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四島”不過是俄國釣日本大魚的誘餌-劉元海
4月28日，日本首相安倍晉三啓程赴俄羅斯進行訪問，這也是近10年來日本首相對俄羅斯的首訪。（見觀察者網4月29日新聞：日本首相10年來首次訪俄 安倍欲聯俄製華？）
安倍訪俄，日本媒體剃頭挑子一頭熱
對於時隔十年再度舉行的此次日俄首腦峯會，日俄雙方都給予了高度重視。尤其是日方，早在今年2月，首相位子尚未坐暖的安倍晉三就忙不迭地宣佈要前往莫斯科進行國事訪問。這一次，安倍率領了一個包括防衞大臣小野寺五典、外相岸田文雄等政府高層以及經濟界代表約120人的龐大代表團來到了莫斯科。在隆重的歡迎儀式過後，俄羅斯總統普京與安倍在克里姆林宮舉行了3個小時的首腦會談。與此同時，俄羅斯國防部長紹伊古與日本防衞大臣小野寺五典也進行了會晤。安倍的這次訪俄是自小泉純一郎2003年與普京簽署《俄日行動計劃》以來的第一次，而兩國的政府首腦與國防部長之間舉行“2+2”會談，這在俄日外交關係史上還是第一次。也因此，《讀賣新聞》和《產經新聞》等日本媒體紛紛將此次會談渲染為俄日戰略對話層次升級的表現。
對於安倍晉三此次訪俄的目的，他本人在出訪之前接受俄通社、塔斯社記者採訪的時候謙遜地表示，此次出訪首先是為了與普京總統建立良好的個人關係，在此基礎上圍繞俄日和平條約的簽訂、俄日安全合作與經濟合作等雙邊關係的各個方面展開會談。不同於與安倍在俄國官媒前的低調謹慎，《讀賣新聞》、《朝日新聞》和《產經新聞》等日本媒體的社論則毫不修飾地指出，安倍此行的根本目的只有兩個，一個與俄方協商懸而未決的“北方四島問題”，另一個就是希望借與俄國加強經濟和安全合作的機會來制約中國的“擴張活動”。
29日的首腦會談結束之後，俄日雙方發表了一個共同聲明。這一版的俄日共同聲明主要包含兩大內容：第一，俄日至今仍然沒有簽訂和平條約是不正常的，雙方認為必須要通過對話來解決；第二、俄日雙方同意擴大在石油和天然氣領域上的雙邊合作。除了這個聲明之外，俄日雙方的防長一致同意加強兩國武裝力量在反恐和反海盜方面的合作，並就俄海軍與日本海上自衞隊在北冰洋展開合作搜救一事形成了共識。
對於這樣的成果，某右傾日媒一方面嘆息“《共同聲明》對北方四島隻字未提”，另一方面卻又炒作起“俄國為了遏制中國在北冰洋地區的活動而與日本聯手這類的誇張標題”。同樣是這家媒體，將普京在首腦會晤舉行之前工作午餐上用1855年產紅酒款待安倍一事，自作聰明地解讀為普京暗示會在“北方四島問題”上讓步。而它所依靠的竟是1855年簽訂的不平等條約《日俄友好通商條約》確定了“北方四島”（即南千島羣島）為日本領土這樣不着邊際的根據。安倍政府所寄予希望的無非是利用經濟利益換取俄方在上述問題上的讓步與合作。那麼，普京以及俄國政府對日本的期望又有哪些？日本開出的條件是否足以令他們在領土問題，甚至在“抑華”一事上讓日本人稱心如意呢？換句話説，安倍憑藉一張經濟牌足以打動普京麼？答案當然是明確而否定的。普京可一點也沒有那樣的意思。
如果説上世紀80、90年代的時候，前蘇聯和剛成立的俄羅斯聯邦確實因為經濟上的巨大困難，曾經考慮將北方四島中較小的尺舞和色丹交還日本的話，今天的形勢已經完全時過境遷了。自從2001年美國發動“反恐戰爭”以來，高企的油價讓俄國的經濟在經歷了蘇聯解體後10年的衰退之後，終於迎來了持續的快速增長。這一波經濟增長也是俄國經濟社會重新煥發活力，普京和梅德韋傑夫二元領導機制能夠長期穩定的根本原因。在近幾年來，經濟走強的俄羅斯作為新興經濟體代表，被世界輿論冠以“金磚四國”之一的美譽。
在這種底氣的支撐下，日本的經援已經不是不可或缺的了。相反，加強遠東的基礎設施建設，更有效開發遠東的自然資源成為了俄國的首選。那麼，作為俄國遠東開發的一個重要環節，隸屬於濱海邊疆區薩哈林州下的北方四島重新進入了俄國中央政府的視線。從2010年開始，俄國政府開始在北方四島上投入巨資改善電力、道路和港口等基礎設施，並招攬美國和韓國的企業在四島上投資設廠。儘管，日本政府一再表達了強烈抗議，但自梅德韋傑夫總統登島視察以來，俄方的態度一直是堅定不移的。那就是，四島都是俄羅斯毋庸置疑的領土。
