，一件很簡單、很正常的小事，最終演變成了你死我活的權力鬥爭。

其實早期的翻譯家曾經將right恰當地翻譯成“利權”，但不知為什麼後來又被倒了過來。近代以來中國人在民權方面始終進展緩慢，甚至多次發生大倒退，可以説，對right這個基本概念的誤譯“功”不可沒。

基本政治概念上的嚴重混亂，幾乎沒有任何豐富和發展，中國人這種混沌狀態，其實一直就赤裸裸地暴露在世人面前。撒切爾夫人那個“中國人沒有思想”的判斷，用不着蒐羅很多證據，她只需知道在中國power和right兩者不分這一個事實也就夠了。在政治理論中，這兩個概念的地位就猶如經濟理論中的買和賣，或你的和我的。不用説，人們不太可能在一個你我不分、買賣不分的土著部落裏發現任何形式的現代商品經濟。

但為什麼中國人在政治理論上如此初級，卻似乎也沒耽誤什麼大事？國家的各個方面也都發展得不錯，要政治有政治，要經濟有經濟，軍事、外交、文化、教育、科技，也都成就斐然，不落人後？原因恐怕就在前面説的，大多數中國人另有一套偏重於實在、形象、具體事物的語言、文化、習俗和思維方式。

舉個例子。一論到做飯燒菜，中國人“一等民族”的特質立刻就體現出來了。不信你把撒切爾夫人叫來，讓她解釋一下燒菜時“燉”和“煮”的區別，再在英文中找出分別對應於中文炒、炸、烤、燒、烹、煎、煨、燜、焯、熗、汆、涮等等所有這些火字旁、三點水四點水烹調術語的細分概念，老太太一定當場暈菜。據此一個事實，中國人即可判定英國人不懂烹調。

中國的古賢們早在兩千多年前就創造了“治大國如烹小鮮”這句名言。意思就是，不用費力氣去發展抽象的、艱澀難懂的政治理論了，咱們直接就把政治學和烹調學做一個合併，“治大國如烹小鮮”嘛，就一句話，上至國王大臣下至百姓平民全聽懂了。

當今中國的領導人都有基層工作經歷，不缺與普通人民溝通的經驗。據此可以説，中國式的治國，領導人用穿鞋吃飯來表達其政治思想，也是中國特色、中國道路、中國模式的一部分。

但事情還有另一面。中國這個特別的現實，並不能成為思想界在政治理論上缺乏建樹、缺乏創新的藉口。中國的思想者們不能也都跟着穿鞋吃飯，至今無力分辨主要政治學概念的精細差別，一百多年了還是隻知“自由”是紅燒肉，“專制”是烤土豆，天底下的政治只有紅燒肉比烤土豆好吃這一個道理。

學界和政界分開，學界做好中國的學問，政界做好中國的政治，也是中國式治國的一個要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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