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平:全球動盪背後的經濟腐敗問題
最近土耳其、巴西、和埃及等國紛紛陷入社會動亂,但是問題背後的導火線都是經濟問題。按照英國《經濟學家》雜誌所提供的數據,土耳其的通脹率是7.1%, 失業率為10.1%;巴西的通脹率是6.5%, 失業率為5.8%;埃及的問題最嚴重,其通脹率達8.4%, 失業率更是高達13.2%。目前,國內也有不少聲音驚呼:“中國經濟到了最危險的邊緣”、“改革到了深水區”;那麼造成全球亂象的經濟問題背後的原因究竟何在?我認為,是經濟腐敗導致了社會危機和政治危機在全球的蔓延。
我們先來觀察已有的國際可比數據,再來調查經濟腐敗的表現和原因。
一、大國宏觀數據的觀察比較
到目前為止,中國是金融危機以來在經濟上表現最好的國家。 目前,人們普遍預測中國2013年的GDP增長率將為7.8%,為世界各大國中最高;高於其他金磚國家如印度的6.2%、巴西的3.0%、俄國的2.8%、南非的2.4%;當然更高於西方發達國家,包括美國的2.0%、 日本的1.6%、德國的0.4%,以及歐元區整體的-0.6%。中國的通脹水平也控制的較好,而西方國家目前還處在通縮的陰影之下:日本通脹率為0.5%、美國為1.7%、歐元區為2.4%;而中國的通脹率為3.0%、低於南非的5.8%、俄國的6.3%、印度的9.1%。中國的失業率與日本持平,都是4.1%,低於美國的7.6%、歐元區12.2%,以及其他金磚國家如俄國的5.2%、印度9.9%、南非25.2%。
不要忘記,中國人口總數超過西方發達國家和日本之和。有了這組數據,我們再討論中國的經濟腐敗,就可以避免感情用事的態度了。
二、觀察腐敗的不同視角和含義
現在國內、國外反腐敗的呼聲都很高。但是,如果我們仔細觀察一下,就會發現他們所説的內容差距很大,根本不是一回事。
為了説明西方標準下國際比較的困難,我還要介紹一組墨西哥的數據,因為專門測量腐敗程度的國際透明組織(TI),給中國的評分與拉美大國墨西哥相當。墨西哥的人口1.2億,接近日本。墨西哥的GDP增長率為3.2%,通脹率為4.0%,失業率為5.1%; 按照世界銀行的數據,墨西哥的人均國民收入GNI為$9,740 美元,是中國 $5,740 美元的1.7 倍。按照世界銀行的“中等收入國家”分類,墨西哥接近發達國家水平,是世行給中國推薦的趕超榜樣。 而我把國際透明組織的評分告訴幾個既熟悉中國、也熟悉墨西哥的美國朋友,大家都以為差得太離譜。
西方的國際組織,例如世界銀行、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經濟合作與發展組織(OECD),以及名義是獨立的非政府組織、但是實際上是西方國家支持的自由之家 (Freedom House)、國際透明組織,主要關注的是政府腐敗,評估方法主要依據西方的價值判斷,而非完全依據客觀的事實。國際透明組織的創始人是原世界銀行的高管。**他們的觀察標準是試圖從結果出發,把西方發達國家的高生活水準和政府的低腐敗程度聯繫起來。把透明即程序民主作為反腐敗的標準,這就造成一個問題:高增長的發展中國家在西方視角下必然至少是中等腐敗國家。這也就是所謂中等收入國家陷阱的根據之一。**用一位西方著名自由派經濟學家的話説:“沒有政府就沒有腐敗,廢除政府就廢除腐敗。”但是,金融危機籠罩下的美國,反對貪婪華爾街示威運動的民眾持完全相反的看法。他們認為腐敗的根源是金融寡頭和壟斷企業。他們綁架了政府,掏空了百姓。兩者結合,就是制度腐敗。
我碰到過一位西方經濟學家,他有一個吸引眼球的理論:叫“腐敗是經濟增長的動力”。為什麼?因為他發現增長快的發展中國家,照西方標準都是不民主的,也就是腐敗的。那為什麼增長速度遠遠超過發達國家呢?他的邏輯是:賄賂一個強勢市長,要比賄賂上百個議員效率高得多,因為即省錢又省時間!我對中國和美國的觀察至少證明程序民主不等於效率。美國一箇中等城市修個立交橋花了7年時間,北京、上海修個環城高速公路也就2-3年,中國修建高鐵的速度更快。美國媒體經常抱怨的是議會博弈拖延基礎設施撥款,中國媒體喜歡報道的是則是高增長下的貪污腐敗。商業媒體關注的究竟是客觀事實,還是投讀者羣的心理需求,有待於檢驗。