不過，當普京在去年的大選中艱難勝出的時候，俄國經濟的上升勢頭髮生了逆轉。根據俄羅斯中央銀行的統計數據顯示，2011—2012年度俄羅斯的經濟增速比上一年度整整降低了一個百分點，僅為3.4%，相對的，通脹率卻上升到了6.6%。造成這一結果的主因是全球經濟危機的大背景下，國際市場石油和天然氣價格的下滑。
天然氣和領土，日俄各取所需
事實上，儘管從普京到梅德韋傑夫經常會做一些全面發展各種產業的表態或指示，但是目前俄羅斯聯邦仍然和前蘇聯時代一樣，它的國民經濟以及政府財政仍然非常依賴石油和天然氣等能源的出口。僅以去年為例，俄政府對出口原油和天然氣徵收的税收已經佔到了當年俄政府收入的50.3%。然而，俄國這種依賴能源出口的經濟結構同時也會受制於國際基礎能源價格的波動。這幾年國際能源價格的低走，顯然已經影響到了俄羅斯經濟的走勢。
而就俄羅斯能源業界的現狀來説，形勢也是十分的嚴峻。儘管2012年俄羅斯的石油產量創造了蘇聯解體以來的最高紀錄：5億1800萬噸，與此同時，天然氣的產量也維持在6720億裏立方米的高水平。但另俄國政府憂慮的是，這樣的高產量已經到了難以為繼的地步了。因為，產量佔到俄國全國半數以上的漢特•曼西斯克自治區（Ханты-Мансийский автономный округ，隸屬於西西伯利亞地區秋明州）的可採儲量日益枯竭，其天然氣生產基地已經開始轉移到鄂畢河入海處的亞馬爾半島上，儘管在近些年來俄國政府加緊了對鄰近的東西伯利亞地區還有巴倫支海、伯朝拉海，甚至於遠東鄂霍次克海大陸架的油氣資源勘探。但由於從蘇聯後期開始，俄羅斯已經有20多年沒有展開過全面深入的油氣勘探，因此俄國人目前掌握的新探明儲量非常有限，並且油品的質量也存在問題。以最近廣泛受到石油業界關注的亞馬爾•涅涅茨自治區的新探明油層為例，雖然含硫量很低，但卻是超重質和高粘度的原油。必須在經由輕質的原油進行調油之後，方可出口歐洲或者亞太地區。這個缺陷也嚴重製約了這一新產油地帶的產量和出口量。大體上，目前在東西伯利亞地區新勘探出的油層多半都屬於這種情況。在未來10年到20年的時間內，俄國的原油產量應該是會處在一種緩慢下降的狀態的。
一方面，在天然氣出口上，俄羅斯遇到的麻煩比原油更為嚴重。從上世紀70年代前蘇聯時開始，德國等歐盟國家一直都是俄羅斯天然氣的最大買家，然而隨着2008年以後，歐洲經濟危機的不斷深化，俄羅斯傳統以歐盟為中心的天然氣出口戰略遭到了巨大的挑戰。首先是經濟危機導致歐盟國家的能源需求持續而全面的低迷。同樣是由於經濟上的考慮，德國在彌補關閉核電站後的能源缺口時，選擇了比天然氣更為便宜的煤炭。
另一方面，近年來卡塔爾生產的天然氣在歐盟市場上與俄國天然氣展開了激烈的競價戰，而與石油相同，以目前的可採儲量而言，天然氣進一步增產的可能很小。更重要的是，隨着美國本土頁岩氣開發的迅猛發展，俄國天然氣很快就將面對一個前所未有的可怕對手。目前，美國方面已經公佈了年出口1800萬噸液化天然氣的計劃，並且估計在遠期能夠實現年出口1億噸以上的目標。並且，由於美國開採頁岩氣的水壓裂解法已經十分成熟，其未來的競爭力肯能要超過設備老舊、增產困難的俄國天然氣。這一次由美國引領的“頁岩氣”革命，對於財政“靠油氣吃飯”的俄國政府來説，當然是最大的危機。因此，儘可能多的簽訂俄羅斯天然氣的出口合同，在一個時期內保證俄羅斯在國際能源市場中的佔有率，成為了重新歸位的普京總統當下的核心工作。
恰巧，自2011年3•11東北大地震之後，佔日本發電量三成的核電站由於受到民間的強烈抵制而無法正常運轉，日本政府不得已大幅增加了發電用液化天然氣的進口量。而在增加的這部分中，俄羅斯的天然氣佔有的份額最大。為了穩定日本這個新的天然氣客户（日本進口俄羅斯天然氣從2009年才開始的），普京適時並且適當地釋放了一些對日友好的調子。其中最讓日本人感到興奮的乃是普京去年在總統選舉期間表示過願意在“北方四島”問題上謀求雙方都能接受的結果。從《讀賣新聞》、《朝日新聞》的有關報導來看，普京的表態也是促使安倍主動開啓對俄交涉的要因之一。
