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懷舊青年撞上未來戰警-魏峯
當小清新遇到大富豪
2013年的國產（含港台合拍片）華語電影一片喜氣洋洋。自從去年末，超級黑馬《泰囧》橫空出世以來，本土電影好象一下子就找到了感覺，從《十二生肖》到《廚子•戲子•痞子》，從《西遊降魔》到《北京遇上西雅圖》，到今年上檔的主要製作幾乎部部大賣，前四個月裏竟聯手奪下了70%多的票房，一掃去年被好萊塢大片壓制的窘狀。最新的一個成功者就是《致我們終將逝去的青春》（以下簡稱《致青春》），以“懷舊”+“青春”為主打號召的這部電影，以首日4500萬、首周超3億的亮麗成績，又把一堆還沒焐熱的華語電影紀錄作了古。導演趙薇憑藉着這部處女作，不但一舉躋身億元電影俱樂部，而且還榮升中國最有價值女導演，其他演職人員也都名利雙收，皆大歡喜。
不過，《致青春》的運氣也似乎到此為止了，與出色的票房成績相比，它的觀眾評價口碑卻相當一般，導致了後勁迅速下降，上映第二週又撞上了好萊塢的年度重量級大作《鋼鐵俠3》。作為近一年來，首部能在中國與全球保持同步首輪上映的引進大片，《鋼鐵俠3》早被認為是今年最強的影片之一。果然，首日1.3億的票房，一下又把中國電影市場紀錄刷新到了一個新的高度。面對這樣一個強敵，《致青春》要想仿效同由光線傳媒出品的“師兄”《泰囧》，創下新的總票房奇蹟，可能性實在不大。
公平的説，雖然從目前的票房數據來看，《致青春》與《鋼3》的絕對差距依然很大，不過前者畢竟只是一部中等製作，儘管作為暢銷書的原著給了電影很好的基礎，宣傳團隊也充分利用了導演趙薇、主唱王菲等人充沛的話題資源，成功吸引到了潛在觀眾們的注意和熱情，可與後者那種以全球市場為依託，燒得起炫目特技和宏大場景的超大製作比較吸引力，仍然是小巫見大巫。有現在的票房成績其實已經極為理想。
但是，就《致青春》本身而言，毛病不是沒有，而是很多。筆者不是影評人，不懂什麼從敍事結構到攝影走位的技術問題。**但作為一個普通影迷，我能夠感覺到，全片中存在着嚴重的彆扭和割裂感。最明顯的就是，前半部時笑點不斷（雖然笑點不一定很高），後半部突然就變成了一連串的悲劇故事，而之間的過渡幾乎為零。這種生硬的強制轉向收束，顯然是為了悲劇而悲劇，瀰漫着為賦新詞強説愁的文藝範。**所以儘管有個很取巧的“懷舊”概念，但觀眾口碑始終提不上去，箇中緣由恐怕正是在此。
對比被貶稱為“爆玉米花電影”的《鋼鐵俠3》，雖然它的劇情一樣被人吐槽過於簡單幼稚，雖然這種美式超級英雄片，賣點從來都基本集中在大場面、高特技上，但它的人物性格和情節發展，仍然都有完整的脈絡和自洽的邏輯可尋，這種不見得優秀，但肯定合格的商業片製造能力，就體現出了中美電影水準的巨大的差距。就像它的主角託尼•史塔克，雖然個性惡劣、做事囂張，但關鍵的環節上總是滴水不漏。
《致青春》儘管有個很取巧的“懷舊”概念，但觀眾口碑始終提不上去。
推崇正能量的好萊塢和挖掘負能量的國產片
