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汶:潛行大亞灣核電站-周琪
8月7日是中國廣核集團為紀念大亞灣核電站正式動工26週年,由此中廣核面向全國舉辦了一次網友參觀活動,觀察者網受邀作為網友代表出席。鑑於鄰國日本、我國台灣地區及江門等地均發生過針對核電的示威遊行事件,本站觀察員周汶前往深圳大亞灣核電站一探究竟,特此刊發紀行之文以饗讀者:
並沒有費多大周章,筆者便和多名年紀相仿的網友們在深圳廣核集團總部大廈的南門接上了頭。據説我們這批觀光客是從600多名微博網友裏挑選出來的,最終受邀的36名網友裏除了大學生(這個簡直是必然的,現在的大學生熱情真的很高,有兩個同學還自帶輻射監測儀),我們這支參觀隊伍裏據説還有中小學老師、政協委員、公司白領、醫生、氣象播報員、資深廣告人。來的地方也是五花八門,近的有深圳、廣州、汕尾、中山、佛山、香港,遠的有北京、上海、重慶、南京、合肥。
這裏提一下活動主辦方給網友準備的交通費。像我們廣東省內的網友,可以憑車票等車費憑證去報銷,省外的網友則每人提供500元的旅費。而實際上不論是坐火車還是搭飛機,省外前往深圳的往返旅費基本上都要超過500塊。後來看觀察者網的文章得知有個合肥的網友坐了18個鐘頭的火車過來,如果還是坐火車回去的話,來回36個鐘頭——還是硬座,精神實在難能可貴。相信,像這樣關心中國當下及未來從而對中國核電保持關注的年輕人不在少數。
在前往大亞灣核電站參觀之前,筆者對於核電的認識僅僅來自一些科普知識和一些從朋友圈裏得知的信息,所以在得知可以參觀大亞灣核電站的時候,心裏還是有些小忐忑。畢竟,儘管筆者天天看觀察者網科普好文和科技推薦,但是也架不住其他媒體對核電負面報道的狂轟濫炸。無獨有偶,在等車的時候,筆者也聽到一些朋友笑言是瞞着家裏人來參觀的,還有朋友説他此行“鼓足了勇氣”。雖然這些話有開玩笑的成分,但是也可以折射出目前大眾核電科普的不足,使得普通民眾對核電的瞭解近乎於“盲目”。
由於早晨的天氣狀況並不是太好,時常有陣雨,所以當我們的大巴駛入大亞灣核電站的時候,就直接受到了陣雨的“接待”,早上的觀景活動被迫延遲,不得不先乘坐大巴繞行核電站進行觀景。但即使沒有明媚的陽光,核電站內山色宜人,雲霧繚繞,相當怡人。

大亞灣核電站內一景,有山明水秀的感覺
待驟雨初歇,我們來到視野更加開闊的觀景台,大亞灣核電站景觀盡收眼底。由於同行的兩位南京的大學生自帶了輻射監測設備,所以,大家馬上對自己所處位置的核輻射量產生了好奇,有趣的是,兩位來自南京的同學在深圳市區檢測到的輻射是0.19微西弗,而在嶺澳核電站二期測出來的則是每百米0.14微西弗——核電站的輻射竟然還比數公里遠的市區還要低?
核電站的工作人員告訴我們説,為了保護公眾和工作人員,核電站的輻射被嚴格限制在部分廠房內。廠房外就是天然本底水平。不過,不同地方的天然本底也略有差別,可能跟環境中的物體有關,如混凝土、岩石、土壤,其本底水平有差別。懂行的網友説,這個數值也可能是因為市區較核電基地的環境複雜得多,同時核電站本身的防護層也起了很大作用。這也就是説,大部分民眾所擔心的核泄漏造成的核輻射問題其實是處在一個較為安全的控制範圍內。
一個網友舉了一個很好的例子。他説,對於深圳居民來講,一年8760小時,按照每小時0.19微西弗的輻射量,這意味着深圳市區的居民一年將吸收約1.66毫西弗的輻射量;而我們體檢時拍一張X光片所吸收的輻射量就大約是1毫西弗。這就意味着:對核輻射量低於或等於深圳市區的核電站來講,它對環境輻射本底的貢獻基本可以忽略。
在參觀的一路,核電站工作人員極其耐心地為我們講解核電站的運營狀況:大亞灣核電站經過多年建設,現在在原有的兩個核電機組外,經過嶺澳一期,嶺澳二期兩次增設擴建,現在總計有6個核電發電機組,年發電量為450億千瓦時。其中,最初的兩個機組年發電能力為150億千萬時的時候,其中70%的發電量直接輸送給了香港,這些電支持了香港全年近四分之一的用電需求。而核電站剩餘的350億千萬時的發電能力,則經由南方電網的線路,供應給了千家萬户。
在這裏,筆者還特意向工作人員詢問了輸送給香港的電價問題。核電站的工作人員告訴我們説,由於之前大亞灣核電站興建的時候與港方簽訂了限定價格的長期合約,因此核電站輸送給香港的電價要比供給給南方電網的電價要高。而經過多年經營,大亞灣核電站終於在2009年還清了興建核電站時的貸款(大亞灣核電站是利用貸款興建的,然後通過按固定價格輸電給香港來進行還款)。繞着大亞灣核電站觀景結束之後,我們迎來了此次活動的重頭戲:在“中廣核公眾開放日”主會場上,與核電專家進行互動。

