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尖：請有關部門再建一個敗類羣

上海法官嫖娼案出來後，深圳一哥們給我短信説，祝賀你們上海又多了幾個“羣眾”！當時一下沒讀懂這個短信，後來吃飯，朋友説起，這次上海處理迅速，幾個腐敗分子已經被開除黨籍，成了羣眾，我才明白過來。

開除黨籍的新聞多了去，不過這次民意比較有意思，網上很快出現羣眾對這個處理的大量評價，抗議的説，別開除黨籍啊，清理到我們羣眾中來，我們內心也會受傷的；建議的説，以後是不是能在人事檔案裏專門建個類別，“黨員”“羣眾”之外，再加個“敗類”或“開除黨籍類”，因為我們羣眾也不要這些貨色的。

關於建“敗類”還是設“開除黨籍類”，後面還有各種跟帖，很歡樂。我在幾個論壇看了看，感覺羣眾的反應的確標誌了一個臨界點。

法官嫖娼案，扳倒幾個大法官的人，用的是非法的取證手段，他的行為雖然也受一些人的批評，但顯然獲得了民間輿論的支持，很多網民高呼，信訪羣眾的好教材！

與嫖娼案同時發生的，是北京歌手吳虹飛事件。該女歌手因為在微博上揚言要“炸建委”，被公安機關行政拘留。説實在，女歌手這種自以為是的行為藝術，即便是在所謂的“自由世界”，也要受罰甚至判刑，但是，大量網民的同情幫了她的忙，她很快獲釋，雖然她出來後的微博表演讓大家很失望。

可吳虹飛帶來的失望畢竟是渺小的，這些年，廣大羣眾顯然被官員的各種貪污腐敗打擊得有了生理反應。李天一，必須重判，誰讓你爹帽子上曾經的五角星現在不發光了。城管出手，肯定城管錯，因為他那一身衣服已被妖魔成了匪軍的借代。真的到了人心黯淡的時辰，劉嘉玲只是在天安門和毛主席合了個影，感慨一下少年夢，就被説成丟了香港人的臉，然後，各種羞辱。而羣眾的政治能力，也在不斷地退化成吐槽能力或同情能力。但這種同情能力有多麼飄忽，我們可以從最近的兩個案件中看出來。

唐慧女兒賣淫案和曾成傑集資詐騙案，最初因為唐慧和曾成傑的兩極身份，老百姓毫不猶豫地就支持唐慧上訪反對曾成傑輕判，然後，隨着事件越來越美劇化，各種羅生門出場，羣眾開始模稜兩可，直到有一天，曾成傑的女兒突然在微博上宣稱，其父已被執行死刑，家屬卻沒有機會見最後一面，老百姓就轉而同情曾成傑，大罵湖南法院冷血，鼓勵曾女上訪。唐慧案也是如此，給唐慧掌聲的羣眾，也在聽説唐慧撒謊拿了資助準備去美國的報道後，一個轉身對唐慧豎中指。

因此，我們如果把最近幾次事件的民意攤開來回顧，多少會感覺到，秉承豐富鬥爭經驗的人民羣眾好像有了中產階級的惰性，不僅非常容易被簡易人道主義綁架，而且以潔身自好的方式既和“好人好事”進行區隔，比如和“雷鋒”拉開距離，同時也和“壞人壞事”劃清界限，但最後，因為兩頭沒法釐清，只好以搞笑的調調呼籲有關部門再建一個敗類羣。

作為羣眾的一員，我承認自己在唐慧案和曾成傑案最初曝光時，也生理性地覺得冤在底層錯在貴人，要説這是我們老百姓的潛意識，我也沒意見，我們熱愛包青天熱愛海瑞，都跟這樸素的潛意識有關聯。但是，現在的情況似乎有些兩樣，幾乎是歷史第一次，羣眾既不相信領導，也無法把握自己，隨時既可以同情唐慧反對曾成傑，也可以轉身同情曾成傑反對唐慧。而要靠這樣的狀態去推動歷史進步，可能有些難。

不過，擒賊先擒王，民意飄忽到今天這一步，首先該反省的肯定是領導羣眾的人，因為，無論在哪種情況下，各級部門都沒得到過任何掌聲，至於羣眾對設立“敗類”檔的呼籲，其中包含的冷漠和區隔，足夠八千萬共產黨員分分秒秒去唱“中華民族到了最危險的時刻”。

（本文為毛尖女士賜稿觀察者網國內媒體首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