我接觸過一些西方投資者,他們的抱怨和西方記者完全不同,他們喜歡中國政府決策的效率,頭疼的卻是中國的商業文化。他們乾脆音譯中文的“關係”一詞,説在中國做生意太費時間,要花許多時間吃飯喝酒“搞關係”,否則什麼生意也做不成。1997年的東南亞金融危機,西方媒體幾乎一邊倒地攻擊東亞小龍的崛起是“裙帶資本主義”。 等到2008年美國金融危機爆發以後,才開始有西方經濟學家承認,金融危機的源頭是金融寡頭的過度投機。西方大企業和政府間的不正當關係,不一定是東亞的家族裙帶關係,更多的是權錢勾結,但是有一個更好聽的名字:“社會網絡”。
我回到國內,輿論更是多元。中國俗話叫“無商不奸”。環境污染也好,有毒奶粉也好,老百姓要求的不是什麼“小政府”,而是“強監管”。但是,監管標準只要提高,例如汽車排氣標準向歐洲靠攏,跨國名牌企業立刻利潤大漲,民營企業和中小企業就抱怨生存難,因為地方政府招商引資偏好世界五百強,即使民間企業的服務好、價位低,就是進不了政府扶持的工業園區和商業區。大學生難以就業,難以買房,怪罪政府政策不力;等待拆遷的居民期望拆遷致富,怪政府補償不公。顯然,不同人羣眼中的腐敗不是一回事,治理的訴求也不同。
我在90年代初訪問台灣的時候,台灣經濟發展很快,同時台北的交通秩序很亂,2股道的路上跑着3股道的車。近年去台灣的時候發現台北的交通秩序變好了,但是市面清淡許多。我問出租車司機怎麼回事?回答是鬧民主、鬧環保,搞得台灣企業都跑到大陸去了。在大陸人看來值得羨慕的進步,台灣人看來卻是機會的失去。
我在世界各國出席學術交流,在法制方面最佩服的國家是德國。我有一次和一位德國著名經濟學家比較美國和德國的法制,得到的回答很是意想不到。那位德國經濟學家説,德國的法律比美國嚴得多,結果是保護了德國的大企業。你看德國的股市指數,幾乎都是百年老店,沒有美國那麼多年輕的公司;所以,德國工業強的是機械、化工等傳統產業,但是計算機、軟件就不如美國。我聽了很受啓發。中國鄉鎮企業剛出現時,國內輿論一片指責鄉鎮企業,説他們製造假冒偽劣和環境污染。但是,誰也想不到有的鄉鎮企業也能做大做強,不但挑戰國企,還挑戰跨國公司。回頭來看,初期的鄉鎮企業不違規是難以生存的,因為規則通常保護既得利益的強者,而非初生的弱者。
以我的觀察,經濟腐敗的程度和商業化的程度有關。毛澤東時代,即使三年困難時期和文革,很少見到經濟犯罪。東西掉了,馬上旁邊有人提醒。車站商店大家自動排隊。扶老愛幼尊重婦女是社會風氣。有人行為粗魯,立即受到大眾指責。文革期間,我從北京徒步長征走到太原,一路穿過抗日時期的根據地。雖然沿途農村小城異常貧困,但是民風淳樸。我一位朋友的妹妹初中生到邊遠的四川西昌插隊,遇到武鬥徒步走回成都,沿路都是當地居民幫助,沒有遇到任何不軌之事。我到過少數民族地區,最近去過柬埔寨,民風的淳樸和生活的簡單令人驚奇。我的觀察是,商業化越高的地區,人的貪慾越高,如無法治約束,經濟腐敗的程度就越高。有人把保護私有產權作為理想社會的基礎;而我的觀察相反,越是經濟生活簡單,財富積聚和分化越小的社區,經濟腐敗越小。
在市場經濟為主的社會,經濟腐敗就分為兩種形式:合法的和非法的。我有一次在美國的商學院旁聽,教授給學生講商業法和商業道德時直截了當地説:賺錢就是把別人口袋的錢拿到自己口袋裏,條件是“要用合法的方式”。經濟學家講公平靠的是競爭,法學家講公平靠的是法律。問題是如何判斷競爭的合理和法律的公平?我的觀察法律是雙刃劍。假如犯法的是少數,不執法顯然是政府有關部門的問題。可能是腐敗(例如接收賄賂而不執法),也可能是執法的人力經費不足。但是,如果犯法者太多屢禁不止,就得反思法律本身是否合理。比如税率太高引起逃税,關税太高引起走私,進入門檻太高引起假冒,等等。不同時改革不合理的法律,不但不能減少腐敗,還可能誘導更多的腐敗。