左起第三位是曾任大亞灣核電站第一任中方廠長、中國廣東核電集團公司黨組成員、副總經理兼技術中心主任、安全總監濮繼龍老先生,在問答環節中負責回答公眾問題
整個講座下來,相信與會的朋友們和筆者一樣,對核電、火電、水電這些原本專業壁壘較高的詞有了初步的瞭解,專家們的闡述也讓我們對我國核電事業的近期規劃和其前景有了一定的認識。而濮繼龍老先生對我國核電發展的關注與堅持也讓筆者和同行的許多朋友感佩:濮繼龍先生1968年12月畢業於北京清華大學工程物理系。畢業後,便參加我國第一座高通量工程試驗反應堆的設計、建造和試運行。留學美國歸來後,他就在北京中國原子能科學技術研究院工作,從事核電安全及嚴重事故的課題研究,為我國的核電事業傾其一生。
而接下來的網友向專家提問環節就更加精彩紛呈了,大家一路上憋着的問題都盡情地拋了出來,鑑於提問的朋友比較多,筆者記錄不暇,僅選取幾個印象比較深的和讀者分享:
一個問題提的比較專業,一看就知道和筆者一樣做了些功課也是準備帶點料回去的——那朋友問:我國目前還沒有一部成文的有關原子能使用的法律法規,是否會影響到核能利用時的安全?
作為主要發言人的濮繼龍老先生回答道:關於原子能使用,中央各部門和專家們已經研討了多年,但是由於牽涉極其重大,並且牽涉到的相關部門和地方政府很多,因此各方就權責的探討和資源的分配都有各自的看法,目前還沒有完全達成一致。但是立法工作目前進展已經很大,相信在不久之後國家就會出台相關法規。同時,在運行核電站的規章制度方面,中國方面的規定是嚴格遵守IAEA(國際原子能機構)所指定的規則和制度的,在絕大多數條文上甚至是原文引用,因此在操作和運營核電站方面都是有規可循的,不用太過擔心。
一個問題是比較有代表性的,相信也是我們觀察者網讀者所非常關心的,即:核電站在遭遇自然災害的時候,會不會發生日本福島核電站一樣的惡性事故?
對於這個問題,濮繼龍老先生説,核電站在選址的時候都是要經過嚴格挑選的,選定的地點都是地理安全性比較高的地方。日本由於整個國土上都處在地震帶上,沒有多大的選擇餘地,而我國疆域遼闊,有許許多多的安全地帶可供選擇,不會將核電站安放在高危地帶。
濮繼龍老先生還説,日本核電站事故如此惡劣,與東京電力運營方的認為失誤有很大關係。在事故剛剛發生的時候,原本可以選擇直接注水冷卻,將事故危害壓縮到最低。但是由於這樣會使得核電站報廢,因此為了保住核電站,保住這個利潤來源,減少公司資產損失,東電高層一開始選擇了用其他各種方法來施救,結果錯過了最佳的救災時間,使得局面一發不可收拾。
最後,濮老先生強調,我國的核電站都由央企進行運營,都是國家資產,在出現類似事件的時候第一時間必須考慮的是人民羣眾的生命財產安全而不是減少資產損失,因此會在第一時間以最安全措施來進行處理。
還有一個朋友問:最近以色列通過“震網”病毒惡意攻擊了伊朗核電站的運營系統,如果有某個國家對中國核電站進行類似攻擊那麼會有什麼後果?如果發生直接的、物理上的攻擊呢?
濮繼龍先生回應説:核電站運營系統有多重保障,不會輕易被類似攻擊擊破;同時,即使最壞情況下,仍有最後措施來保障核電機組的安全停機,不會直接發生不可控制的後果——遭受以色列病毒攻擊的伊朗也並沒有發生核泄漏。同時,對核電站的攻擊等同於核襲擊,將會面臨中國的直接報復,中國的核武庫正是核電站的最後和最大保障,目前沒有哪一個國家會喪心病狂到這種地步,不必擔心。
不過,濮繼龍先生坦言,另人擔心的攻擊倒可能來自恐怖分子的襲擊,但是中國目前的安全環境下,任何恐怖勢力都是不可能在沿海省份聚集起大股武裝分子的,即使有個人或者幾個恐怖分子發動襲擊,他們也無法得到有力的武器支持——核電機組僅外層的混凝土保護層就有一米厚,一般的恐怖分子(即使是身綁炸彈的自殺襲擊者)是不可能有類似武裝來擊穿的。
筆者也向濮繼龍老先生問了幾個的問題(機會難得,筆者只能以滿足自己的好奇心為第一要務,不周之處還望觀察者網的讀者朋友們見諒),筆者的問題是:眾所周知,大亞灣核電站初建的時候,國產化率為1%,幾乎所有的部件都必須從法國進口;嶺澳一期的時候,國產化率為30%;到了最近的嶺澳二期的時候,國產化率為64%,首先,對中國核能事業的相關工作人員的成績致敬,但是能否説明目前中國在核電站建造和運營上面仍對外國有些依賴呢?有哪些地方急需改進和突破?
