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徽蚌埠釘子户自制噴火槍防禦強拆 9年兩度坐牢
蚌埠“最牛釘子户”再陷囹圄的前前後後
9年抗爭兩度囹圄換來“多敗俱傷”
張安房,一個我們並不陌生的名字,因為自制噴火槍,養藏獒,防禦強拆數年不動搖,被稱為蚌埠“最牛釘子户”,聞名全國。
儘管,自家的自建房難逃拆遷的命運,可是他的房屋保衞戰,仍沒有結束。
2013年8月1日,對於張安房和岳母一家來説,是驚心動魄的一天。面對挖掘機的靠近,防暴警察的威懾,開發公司的環伺,憑着圍牆、液化氣瓶、火把、烈犬和紅纓槍,在瀰漫的辣椒水噴霧中,張安房不要命地掙扎、抗爭着。
當天,在“有血”的吶喊聲中,張安房和妻子、妻妹一同被“請”進班房,罪名皆為“妨害公務”。
這是他自2011年10月被刑拘後,再度身陷囹圄。不一樣的時間,但劇情何其相似。

自制噴火槍
被釋放之後
2005年蚌埠市蚌山區棚户區改造,因為不滿拆遷,張安房安裝攝像頭,自制汽油噴火槍,養了11條狗,開始了武裝保衞房屋的漫長生涯。
2011年10月25日,張安房被刑拘,因為兩年前,他用磚塊對抗行政強拆,還砸壞了挖掘機。
而其時,他作為“釘子户”, 已經堅守了6年。
2012年3月15日,張安房走出了看守所。也就在這一天,開發商九通房產公司給了他家四套新房和兩套二手房,用於安置張母和張家四兄弟。
畢竟房子已經拆掉了,在旁人看來,張安房的釘子户生涯該告一段落了。
因為多年來身體不好,尤其是腰椎間盤突出,不能上下樓,從看守所出來後,張安房選擇住在了岳母家。
岳母葛玉珍今年已經80歲了,老伴去世後,一直和下肢癱瘓的兒子王金祥住在一起,女婿張安房住進來,也算是給家裏有個照應。
葛老太的房子是兩層樓的自建房,據稱面積有80平方米,同樣坐落在如今的華美嘉園小區,原本與女婿張安房家的自建房相鄰,大門正對着如今的11號樓,相距不過10米。
四周高樓新宅紛紛拔地而起,它的存在顯得尤為另類,被拆除似乎難以避免。
但葛老太沒想到的是,今年8月15日,它的房子是以那樣慘烈的方式消失的。
而張安房,因為長期蝸居在這間自建房裏,致使他的命運再次發生了改變。

張安房
張安房的6個條件
張楠,張安房的女兒,今年22歲。她説自己從13歲起,就一直習慣和見證着父親的抗爭。
“今年以來,開發商、政府多次來談外婆家房子拆遷的事,我爸提出了六個條件,説答應了就拆。”張楠拿出了一張紙,“這是我爸親手寫的。”
記者發現,白紙黑字,寫着六個條件:
1、抓捕黑社會,追查幕後指使人;
2、按照協議規定給我家辦房產證;
3、將我的房屋調至一樓,給我母親住;
4、哪有違法者不究,反抗者坐牢的道理?要給我一個合理的説法;
5、如果政府、公安局能保證我的人身和財產安全,我一隻狗都不養;
6、給岳母家開扇門,修無障礙通道,生活設施要保障,房產證要辦好,賠償要到位。
很顯然,對於岳母家的這套自建房,張安房有着自己的主意,並獲得了家人的支持。
針對張安房的條件,區政府、街道、社區、開發商,可謂傷透了腦筋。博弈之間,當地公安部門也難以置身事外。
採訪中,記者見到了一份由蚌山區公安分局出具的答覆:關於開門修路事宜,街道已經承諾;辦產權證事,張家要提供原有房屋的相關證件;調換房屋一事,當初房屋選擇是張自己確定的,所以不能再給調換;對張的拘留逮捕一事,由法院裁定,公安機關、檢察機關執行法院的規定。