好萊塢之所以能發展成為唯一具有真正的全球性影響、受眾和營銷網絡的電影帝國，當然是要有幾樣真本事的。除了依託全世界最大的本土市場，逐步發展起來的專業技術之外，好萊塢影片能打破大多數文化圈的隔閡，滲透到全世界絕大多數地區，受到觀眾們普遍的主動歡迎。最重要的一點就是，他們清楚的認識到，電影歸根到底應該服從於觀眾的喜好。而全世界絕大多數主流觀眾都喜歡温暖，喜歡看到正義戰勝邪惡，喜歡看到有情人終成眷屬，喜歡看到好人們皆大歡喜，壞人們罪有應得。那就應該讓正義總是戰勝邪惡，讓有情人總是終成眷屬，讓好人們總是皆大歡喜，壞人們罪有應得。
這點説起來簡單，但實際中堅持卻並不容易。太多自認為是藝術家的電影人們，為了證明自己的思想更深遂，藝術能力更優秀，總是有着試圖特立獨行，與觀眾意願作對的衝動。至少中國電影圈過去幾十年就始終不缺這樣的人。這種不在乎主流觀眾真正感受的影人，當然也只會看到好萊塢擅長燒錢的一面，以為自己有兩億美元，便也能拍出《泰坦尼克》了。但想象一下，如果卡梅隆是打着“恢復歷史真相”的旗號，將全片基調建立在大肆吹捧高等船艙的紳士夫人們高貴的舉止，和臨危不亂的氣度上，順手貶低一下低等船艙乘客們的自私與混亂，又或是發掘“人性的複雜性和真實性”，讓傑克、羅絲、卡爾乃至更多的角色陷入一場混亂的多角感情遊戲（羅絲的歷史原形人物在船上還真有多達6個追求者，所以甚至都不能算完全的胡編亂造），那麼哪怕花上四億乃至八億美元的成本，它也不可能有任何成功的機會。
對比之下就很明顯了。儘管近幾年來，中國電影業的進步確實很大，整根產業鏈的多數環節都已經相當成熟，所以今年一有了幾個較好的片子，市場就迅速爆發了。但在最關鍵的電影製作，尤其是核心的編導環節上，國產片與地氣連接不暢的毛病仍然嚴重，空費了大部分本土文化的優勢。雖然在市場的嚴厲懲罰下，完全無視主流觀眾基本要求的那批“藝術家”，似乎暫時已被逐出了前台，可是虛偽空泛的價值主題，矯揉造作的表現形式，和憂鬱乃至痛苦的基調取向，仍然是中國電影的三大頑疾。
還是以《致青春》為例，它雖然宣稱自己的基調是懷舊和清新，但是，這種開場時所有角色都活力四射、充滿了快樂與希冀，然而最後卻每個人都破滅了理想，拋棄了承諾乃至良心，只能痛苦不堪、傷痕累累的活下去的劇情，更讓筆者恍惚感覺，又回到了八十年代初傷痕文學大行其道的時代。可是，那是我們父輩們才可能會有共鳴的年代，和電影設定的時代背景根本南轅北轍。而這種灰暗的結局更談不上是真正的清新。高開低走的觀眾反映也證明，他們是相信了宣傳中影片對於自己一代人逝去青春的復現，才走進影院的，並不是想看到由李檣、趙薇、關錦鵬們替他們想象出的這樣一個“殘酷青春”。
經過幾十年逆向種族主義宣傳大行其道的環境洗腦，再加上一些眾所周知的隱疾，中國電影圈現下的主流意識形態傾向是如此的陰鬱和自卑，以至於拍出正能量的陽光感需要有意識的努力抗爭，否則就會不自覺的滑入其中。這種集體意識之強，甚至讓《北京遇上西雅圖》這種包裝為愛情喜劇片的影片，其內核仍然是對整個中國社會的黑化處理。雖然它比和《致青春》多了一個貌似光明的尾巴，但全片那些不遵守正常社會道德規範的人物，卻都有了一個皆大歡喜的完美結局，這種處理方式對於大多數觀眾來説，其實仍然是一種挑釁和刺激。即使一時不查，心理上也會積累不愉快感。
