產業升級才有高薪“水管工”-華原
“對成績平平的普通人來説當水管工或許是比上哈佛更好的選擇，上大學學費太貴，還要還貸款”。“你不需在整整四年時間裏，每年花費四到五萬美元學費，還掙不到任何錢”。“水管工還是很不錯的， 收入高不説，也不用擔心他們的工作被外包或被計算機代替”。
這是美國紐約市長布隆伯格最近在一次每週例行廣播講話中提出的觀點。中國媒體報道後，引起關注和很多評論。此論之所以引人注目，因為它顛覆了中國人的傳統觀念，很難被人們理解和接受。“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腦力優於體力，白領高於藍領，是一般人普遍的認知。更何況紐約市長所提的是在許多國人眼中的世界最高學術聖殿哈佛大學，拿來與整天工作在下水道里，滿手污泥的水管工相提並論，加以比較，本身就顯得荒誕不經。而且比較的結果竟然是當水管工是比上哈佛更好的選擇，這不是太“雷人”了嘛！試想如果中國某位官員或者專家説出諸如上北大還不如當民工之類的話，豈不會被人罵得狗血噴頭？起碼不會得到多少人的認同，很可能會讓人覺得是在自我炒作，博出位，吸引眼球。
反觀美國人對布隆伯格這番談話，卻並沒有引起什麼大的波瀾，事實上許多人理解並且認同他的説法。這幾年美國低迷的經濟，的確使得大學畢業生面臨嚴峻的就業形勢，讓很多人都在思索和評價耗費巨資讀名牌大學是否合算的問題。據美國勞工部統計局的數據，美國的失業率已經從高峯時期2009年十月的百分之十下降到了今年四月的百分之七點五。不過大學畢業生的失業率則大大高於這一數字。由於今年大學生尚未畢業，而大學生就業統計需時較多，因此勞工部的統計只到2011年。大學畢業生失業率在2011年為百分之十三點五，相對的2011年勞工失業率是百分之九。整整差了4.5 個百分點。或者説，**在同期大學畢業生的失業率比整體勞工市場高出百分之五十！**但這不是本文討論的重點。我倒要從紐約市長舉例的水管工談起，説一説美國技術藍領工人的事兒。
其實，水管工在美國經常被拿來説事兒。“水管工”（plumber ）往往被用來引申泛指一個階層的人，而不是僅僅指一種職業。在布隆伯格講話的語境裏，主要是代表美國的技術藍領階層。**他們擁有某一方面的技術並取得了營業執照，從事與人們日常生活息息相關，不可或缺的工作，他們在自己的地盤裏人脈深厚，擁有類似壟斷的地位，別人很難擠進他們的的領域，也不容易被新技術所替代。**與水管工相似的還有電工，護士，汽車修理工，電器維修工等等。他們的工作具有某種不可替代性。
圖片為觀察者網編輯添加
“水管工”有時還有更加廣闊的語義，在美國政治層面，政客們往往用水管工代表美國中產階級，小商業主和主流社會，是兵家必爭的選票票源， 並以此來與名聲不彰的華爾街精英階層劃清界限。值得一提的是，儘管華爾街掌握無窮資源，意味着巨大財富和優越生活，華爾街人士工作收入不菲，亮麗光鮮，金融業也是當今美國的主要產業之一，不過很多美國人對此是並不以為意的。他們認為華爾街不勞而獲，貪得無厭，並不值得尊重和效仿，不是美國社會的主流。於是，才有所謂的Main Street（主流社會）和 Wall Street（金融精英）的兩條”街”的對立之説。同樣有意思的是，哈佛的招牌儘管在世界和中國如雷貫耳，其實在美國也不是人人都買賬的。舉個例子，華人球星林書豪，出身哈佛，在華人看來是光環籠罩，可是在NBA的圈子裏，卻成了“異類”，遠不如那些出身於街頭巷尾的球星吃得開。
水管工曾在2008年總統大選中風頭出盡。 當年民主黨的奧巴馬與共和黨的麥坎恩角逐總統寶座，奧巴馬到選票重要票倉俄亥俄州競選，鋒頭正健。在一次民眾集會中，身為70後的“管工老周”（Joe the Plumber）橫空出世，一鳴驚人，搶盡了媒體的時間和版面。當時“管工老周”挺身而出，質問了奧巴馬一個關於小企業税收政策的問題。“老周”的問題直來直去，“你的税收新政會讓我交更多的税嗎？”奧巴馬回答中的一句話是“分發財富對每個人都有利”。這被保守派的共和黨抓住了把柄，認為是奧巴馬具有社會主義思想理念的明證。於是，攻其一點，不及其餘，宣稱奧巴馬執政後會對中產階級刻以重税，救濟窮人，以重新分配社會財富。共和黨策士們力圖讓中產階級對奧巴馬的經濟政策產生厭惡和恐懼，此舉頗為見效，一度曾讓民主黨陣營陷入辯駁、澄清的守勢。“管工老周”也因此名聲大噪，被打造成美國辛勤勞動的中產階級的象徵。日後“老周”還花多少時間清理下水管道不得而知，不過他乘勢變身評論家，作家和演説家，與共和黨大佬多次同台登場，成為共和黨的積極活動分子。“老周”並於2012年代表共和黨參選俄亥俄州第九選區的眾議員，雖然惜敗，卻也成功完成了平民參政的華麗轉身。