我們在下面討論腐敗的具體形式和克服辦法的時候,要時刻提醒自己:你説的腐敗究竟對誰不利?產生腐敗的土壤,究竟是商業、消費者、還是監管者?到目前為止,連歐洲議會都承認,沒有普遍接受的腐敗定義。中國人民要找到適合中國國情的反腐方式,一定要兼顧兩個目標:就是國家發展和人民安康。離開國強民安的反腐運動,恰恰可能陷入受西方列強擺佈,或受少數利益集團控制的陷阱中,就如多數發展中國家一樣。
三、經濟腐敗的表現和原因
經濟學有幾個概念對分析腐敗很有幫助。**第一,經濟學區分市場失敗和政府失敗,我們可以相應地區分經濟腐敗和政治腐敗。**判斷腐敗的標準不是法律的程序,而是經濟活動的結果,是否導致資源的不合理分配,使多數人的長遠利益受損。**第二,從經濟秩序的健康程度可以觀察出各個行業的競爭方式和競爭水平。**美國金融危機的起源就是金融寡頭的過度投機;美國就業危機的深層原因也是其國內各行各業都是壟斷競爭,中小企業的生存空間遠比中國為小。
經濟腐敗的程度可以用灰色經濟的比例來估計,灰色經濟的定義是不受國家監管的經濟活動,包括走私、色情、販毒、洗錢、逃税和有組織的犯罪。據西方經濟學家估算,俄國經濟活動的90% 都讓灰色經濟和黑手黨控制,印度灰色經濟的比例也很高,估計約70%。即使美國這樣號稱法治的發達國家,灰色經濟的比例也在30% 左右。我個人的猜測,中國灰色經濟的比例大約在美國與印度之間,即50% 左右。主要原因是,**中國轉型期間只重視硬件的投資,不重視軟件的管理,有關財產登記、報税、金融、信用、人口管理等基本制度極不健全。**對此,我們會在後面的轉型腐敗中做專門討論。
不同國家或不同國家的不同歷史階段,經濟腐敗的標準大不相同。中國人有句俗語:“端起筷子吃肉,放下筷子罵娘”。我在各地旅行,中國是世界發展最快的國家,也是老百姓抱怨腐敗最多的國家。究竟如何觀察中國真實的經濟腐敗呢?俗話説:“旁觀者清”。我先問在中國工作過的外國人和海外迴歸的中國人,瞭解他們對國內經濟腐敗的看法,然後再去了解國內普通民眾的感受。
許多去過中國的外國朋友,我一有機會就會問他們對中國的看法。而我聽到的回答,和中國人自己的感覺大相徑庭。最近一個美國朋友剛去了北京和上海,比較了紐約和芝加哥的機場後,回來對我説:美國簡直像個發展中國家,中國才是發達國家。你要是在旅遊中住過歐美國家大城市的旅館,再和中國沿海城市和旅遊地的同類旅館比較,你也會有同樣的感覺,更別説高鐵了。我們更常聽到的經濟學家的説法是:中國比美國還資本主義,歐洲才是社會主義。我問他們的印象從何而來?回答倒是多種多樣。
吳敬璉有個觀點:中國沒有自己的創新,中國模式就是日本模式。我拿這個説法向一位日本著名經濟學家請教,他並不贊同。他説,日本有兩條和中國不一樣:第一,日本絕不會把這麼多跨國公司放進來;第二,日本經濟起飛時的收入差距沒有中國大。韓國經濟學家也有類似看法。
確實,跨國公司不但控制了中國出口的一半以上,而且中國大城市的機場、地鐵、商業廣場、電視和雜誌,充滿了跨國公司的廣告。汽車、手機、日用品、百貨零售業和餐飲都是跨國公司佔統治地位。最令人不解的是,就連廣告上的形象也都是西方的俊男靚女,種族偏見的程度超過美國廣告,至少他們還十分注意有黑人和拉美人的平衡形象。國內城市中青年的消費者對西方名牌趨之若鶩,他們熟悉西方名牌的程度,連我們久住西方的人也自嘆弗如。政府官員和社會名流都以坐西方豪華車為榮,這使中國的民族品牌難以成長。儘管最近新任的中國領導人開始帶頭乘坐自主品牌的轎車,但能否上行下效還有待時間檢驗。**世界銀行建議中國,要擺脱中等收入國家陷阱,學習對象是日本和韓國,但是絕口不提上面日本經濟學家所總結的那兩條重要經驗。**原因是中國“摸石頭過河”的趕超目標是美國而非日本和歐洲,因此中國在招商引資的過程中偏愛世界五百強,以為跨國公司會帶來先進技術和先進管理,卻忘記了跨國公司的目標是壟斷盈利和佔領中國市場。中國收入差距的拉大和中國轉型期間的政策失誤有關,這一點我也會在未來關於轉型腐敗的討論中再深入展開。
