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意調查比網絡輿論更接近於現實-寒竹

《南方週末》5月2日刊登了對中國社會科學院政治學所政治文化研究室主任張明澍的採訪，這個採訪主要針對張明澍在2011年做的“中國公民政治素質調研”的結果。這個民意調查在全國四類城市——直轄市及特大城市、省級及副省級城市、地級市、縣及縣級市中，隨機抽取北京、深圳、孝感、榆林做隨機入户調查。對象鎖定在 “18週歲以上的在城鎮生活的公民”，樣本數量1750人次，並通過技術手段，保證受調查對象的人口統計學指標——年齡、性別、受教育程度等，與國家統計局公佈的人口調查資料基本相同。

問題在於這麼一個相對比較嚴謹的民意調查的結果跟中國媒體呈現出來的外貌有很大差別。張明澍在回答南方週末記者時講了這樣一段話：“我們發現：一些在知識階層看來左的、脱離時代的觀點，事實上在社會上有相當的影響力。按照調查數據，當今中國社會的左派佔38.1%，中間派佔 51.5%，右派佔8%。這讓我感到意外。但你冷靜地去觀察你身邊，不要只往知識分子裏面套，到你自己的家鄉去，到街頭去，你會發現這個比例是基本準確的。”

其實，對於一個關注中國民意調查的人來説，張明澍公佈的這個調查結果雖然跟目前的網絡輿論相差很大，但並不令人感到驚奇。因為，在張明澍進行這個調查之前，其他一些社會民意調查也得出類似的結果。

美國著名中國社會問題專家懷默霆教授於2004年，採取的空間地理概率抽樣使用了人口密度地圖和地理定位系統等專業方法進行實地抽樣調查，並在2009年依據調查結果寫成一篇題為《中國民眾如何看待當前的社會不平等》的文章中，駁斥了海內外一些學者認為中國正在成為一座“社會火山”的説法。懷默霆認為，中國社會確實存在着因市場化改革引起的不公平，但是，與其他國家的人相比，中國受訪者對不平等的態度更加正面和積極。而且與通常的看法不一致的是，那些對當前不平等最為不滿的，並不是中國最弱勢的羣體，而是城市居民對不平等更加不滿，特別是那些教育程度較高的人和那些住在中部省份的人。

美國皮尤研究中心（Pew Research Center）在中國的民意調查結果跟中國網絡輿論的差距更大，皮尤研究中心提供的中國社會民意的調查報告給世界提供了一個跟中國網絡輿論差距甚大的圖景。根據該報告，最近四年中國民眾對自己國家發展方向的滿意程度分別為2007年83%、2008年86%、2009年87%，2010年87%。民眾這麼高的滿意度在全世界都是少有的。而且，中國民眾的滿意度還呈現一個遞增的趨勢。

造成民意調查的結果跟網絡輿論巨大差距的原因有很多，但其中有兩個很重要的原因。

第一，民意調查是按照社會中人口的現實分佈進行科學的抽樣調查，發表意見的人數雖然比全國的實際人口少很多，但在人口結構上卻是全國人口按比例縮小的一個版本，儘管這個縮小版不是絕對準確。而網絡上發表意見的人在總體上是一個相對固定的羣體。儘管這個羣體也是由不同性別、不同年齡、各行各業的組成，但這個羣體是人們按照興趣和愛好自然形成，而不是按照全國人口結構進行科學抽樣形成。所以網絡輿論不能簡單看成是全國民意的縮影，而只是一個特定的真實羣體的意見表達。

第二，由於個別的生動事例比統計數據更容易給人以深刻印象，媒體的敍事跟民意調查有很大差別。媒體敍事常常採用簡單枚舉法，即通過一個兩個簡單事例就得出一個普遍結論。有人去美國旅遊了幾天，就根據幾個零星的現象在網上寫文章説美國已經實現了社會主義。用簡單枚舉法來解讀一個國家或社會是全世界媒體的通病。正是由於這個原因，嚴肅的科學研究或政府報告從來都是把媒體對社會問題的斷言看成是媒體自身的一種主觀意見，而不會理解為社會民意本身。相對説來，民意調查在過程上要複雜得多，兼顧的因素也要多得多，接觸的社會面也要廣泛得多，所以，儘管民意調查的結果通常都是一些抽象的數字或圖表，但從統計學的意義上講，民意調查有着比網絡輿論更大的代表性，這就是為什麼，即使在網絡更為發達的西方國家，政界和學界對民意的瞭解更是倚重科學的民意調查。

僅僅根據網絡輿論來理解中國的民意不僅有着統計學上的巨大缺陷，而且也有失社會的公平與正義。網絡輿論關注的熱點並非自然形成，而是由網絡編輯或一些有話語權的媒體人在設定議題。這些少數有話語權的媒體人常常會聚焦於一些他們自己關心的話題以引導網民，而選擇性地排斥掉其他社會民意。

比如，在2011年7月23日温州動車追尾事故發生的前一天，京珠高速河南信陽段發生雙層大客車燃燒的交通慘劇，因非法攜帶易燃化工產品凌晨4點左右突發大火，41人在事故中遇難，死亡人數超過了温州動車追尾事故，而且違法和違章的性質非常清楚，但網絡輿論對這次違法、違規引起的交通慘案的關注程度卻遠遠不如對温州動車追的關注，因為網絡意見領袖關心的並不是有多少生命在事故中失去，而是本來就在質疑中國的高鐵發展，温州動車追尾事故正好給網絡意見領袖提供了一個批評中國高鐵的事實。

媒體因温州動車追尾事故對鐵道部的質疑是正當的，但如果全國網絡輿論都一邊倒地關注高鐵事故，而對同一時間嚴重違法違章、死亡人數更多的公路交通事故不屑一顧就有失平衡和公允。對於中國以外的媒體來説，如果僅僅根據網絡媒體來了解中國，很多人可能根本就不知道這場死亡人數超過動車追尾事故的客車違章慘案。

在當今的信息時代，網絡輿論是一個值得高度重視的社會側影，因為它從某個側面迅速地反映着社會的情緒和意見。無論是政府工作還是對社會的學術研究都不能忽略網絡輿論的重要性。但是，網絡輿論畢竟只是社會某個特定羣體的某種意見，並不能代表整個社會的基本民意。政府決策和科學研究還是應該更多倚重科學的民意調查，相比較而言，民意調查比網絡輿論更接近於社會現實的全貌。中國目前正處於高速發展與轉型的階段，社會民意的變化極大，但中國的民意調查還遠遠落後與時代。如何通過更多形式的調查研究和民意統計來了解當今中國民眾的各種觀點是政界和學界都應該高度重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