環保工作不應淪為恐嚇宣傳-魏峯
移民就好，哪怕到火星？
近日，一篇“女醫生為兒子輾轉多省尋找乾淨空氣無果，終將兒子送到英國”的消息，在網絡和媒體上傳得相當熱火。儘管這類國內找不到病因，一到國外就自然而愈的故事，其實對於大多數網民來説，恐怕並不是第一次聽説，但母親的愛子之心，總是能讓人感動。而且有名有姓有地點，具備新聞真實性的諸項要素，也是以往這類故事中相當少見的。大約正因如此，這則故事才會如此迅速熱傳。
移民本是平常的個人選擇，向更發達地區遷移，其實是趨利避害本性的一種表現，自人類有史以來就沒有停止過。但也無需諱言，在近幾年中國移民，特別是投資移民和青少年移民的規模增長非常迅速，與中西方經濟發展速度恰成反比，在很多時候，這是一件極好用的反擊“中國崛起”説的利器。尤其是因為在這波移民熱潮裏，無論是移民專業機構和人士的宣傳，還是潛在移民羣體的私下交流，支持移民傾向的理由，越來越多是出於一種急於“逃離中國”的焦慮甚至恐懼感。
雖然幾乎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相當一部分富裕人羣急於移民，與所謂的“發家原罪”密切相關，與中國現政府、現體制始終拒絕效法“外國先例”，對那些“原罪”執行“大赦”密切相關，但承認這些顯然不是贏得公眾同情和理解的好理由。相反，隨着國人，尤其是大城鎮市民階層對於環境安全的空前注重，為逃避嚴重污染而移民海外，卻能輕易贏得很多人的共鳴。
而這種宣傳和故事説得多了，聽得多了，反過來又真的影響到不少人的思維，覺得中國確實處處皆險，對生活環境的各個方面都信心盡失，只能選擇儘快逃離。前不久，荷蘭一家皮包公司炮製的“火星移民”計劃中，也有許多的中國人報名，有人的評論居然就是：哪怕能移民到火星也好。
中國環境沒有那麼“髒”
上面那個故事中的主人公商醫生，在她的微博裏這麼説到：“把孩子送到國外，想讓他呼吸新鮮的空氣，喝沒有六價鉻的水，吃沒有地溝油、沒有三聚氰胺的食物，這也是特供，是父母給的。” 中國的空氣不利呼吸，中國的水質有害，中國的食品充滿了地溝油和三聚氰胺……，這些話這幾年來對國人來説，恐怕已是聽得老繭都快出來了。確實，這每個指責的背後都有一定的事實作為支撐，讓“這些不能代表全面狀況”的任何反駁，都像是在為黑心奸商和失職官僚們開脱，而輿論的一邊倒，更讓這些指責已成了不容質疑的政治正確。
但根據剛剛發表的2013年世衞組織《世界衞生統計報告》，中國2011年的人均期望壽命已達77歲，比2000年時提高了6年，雖然與發達國家依然有着一段差距（如英國現為82歲），但已經處於世界中上國家之列，任何正常理性的人，冷靜下來都不可能相信，這是一個遍地毒物，食品、空氣和水都不再適合人類健康的國家能夠達到的成就，尤其不可能是在環境迅速惡化的條件下達成的。
確實，對於作為母親的商醫生來説，她在微博上的感慨並不是一種有意的宣傳，對自己孩子的愛護更無從苛責，但是，這些不應是對她的誤解視而不見，甚至推波助瀾的理由。就像她相信的，超過50歲的大多數廣州人，中國人，肺部會變成黑色，這是一個事實，但還有一個事實是，大多數成年人的肺部都會逐漸變黑，尤其是吸煙或被動吸煙者，在國外，在倫敦也是一樣。
對於環境健康提出更高的要求當然沒有錯，發達國家現階段有着比中國更高的環境質量也是無法爭辯的事實，但這些都不是將中國環境抹黑的如地獄一般的理由、藉口。如果治污的動力和移民的幸福感，居然要靠迴避和扭曲事實來贏得，那實在是莫大的諷刺和悲哀。
更優質的人居環境只有更富庶才能帶來
應該承認，中國大城市當下的環境質量確實比不上發達國家的同等城市。但如果説在中國找不到能與倫敦比較空氣質量的地方，恐怕還是很難服人的。而任何仔細讀過商醫生故事的人都不難發現，雖然文題裏稱其“輾轉多省”尋找乾淨空氣，但實際上，在他們居住過長沙、瀋陽和廣州三地中，只有對廣州的選擇才與空氣質量有一定關係，惡化之後也沒有棄之而去。至少中國的讀者都能明白，商醫生夫妻實際上還是將事業的發展，放在了遠離孩子可能的病源之上。而如果不是英國這樣的發達國家，倫敦這樣的國際大都市，即使有再好的空氣，例如最初“治好了”他病的濟州島，將來能不能留住商醫生的兒子，相信大多數讀者也都會有一個判斷。
同時，讀者肯定也都能確認，**至少按中國的標準，商醫生的家庭相當成功與富裕，夫妻都有着讓人羨慕的工作，按任何標準衡量都可算是社會的精英。所以他們負擔得起經常性的跨國旅遊，送孩子上國際中學和報讀外國名校，最終如願以償的將兒子送到“安全的外國”。**而與他們有着類似想法，但財力不如的家庭，恐怕就很難同樣如願了。