對於這樣的答覆,張安房無法滿意,幾次接觸後,雙方不歡而散。
時間到了今年7月,眼瞅着11號樓已經竣工交付,相應的道路、管網配套急需施工。
7月27日上午,九通公司的一輛挖掘機出現在11號樓前,張安房帶領家人再次打響了房屋保衞戰。
“他們説是清理垃圾,挖管網的,我爸不信,認為他們就是來拆房子的,放了兩條狗嚇唬他們,挖掘機挖了兩下,就撤了。”張楠描述道。
7月28日上午,挖掘機再次進入11號樓周邊施工,但再次無功而返。張安房當時對司機説,這是開發商的事情,你我之間沒必要鬧得肢體受傷,司機一聽走了。"
衝突逐步升級。

被拆前的自建房
驚心動魄的“保衞戰”
8月1日,對於張安房一家來説,是個終身難忘的日子。
沈家驥,蚌埠市公安局蚌山分局副局長,深度參與此次拆遷安置,對於當天發生的事情,他印象深刻。
“當時開發商的一個工程隊,安排一台挖掘機清理南側的垃圾,但張安房一家認為是來拆房的,極力阻撓,導致管網進不去,附屬道路無法施工,一些還原安置好的居民,一直搬不進來。另外,因為張家養狗擾民傷人,派出所接到不下幾十次的報警,有的居民寫信罵政府無能。”沈家驥告訴記者,正是在這種背景下,區領導頂着巨大的壓力,決定強制性施工,要公安維護施工正常進行。
“1日早上八點多,挖掘機已經到位。張安房就點火把,燃火堆,在圍牆四周擺四五個液化氣瓶,用磚頭砸挖掘機,阻止施工人員靠近。”沈家驥説,現場至少有五六十人,20多個民警身穿防護服,準備應對突發情況。
“我看形勢危急,就要求消防隊員,從一側窗户上架設水管,水槍威力大,很快就把火撲滅了。張掉頭就往家裏跑,我知道他家裏有自制武器,就帶着民警衝進去,要控制他,當時跑在前面的是一個劉姓輔警。靠近門口的時候,我在右側,張安房拎着長矛,作勢嚇唬我,不讓靠近。”沈家驥回憶道。
“現場一片混亂,警方也噴了辣椒水,視線不清。突然,我聽到一個女的聲音喊‘有血有血’,一聽有人受傷,我就顧不得許多了,衝上去將張安房摔倒在地,手中長矛也就脱手了。然後,我看到他小姨子撿起長矛,朝我戳了幾下,還好只是把我衣服戳破了。”沈局長説當時的確“驚心動魄”。
“控制下來後,我才知道受傷的就是姓劉的輔警,大腿貫穿傷,帶到派出所一問,才知道是張安房戳的。”沈局長告訴記者,這次衝突中,包括自己、張安房在內,多人不同程度掛了彩。
“當天就拘留了三個人,張安房、張安房妻子、妻妹,罪名都是妨害公務罪。”沈局長告訴記者,目前案件正在偵查,預計8月底會提交檢察院。
消失的兩層樓
8月5日,蚌埠市召開徵遷拆違暨大建設工作觀摩現場會,市主要領導實地觀摩了全市13個徵遷、大建設項目,華美嘉園是觀摩點之一。
8月20日,當記者來到位於蚌埠市勝利中路的華美嘉園小區時,事件中的自建房已被夷為平地,依稀可見斷磚殘垣,不遠處,堆放着拆下來的太陽能熱水器和兩台發電機。
地面上,一台挖掘機正在忙着挖坑。
“房子是15日拆掉的,現在據講是鋪設管網,建設地下停車場。”張楠告訴記者。
緊挨着施工現場的,是11號樓三單元,一樓的房子,兩室一廳,據講就是安置給葛老太家的,已經定下來了。
房子經過簡單的裝修,裏面堆滿了搬家物品,雜亂不堪。
1日被抓,15日房子拆掉,時間間隔兩週。
據張楠介紹,這期間,街道、社區和開發商多次上門做工作,張安房的大姐張秀英作為談判代表,重提6個條件,並要求放了剛抓進去的三個人。
結果可想而知。