濮繼龍老先生説,這些年來中國製造業的水平突飛猛進,國產化率已經大大提高,而且目前對引進技術也已經消化得差不多了,如果不是成本考慮的話,基本上所有的建造部件中國都能自己造。
可是據筆者所知江門台山核電項目的三代反應堆,也是和法國合作的。筆者當即也將這個問題拋給了老先生。對於這個問題濮繼龍老先生很誠摯地回應道,在三代核電技術方面,國內目前確實有些不足,但是目前國內相關的技術發展也已經不少,再加上引進和吸收,相信在不久的將來中國核電人就能將其消化,用之以中國核電發展上。
筆者再次追問:那麼目前國內核電落後於國外的地方在哪裏?對此,濮繼龍老先生坦言,目前在分析手段、核電站設計和工藝這些“軟”方面,我國研究人員還有些不足,需要時間和經驗的積累。
筆者的最後一個問題與目前中國企業遭到西方的技術封鎖有關,筆者問:如果西方今天成立了類似於巴黎統籌委員會的機構,對中國核電實行技術和設備封鎖,中國的核電運營會不會遭受阻礙?能不能以較低代價克服?
對於這個問題濮繼龍老先生則非常自信地回答:**能!(語氣很堅定)**他説,中國目前在核電運營上已經有了自己的一套完整的核工業,如果西方進行技術封鎖,中國也能獨力發展和自己的核電事業。
在午餐後,我們繼續進行參觀,主辦方將我們帶到了核電站工作人員的教學樓(據工作人員的介紹,在上崗之前,核電操作人員需要進行至少5年的崗前培訓,有許多門課程必須在這裏通過考試)。隨後,工作人員將我們帶到了教學樓中的1:1完全模擬核電主控室。在這裏,就連控制系統、桌椅的擺放也是完全參照主控室模擬的,學員們可以在此進行全真操作的培訓,不過出於安全考慮,工作人員禁止我們拍照,雖頗為遺憾但也非常理解。
記得小時候寫遊記,最後一句總要用“最後我們依依不捨地離開了某某地方”來抒情,而這次大亞灣核電站之行也同樣讓筆者有使用這句金句的衝動。在人多地少資源有限的中國,發展的訴求是那麼的強烈,自小平同志在南海邊畫下了一個圈,現代化的城市羣一個接着一個出現,人們享受現代化生活的便利,但能源問題卻是擺在中國現代化進程上必須直面的坎。
隨着我國的工業化和城市化進程,用電量逐年上升,傳統發電方式(火力和水力)漸漸難以滿足人們的需求;而隨着能源消耗量的上升,我國對進口石油的依賴(目前年消耗量的57%已經必須依賴進口)也越來越深。在目前我國無法確保石油輸送航運路線穩定安全的國際大環境下,這種依賴更加顯得觸目驚心。由此,大力發展發電效率高、並且能夠減少進口能源依賴的核電,就有了一種必須性和緊迫性。
目前核電發電量佔我國總發電量不到2%(美國的相應比例為15%左右,而法國的相應比例接近75%),根據中國核電產業發展規劃,從沿海的廣東、浙江、福建到內陸的湖北、湖南、江西將建設數十座核電站。到2020年,中國將建成13座核電站,擁有58台百萬千瓦級核電機組,核電總裝機容量達4000萬千瓦,核電年發電量將超過2600億千瓦時,核電佔中國全部發電裝機容量的比重4%左右,發電量比重佔全國發電量的6%以上。
核電發展至今,技術已經日趨成熟,享受着核電帶來便利的我們要克服某種恐懼,可能最好的辦法就是去了解它。而在瞭解和近距離接觸之前,任何無謂或者盲目的恐懼以及妄言都帶着無知的色彩。
同時,希望更多的媒體和媒體人能在本能地渲染核電“危害”之餘多多報道核電的正面信息,前往中國的工業基層去看一看真實的中國,去更多地瞭解真實的世界,也讓民眾多多瞭解多多參與到我國核事業的發展和進步當中。

大亞灣核電站的“私家海灘”,真的很美
又及:在研討會結束之後,主辦方為我們前來參觀的人員提供了自助餐服務,餐廳就在海灣邊,看着無敵海景,耳邊迴盪着前面工作人員充滿了幸福氣息的介紹,頓時預感一種新的福利攀比文化將撲面而來。據説最近辦公室的文藝小青年喜歡唱某小詛咒的“愛上一匹野馬,但是我的家裏沒有草原”,站在大亞灣核電站的觀景台遠眺核電站海景,筆者覺得,在這裏估計小清新們愛上一隻座頭鯨估計都沒什麼技術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