中國的公司文化業不如日本和韓國。不少新企業加入競爭不是靠自己研發,而是高薪從競爭企業內部挖人。這使得中國企業的員工、技術人員、和高管的跳槽率很高,大大影響了中國產業的升級可能。中國傳統文化強調桃園三結義的忠義,如今反倒是韓國企業保留更多的儒家精神。中國引進美國的期權激勵機制,短期內增加了企業績效,但長期看來卻可能削弱了核心團隊的忠誠感和使命感。中國企業的管理和用人制度,如何兼顧人才競爭和人才道德,是一大問題。日本和韓國企業得以和西方競爭,在企業文化上值得中國學習。
改革開放讓大量中國人走出國門。而他們除了把勤奮好學的形象帶給各國人民之外,也把國內的不正之風帶到海外,令許多人對中國產生負面印象。早期出國的中國人都低調謙虛,而最近十年出國的中國人常招搖炫富,甚至成為各國小偷強盜的襲擊目標,因為他們知道中國遊客喜歡帶現金,而非信用卡。除了中國老百姓缺乏商業知識以外,大量的現金交易也是造成經濟腐敗的體制原因。
國內喜歡現金交易的原因主要不是節省交易費用,而是隱瞞真實收入以便逃税。中國民間的大規模非法集資屢禁不止,一個重要原因也是逃税。國內許多餐館和商店都不收信用卡。國內媒體喜歡報道拾金不昧的故事,包括裝有幾十萬元人民幣的提包,卻不好奇為什麼失主不從銀行轉賬或付工資。
逃税的另一形式是大量存在的灰色市場,無證小販、黑車不但逃税,也是小型欺詐的温牀。我們到北京、上海的郊區,經常發現許多沒有牌照的“黑車”和有牌照的出租車搶生意。按照法律,逃税的黑車顯然應當打擊,但實際上屢禁不止。以我的觀察,有許多原因給黑車提供了生存空間。例如,出租車繳納的管理費太高,使得出租司機拒載短途或沒有回程的顧客;公車班次太少或出租車太貴,使城郊居民寧可做便宜的黑三輪車或黑摩托車。因此,警察知道黑車有市場需求後也就對他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你在西方國家也會發現類似的矛盾:執法嚴的國家沒有什麼黑車,但是什麼都貴;窮困地區小販和黑車到處都是,便宜方便,但是否坐黑車取決於你是否敢冒安全的風險。因此,實際上喜不喜歡法治取決於你是否有錢。
在西方發達國家,灰色經濟主要存在於低收入和貧困階層;而中國的灰色經濟卻從基層蔓延到高層。中國所有的政府部門和國企都存在小金庫;官員、醫生、教師接受紅包成為風氣,即使民營也盛行回扣等灰色收入。
市場腐敗的常見形式是欺詐。中國的水貨市場學自台灣和香港,但是市場規模更大。西方國家的媒體經常聲討中國的盜版產品,但是西方旅遊者和中國民眾一樣喜歡買假冒的名牌產品。一個原因是西方名牌產品的壟斷利潤太高,老百姓有心理需求,卻沒有經濟能力,盜版商品自然有了生存空間。我聽説一些意大利名牌的製造商發現中國仿冒產品質高價廉,乾脆找到仿冒廠家代工生產。法國號稱是自由的發源地,但是在旅遊區的景點只要稍不留神,就會被各種騙子強迫收費;有的餐館也是先拉人用餐,然後給出莫名其妙的賬單強迫客人付款。中國某些旅遊區也有出租車或商店欺騙外地、外國遊客的事件。究其原因,卻是十分複雜。當地的監管部門當然負有監督和改進的責任,但是國外廠商的定價過高,也是誘使消費者喜歡廉價盜版的原因。西方青少年使用盜版軟件、盜版音像產品的灰色市場也極大。日本企業升級的初期階段,也是大量仿冒西方產品,從仿製到改進、最後到自主創新必然要有一個歷史過程。
中國市場的惡性競爭主要在價格戰,而且從國內打到國外。為此,西方媒體甚至創造了一個詞,叫“中國價格”。中國產品能大量進入美歐,靠的就是低價打響了第一炮。當然,**價格競爭好的一面是中國有大量中小企業,同美國大企業壟斷幾乎所有的行業相比更能創造就業。而不好的一面是中小企業產品的質量差別很大,導致老百姓崇拜洋品牌的心理嚴重,使優秀民族企業的生長不如日本韓國。**企業之間大打價格戰,表面是便宜了顧客,其實對企業和顧客都未必有利。因為只有創新型企業的成長才能提高企業的利潤,從而增加職工的收入。沒有創新競爭下的收入增長,老百姓的福利從何而來?