“15日上午8點多,街道辦崔主任、社區楊主任帶着拆遷人員,開始抬東西,人不願走,硬抬走的,因為我外婆年齡大了,心臟裝了起搏器,有糖尿病,怕出人命,當時120就等在門口。”張楠説,父母被抓後,當時屋裏,只有外婆、舅舅、她和表弟,老弱病殘的,根本沒能力阻攔,只是偷偷拍攝了當時的情況。
“幾個人把我抬出來,差一點把我捂死了……老傢俱也毀了,電飯煲還是新的,也沒有了,一堆新的盤子,找不到了……”此時,躺在牀上的葛老太自顧自地嘟囔着,一度潸然淚下。
蚌埠最牛釘子户再陷囹圄的前前後後(下)
是不是強拆?有沒有協議?張安房家人和開發商各執一詞,記者幾經調查,也難解真相。
但可以肯定的是,9年的漫長堅守,兩入囹圄,張安房的抗爭,代價慘重,多敗俱傷。
曠日持久的釘子户生涯,給自己,給子女,給家庭帶來了濃濃的陰影和深深的烙印。
對於這樣的結局,當地一副局長對張安房給出了自己的評價“可憐、可惡又可恨”。
10條狗的命運
在張安房的抗爭中,狗是他最大的幫手。
據張楠介紹,家裏最多的時候養了12只狗。“有一隻藏獒,一隻狼狗,還有草狗生的窩狗,中間有死的,我爸就再買新的。”
除了狗以外,張安房在岳母家的自建房裏,繼續配備攝像頭、發電機,還圈了一個一米多高的圍牆,放了幾個充滿氣的液化氣罐,還準備了應對辣椒水的防毒面罩。
張安房沒事的時候,就訓狗護院,所以這些狗對陌生人特別敏感,旁人根本不敢接近。
“每年花錢買狗,餵狗,加上咬傷人賠的錢,加在一起,至少有兩萬。”張楠説。
狗既多又兇,擾民傷人的投訴不斷,這讓轄區警方決心清理。
早在7月10日,沈家驥副局長就找到張安房商量狗的事,要求張自行將犬隻移走,但是張安房表示,移走可以,必須答應之前提的六個條件。
於是移狗工作擱淺。直到8月1日的衝突爆發。
“混亂中,10條狗都被放出來了,當場被人打死了幾隻,其中包括狼狗,其他衝散了。那隻藏獒受傷後,晚上死了。還剩下四條狗。第二天,沈局長帶人來拉狗,我説自己處理,三隻讓朋友拉走賣了。我向沈局長提出,老弱病殘在家,不安全,留下一隻狗看家。他答應了。”張楠説。
8月20日,記者在老人被安置的一樓,看到了僅存的那條狗。它被鏈子拴在樓梯邊,瘦弱不堪,顯得很孤獨。
蹊蹺的拆遷協議
在張楠、王金祥、張安房大姐張秀英的眼中,8月15日,葛老太房子被拆,屬於違法強拆。
“我外婆、我舅舅一直都沒跟他們籤什麼協議,拆遷當天,他們也沒出示任何證件,就派人搬傢俱、拆房子。”張楠的這種説法,王金祥也進行了強調印證。
記者諮詢法律人士獲悉,根據相關國家規定,如果雙方沒有達成拆遷補償協議,作出房屋徵收決定的市、縣級人民政府不能自行決定強制執行,而必須依法向人民法院提出申請,由人民法院審查後作出是否准予執行的裁定。
8月20日,記者多次詢問蚌山區政府、黃莊街道,得到的答覆都是“應該有協議,沒有協議是不可能拆的,具體是開發商那邊和拆遷户籤的”。
倘若果真簽有協議,應當一式兩份,拆遷户也有一份。但是王金祥、張楠等人,堅持説“一直沒談攏,根本沒簽什麼協議”。
隨後,記者兩次來到九通房產公司,試圖瞭解協議一事。
8月21日,該公司一張姓主任告訴記者,公司負責人不在,據他所知,雙方已經簽過了協議。隨後記者追問,協議是誰籤的?可否看一下?張主任以具體不清楚為由,要求記者留下聯繫方式,稱公司負責人會聯繫解釋的。但是當天,記者一直沒有接到電話。