《致青春》和《北遇西》這種影片的票房成功，其實很大程度都是在消耗華語片也能給觀眾帶來同等娛悦感的信心。而去年初華語片的大低谷，正是由於觀眾們被以往那些熱衷於傳播負能量的國產電影實在嚇怕了。《泰囧》、《十二生肖》等好不容易又扭轉了口碑風向，但如果後續者不能跟上，今年前幾個月的這種華語片觀影熱潮，恐怕就很難繼續保持。《鋼鐵俠3》創下的票房新紀錄，就似乎顯示，中國觀眾們的優先選擇可能已經再次轉向了進口電影。
其實，專門為某個市場剪輯一個特殊版本，對於美國電影人來説稀鬆平常的很。
不必在意“鋼鐵俠們”是否“向中國鞠躬”
説到《鋼鐵俠3》，就不能不提到沸沸揚揚的所謂“中國特供版”。早在它開拍之前，《鋼3》劇組就號稱將在片中增添很多“中國元素”，之後又高調宣傳王學圻和范冰冰加盟影片，甚至放風聲稱將可能爭取到中外合拍片待遇。但當電影真正上映時大家發現，他們原來只是在專門供應中國市場的“國際版”中，才有一段遊離於主線之外的戲份，而在真正的全球版中，連龍套都算不上。這種低層次的迎合手段當然忽悠不了中國觀眾們，影迷們紛紛吐槽這種“特供版”簡直是在污辱自己的智商。
不過，此事在西方媒體上的影響同樣不小，有的還只是就事論事，感嘆中國電影市場的飛速發展讓好萊塢越來越樂意為打開中國市場而多加照顧，甚至給予特殊待遇。而有的更“憂國憂民”的媒體卻憤然指責，是徹頭徹尾的自我審查，是向“邪惡的專制帝國”屈膝討好，甚至是助紂為虐的前兆。
其實，專門為某個市場剪輯一個特殊版本，對於美國電影人來説稀鬆平常的很。為了儘可能多的榨取利潤，著名電影隔三差五就被“又”剪輯出一個實際只有幾個新鏡頭的“新版本”，一向就是好萊塢的拿手好戲，只是原來針對中國市場很少有這種先例罷了。所以，鋼鐵俠的“中國特供版”既談不上把中國看作“人傻錢多”的典型，也談不上是鞠躬獻媚，看作是一個營銷策略就差不多了。
不過隨着中國去年超過日本成為全球第二大電影市場，今年一季度的票房收入又猛增了近四成，一些特別樂觀者，例如美國福克斯新聞網甚至已經預測，到了2020年，中國就將超過美國成為世界最大的電影市場。在這樣一塊大蛋糕的引誘下，未來好萊塢真的祭出聘用華裔演員擔當重要角色，引進中國資本合作拍片之類的手段，來進一步敲開中國市場的大門也毫不為奇。要知道，雖然好萊塢被認為是，也確實一直是美國文化和意識形態，最重要的捍衞者和輸出者之一。但本質上，組成好萊塢核心的還是一批商人，他們最關心的除了利潤之外，還是利潤。
不過，在筆者看來，這種所謂的合作合拍，對於中國電影和文化軟實力的輸出，實際意義都微乎其微。《功夫熊貓》系列的製作者，在細節上對於中國元素的運用，和對中國文化的把握能力，其實已經到了大多數中國影視從業者都達不到的高度。如果是依靠市場來吸引好萊塢合作，這就是可能達到的極限了。但是，阿吉這頭熊貓仍然是完完全全、徹徹底底的美國熊貓，輸出的中國文化，核心精神也已經被替換成了美國理念，雖然這並不一定是有意為之，但足夠證明此路不通了。
所以，與其幻想“引夷制夷”，還不如“師夷之長”。不過，要先學走穩，再練習跑。如果連在本土市場上都站不穩了，那奢談向世界輸出影響又從何講起呢。畢竟，那種以供外國人獵奇和俯視中國的方式，來吸引注意力，甚至贏得國際獎項的所謂文化輸出，對於中國軟實力的影響究竟是利是弊，早就不用再做任何爭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