中國市場的惡性競爭與中國消費文化還處在初級階段也有一定關係。中國的老百姓和媒體一邊抱怨經濟腐敗,一邊又不知不覺地助長腐敗。民眾近來最痛恨的市場腐敗是假冒偽劣或偷工減料,尤其是食品和藥品中的問題。但是,媒體在報道產品質量問題的同時,卻很少質疑中國的消費文化,**因為中國老百姓很多希望“既要馬兒跑,又要馬兒不吃草”,不願為優質產品的成本付費。**不少中國人打麻將輸錢不心痛,卻捨不得花錢買綠色食品,旅遊市場也如此。綠色食品、有機餐館和文化旅遊,在中國都有潛在市場,但是發展緩慢。**民眾如不改變消費觀念,用實際行為支持優質優價的產品,單靠政府打擊不法商販,也可能是治標不治本。要知道,質量標準也與生產監督的成本是正相關。**中國除了教育和監督商家以外,也要教育和鼓勵消費者健康的消費文化。不改變消費文化,單靠政府監管,培育不出良性市場。現代企業的競爭是多方面的。中國企業要升級,必須學會拼質量、拼服務、拼創新;企業要培育優質產品的市場,也必須和政府與媒體合作,投資消費者的觀念教育。
中國流行的商業欺詐中比較高級的,是從美國學來的虛假廣告。不但電視、報紙、雜誌和互聯網上有,而且遍佈機場、車站、旅館。廣告宣傳的內容誇張、失實,以致有明顯的欺騙性。中國廣告業的立法和監管是大問題。相比之下,中國媒體的自律能力比美國差得多,據説,有記者用製造假新聞的辦法謀利或詐騙;假如媒體不能自律,就必須立法處罰製造和刊登虛假廣告的企業和媒體,否則中國市場的競爭會造成逆向淘汰。
中國將要面臨的重大挑戰是如何應對更復雜的商業欺詐。台灣傳入國內的傳銷,是灰色經濟的重要營銷手段。更危險的是目前國內尚未開放,但已在美國盛行的金融衍生工具。
西方的虛擬經濟規模已經達到世界GDP的10倍,美國GDP的近50倍,它還這次席捲全球的金融危機的根源。**中國目前處於兩難的局面:不開放金融衍生工具的市場,中國可以穩住國內金融市場,但在國際金融市場,尤其是貨幣市場和大宗商品市場上沒有定價權;如果貿然開放,則中國可能陷入和拉美國家一樣的金融陷阱,讓美國的金融寡頭抵消中國政府宏觀調控的能力。**我們將來可以單獨討論,如何破解美國的金融霸權。但是,中國的金融產業必須改革,才能對內更好地服務實業,在國際上更具打硬仗的能力。目前,中國金融業的競爭力,遠在製造業之下。
總而言之,**中國目前存在的經濟腐敗,有的是發展中國家面臨的普遍問題、有的是開放帶來的外部風險、有的是轉型期間“摸石頭過河”所付的代價。**比較而言,中國的經濟腐敗問題,在“金磚國家”中是較少的,情況也好於南歐國家,但是和先進發達國家相比確實還存在差距,不能掉以輕心。如果能實事求是、對症下藥,我認為中國克服經濟腐敗的速度,完全可以趕上經濟發展的速度。關於這一點,我可以在今後討論轉型腐敗的過程中,談一談改革的具體措施和戰略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