22日上午,記者再次來到九通公司,一番交流後,張姓主任答應幫忙聯繫相關人員。隨後,張主任當着記者面撥通了一陶姓經理電話,稱其參與拆遷。
通話中,張主任反覆稱“我聽説是老太太按的手印”,而陶姓經理首先肯定協議存在,但具體是誰籤的協議,回答則含糊其辭,前後矛盾,開始稱“他們家人都簽了,她兒子、女兒籤的”,後來又稱“老太太沒摁手印”。
到底有沒有籤補償協議?面對記者的疑惑,王金祥16歲的兒子王克凡提供了一個細節,證明稱即使有協議,也是別人強迫的。
“我奶奶被人抬進來後,當時我看到幾個人,把我奶奶手抓着,往幾張紙上按手印,按的什麼我不太清楚。”王克凡告訴記者,奶奶不識字,耳朵也聾了,根本不懂協議的事情。
多敗俱傷的僵持
從2005年到2013年,作為釘子户,張安房已堅守9年。
九年來,張安房的生活變了。每天,天剛亮,他就要燒狗糧。中午,他要拉着三輪車,去幾百米外接水。這些事兒,都是拆遷前不曾有的。
在抗拆的第五個年頭,張安房的父親死在老屋。
更糟的是,他的抗爭維權變得越來越孤單。不僅兩陷囹圄,而且曾經支持他的兄弟,已與他疏離;曾經理解他的鄰居,對他頗多怨言。
九通房產公司一負責人説,開發商也是受害者,因為還有拆遷户沒安置,公司每年還要支付十幾萬的安置費。
對於當地政府而言,為顧全大局,既要順利拔除“釘子”,又要承受居民的怨言,同樣苦不堪言。
無疑這場跨越9年的維權已成為一個難解的僵局,且多敗俱傷。
21日,記者採訪中,沈家驥副局長也談了自己的感受。
“聽説張安房岳母家房子最終被拆,我感到很驚訝。我起先認為房子肯定不會拆,因為當時協議根本無法談成。”沈副局長接着表示“既然拆了,肯定是達成協議了,具體怎麼達成的,是街道和開發商的事情,具體我就不清楚了。”
話題一轉,談及張安房其人,沈家驥直言“是個可憐可惡又可恨的人”。
“可憐,是説他用自身的自由,為兄弟姐妹換來幾套房;可惡就是任何人都滿足不了他的條件,步步為營,逼得對方必須一步步退讓。本來已經達成了協議了,又反覆變卦;檢方不起訴了,不就是結案了,他非要結案,説有罪就給他定罪。”沈局長向記者解釋道。
“可恨!我和他溝通不下於4次,我跟他講你把狗處理掉,不要擾民,二是配合施工,只要人家不拆房子。我還向他保證,協議沒談成,我派兩個民警看着,誰敢拆就抓誰。這樣講,他都不信。非一意孤行。”沈家驥顯得很無奈。
維權在繼續
採訪中,張楠和記者聊得最多,對於自己的父親,她並沒有過多評價,只是給出了執拗和堅持這兩個關鍵詞。
“只要認為是正確的事情,他就會堅持。後來為了房子的事情,只要有政府文件,法律書籍,他都要買。他還説政府要退出開發商的事情,居民的合法財產是受法律保護的。我覺得我父親不看重金錢,看重的是尊嚴和合法權益,甚於生命。”
臨近採訪結束,記者讓張楠就該事件寫點什麼。第二天張楠拿出一張紙,交給了記者。
短短的四條意見中,充斥了“維權、強拆、黑惡勢力、欺壓百姓”等字眼,字裏行間流露出憤懣和失望,而在最後一條中,她這樣寫道:經歷了多年的拆遷,原本對生活充滿了美好的嚮往,而現在天空烏雲密佈,眼前一片黑暗,以後是否還有藍天白雲?
顯而易見,從2005年到2013年,張安房的釘子户生涯,給自己,給子女,給家庭帶來了濃濃的陰影和深深的烙印。
記者獲悉,日前張安房家人已經聘請了律師,為房屋拆遷以及身陷囹圄,討個説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