這並沒有什麼值得遮遮掩掩的，也遮掩不了。從聯合國到各種獨立研究機構，學者們早就得出了共識，無論是人均壽命還是健康指標，是空氣和水的質量還是食品安全，都與人均收入水平呈強烈的正比關係。或者直白的説，只要以羣體作為統計對象，越富庶的地區，就越健康、越清潔；越有錢的人，就越長壽，越安全。
這種關係不僅存在於發達國家和發展中國之間，即使在發達國家內部也極其強烈，根據英國政府的統計，2007年到2009年間，在英國東南部出生的男孩，人均期望壽命可達到79.4歲，要比蘇格蘭男孩多活4年多；女孩人均期望壽命達到83.3歲，能比蘇格蘭女孩多活3.2歲，而且這個差距還在不斷拉大中。顯然，這不太可能是蘇格蘭的空氣質量，比英格蘭東南部糟糕太多的結果。
環保不是去工業化的藉口
如果説再有失真和誇張，中國的環境污染是一個複雜而緊迫的大問題，也已是全民的共識，而在如何防治污染上，分歧才將真正考驗每個人。
發展而無污染，或者先防治後發展，這是環保主義從產生之始就努力提倡的理想，宣傳的相當成功。畢竟，沒有人喜歡自己身邊和家鄉有着一堆污染源。但在現實世界裏，我們必須承認，以現有的科學技術，絕大多數工業都不可能不帶來一點污染，少數污染最少的產業更是被爭搶的香餑餑，完全不可能同時滿足所有人的需要。
要養活，更不用説養好國民，除了那些微末小國，就都需要依靠現代工業的威能，尤其是中國這樣擁有十三億人口的國家，更沒有多少挑挑撿撿的餘地。
但是，這種從西方已發達國家興起的，反工業化的環保極端化理念還是傳到了國內，而且在部分自覺與工業沒有直接切身關係的市民階層中，得到了相當的呼應和支持。這些人覺得，為了工業化，我們付出的代價已經夠多了，而且中國已經是世界工廠了，現在應該是休整和補償的時間了。卻不知，不但中國的工業化其實還只完成到了一半，而且工業化從來是不進則退，要工業化很難，要去工業化卻很容易。
如果為了所謂環保而做出犧牲，中國放棄完成工業化，走向逆轉之路，除了我們自己，沒有幾個人會為之可惜。實際上，那樣做，中國肯定會收到無數的掌聲，從所謂公民社會的覺醒，到環境保護的成功，甚至於向第三產業的轉型，消費社會的崛起，廉價的誇獎要多少就會有多少。就像近年來對於PX項目、水電項目在中國頻頻受阻時，每次，那些平時對中國最為挑剔的西方媒體們，都毫不吝嗇地送來了大大的讚揚。
還是以商醫生的故事為例，在那裏面，工業的基本載體——工廠，總是以灰暗的污染責任者的唯一面目被提及，長沙的製藥廠和日化廠也許是孩子病症的源頭，在瀋陽的好轉則是託福於當時重工業基地的崩潰。我們其實並不知道商醫生對於工廠和工業的真正態度，但是可以肯定，這個故事的編輯者們，對於工廠和工業不會有什麼好感。
但是，這些人能夠離開藥品、離開日化，離開重工業嗎？不能，他們只能，也只是想消滅自己身邊或是本國的工廠、工業，好讓自己身處的環境“清潔、安全”起來。至於因此而會造成什麼後果，其他人會不會因此失業？找不到發揮專業技能的機會？恐怕根本不曾仔細考慮過，或者不屑於考慮**。就像他們中的很多人，既反對核電，又反對水電，還抨擊火電，但是遇到停電，他們就會抱怨不已；而最能讓他們憤怒，則必定是電費漲價了。**
至於商醫生和她兒子，他們的故事，其實就像是不久前的大熱片《北京遇上西雅圖》的現實版。當然，其中並沒有一場轟轟烈烈的愛情。但是，在中國遇到的不可解的麻煩，同樣在外國就輕易獲得了完美的解決，卻幾乎如同出自一模一樣的模板。電影裏，主人公們最後在帝國大廈裏找到通往永遠幸福的道路，而商醫生一家，也在倫敦找到了孩子的未來。
商醫生的兒子最終選擇了就讀英國民用工程專業，據説它和中國的土木工程專業不同，涵蓋的專業面更廣，包括軌道交通、給排水、橋樑、能源、環境保護、垃圾處理，減災防震……，據説，這個專業培養的人，將致力於建設一個可持續的城市。
這確實是一個好專業。只是，**如果可持續城市中的居民們都像他母親那樣，為了保護自己的環境質量，而堅決反對建設諸如垃圾處理廠，這樣的治污基礎設施。推而廣之，所謂可持續的城市中除了吃喝玩樂之外，還會剩下哪些內容，再好的民用工程設計師，又如何得到用武之地，難道人人都去設計軟件園？**故事中沒有發問，然而，現實卻需要答案，有一天，商醫生之家也終將需要答案。
圖片為觀察者網編輯添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