**“水管工”一族作為中產階級的象徵，代表的基本理念在政治經濟政策上是屬於偏右的。**比如，崇尚低税收，小政府，個人責任， 勤勞致富，抵制工作外流，把製造業留在美國等等。他們在美國具有很好的名聲和廣大的羣眾基礎，被認為是鄰里鄉親，頗接地氣。所以拿水管工與上哈佛比較説事，鮮有美國人覺得奇怪可笑，多數人並不認為這是天上地下，兩者沒有可比性，人們覺得這只是趨利避害的市場選擇而已。
值得一提的是，在經濟層面，水管工們的收入其實是不低的。美國人多住獨棟式房屋，通常比較寬敞，一家有多個浴室、廚房的十分平常。每家每户都有大量的上下管道，其維護保養的龐大需求可想而知。美國房屋多為木質結構，最忌水淹。因此，水管漏水等等都屬“急活”，一旦出了問題，人們是不惜花錢來搶修的。據我所知，在紐約的一個執照管工，每小時可以掙到80美元。如果每天上下午各修一次水管，一年下來的收入，就輕輕鬆鬆抵得上一位計算機程序員。**還以“管工老周”為例，當時他提問奧巴馬的前半句是：“我準備買一個年收入在25萬到28萬美元的公司”，**可見老周也屬於高收入的中產階級。就是一個名牌大學的畢業生，要掙到這個收入也是不容易的，而老周們只要高中畢業即可勝任。人們談到美國，往往對於華爾街，哈佛大學等等如數家珍，認為那些是美國的主流，其實像老周這樣的藍領，才是真正的主流社會。他們擁有很強的基礎和很大的話語權，對於美國政治經濟的影響力不容小覷。
與美國相比，中國的大學生就業前景也並不那麼樂觀。據報道，今年的大學畢業生數目高達699萬，而市場能夠提供大學生的白領就業崗位則大大低於此數。看樣子，大學生們需要降低心理預期，做一些別的選擇了。不過，中國能不能提供向“管工老周”那樣的藍領工作呢？
對比“管工老周”和類似的中國修理工，他們的工作方式、工作效率乃至專業技能都差不多，甚至中國工人會更勤勉一些。唯一的明顯差異只是工資。美國管子工每年純收入數萬美元，中國修理工年入幾萬人民幣。看來，能否讓大學生在白領、工程師之外找到高薪的手工“匠人”工作，根源在這些工作之外。
何為高薪？高薪的意思是貨幣收入高，同時通脹低，讓“水管工”能購買到更多的商品和服務。“水管工”們基本上以手工業方式工作，勞動生產率很難明顯提高，即每天提供的服務額度是比較穩定的，只有服務業的單位報酬增長，才能提高“水管工”的收入。
不過，如果只是改革分配方式，單純地提高“水管工”和其他“匠人”的工資，這意味着服務業的“價格”同步上漲，並不能讓全社會和“水管工”的實質收入明顯提高。所以唯一可靠的方式是增加“水管工”之外的整個工業化社會的生產率，讓單位勞動對應更多的商品，降低商品價格，或是在不通脹的情況下提高名義工資。美國之所以有如此之多的高薪“水管工”，恰恰是因為美國還擁有居於世界前列的人均製造業產值。這保證了單位勞動對應的商品足夠多——無論這些工作是否直接參與高效製造業生產。
中國製造業產值超過美國不過一兩年，總量和美國基本相當，但總人口是美國的4倍多。這意味着中國人均製造業產值是美國的四分之一左右。再考慮到美國的金融優勢和廉價能源，這基本上可以解釋中國“水管工”和美國的收入差距。中國如果試圖為新一代年輕人提供足夠多的高薪“水管工”職位，唯一的道路就是奮力產業升級，彌補人均製造業產值和發達國家的差距，進而提高服務業的工資水平。如果只看到美國的現實優勢，不細究這些優勢的根源，一味強調收入改革，中國最好的結果也不過是當一個菲律賓那樣的國家，把出口“菲傭”當做主要收入來源——印度已經提供了現實的大國案例，由於缺乏製造業，印度管家和印度的服務業代理公司在整個西方世界相當有名，但這並沒有給印度帶來富強。
附表：2007-2011年美國勞工部大學生失業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