但是僅憑普京表面上的示好並不足以讓一貫精於算計的安倍等自民黨政客們採取主動的。他們恰恰是估計到俄羅斯在天然氣出口上對日本有所需求，並希望藉助日本的技術和資金提升俄國的油氣生產能力（例如日本東洋工程會社對俄國石油企業的現代化改造），這才主動開啓這一輪的俄日政經協商的。對於安倍來説，如果可以趁着俄羅斯有求於日本的機會，促使普京哪怕在態度上鬆動對“北方領土”問題的立場，也足夠讓自己在國內選民面前做一做文章了。
日本顯然高估了自己
可惜的是，安倍等人在打出這張天然氣牌之前，顯然過高地估計了自己的籌碼。且不説俄羅斯天然氣在遠東的客户並不止日本一家，韓國和中國同樣是俄國人矚目的目標。另一方面，其實以日本目前的天然氣來源來説，俄羅斯天然氣所佔的比重其實還不到10%，卡塔爾、馬來西亞和澳大利亞才是日本的主要天然氣供應國。也就是説，俄國天然氣對日本而言最多算是一種重要的補充，還遠遠談不上至關重要。不僅如此，去年俄日之間的雙邊貿易額總計不過334億8233萬美元，兩國互為第13和15大貿易伙伴。也就是説，俄日之間的經貿往來實質上對兩國經濟的影響均極為有限。那麼，日本與俄國的合作能為這兩個國家各自帶來什麼樣的利益呢？
從這一次與俄日共同宣言一起公佈的9項議定書來看，日本將為俄羅斯的能源企業提供融資，並將對俄國正在大力推進的遠東振興計劃提供支持（簽定了支援遠東糧食作物栽培的協議）。目前，除了已經在修建歐亞油氣管道（ESPO）第二期工程，俄國還將再修建一條從圖瓦共和國直抵太平洋沿岸的4000公里長的新管道。儘管新管線的建設顯示了俄國加大對亞太地區天然氣出口力度的願望，但在短時間內俄國是否有能力大幅度提高天然氣的產量則是有疑問的。勘探、開發新的天然氣田並且使產量穩定，不僅需要相當的時間還必須投入鉅額的成本。而根據這一次簽署的經濟合作議定書，日本方面將通過三井物業以及新成立的俄日投資平台（由俄羅斯對外開發經濟銀行與日本國際合作銀行共同出資設立）為俄國的遠東開發提供支持。
至於日本方面，原本安倍的訪俄就不單純是為了經貿往來的需要，而着眼於在外交上實現“突圍”。也就是説，當日本在遠東地區同時面臨與中、韓兩大重要鄰國關係惡化之時，安倍試圖通過與俄國修好來改善外交孤立的局面。
另一方面，對於自重返永田町後就矢志不渝地與中國為難的安倍來説，與中國爭奪能源供給也是他的目的之一。如同中日兩國圍繞10年前歐亞石油氣管道第一期工程的激烈競爭那樣（ESPO，也就是所謂哈大線與哈納線之爭），日本對俄國的油氣本來並沒有那麼大的需求，但是為了妨礙中國獲得穩定的能源供給，他就偏要攪這一趟混水。
當然，完全洞悉日方企圖的俄國政府，自然不會錯失這個獲取廉價日援的好機會。其實，普京再次拋出“北方四島”的橄欖枝，其用意也無非是利用安倍基於在領土問題上造勢拿分的企圖，借日本的財力和技術克服目前能源財政所遭遇的危機。於是乎，這個“北方四島”又和蘇聯時代一樣，成了俄國人釣日本大魚的餌食了。既然如此，俄國當然要把這個好誘餌牢牢地攥在手裏，永遠也不會撒手的。不僅如此，由於以千葉羣島為中心的鄂霍茨克海盆地區是俄國未來最有潛力的天然氣產地。畢竟即便只歸還兩島，日本也可以順利成章地在鄂霍茨克海上擴展自己的經濟水域。目前正希求新油氣資源的俄國政府哪裏會允許讓日本人來分一杯羹呢？所以，從俄方政要在會晤後的表態來看，俄國政府在領土問題上是連一個字都沒提過的。事到如今，安倍也好，日媒也好都應該清醒地認識到，以他們的底牌恐怕還沒有資格與俄國人討價還價吧。至於説聯俄抑中這樣天方夜譚式的思維，真的不應該是一個發達國家的政治家與國民所應該有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