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丁立：伊戰十年，得失幾何?

十年來，人們一直在追問這場以反恐為名的戰爭值得嗎？十年後，面對敍利亞，人們或將再次問這個問題。十年前美國開啓的中東動亂，對多數國家都是劫數，包括對美國。美國嚴重背棄國際法制，國家財富無謂揮霍，對十年後它的經濟和金融造成了嚴重的損害……

2003年，以反對恐怖主義為名的伊拉克戰爭爆發。這十年來，對於這場戰爭的批評聲浪逐漸高漲，其結果是一個完全沒有可能當選總統的少數族裔資淺參議員奧巴馬當上了世界超級大國的首席行政官。如今，伊戰已經過去十年，美國作戰部隊也已撤出這個國家，現在反思這場戰爭已經更有可能。

反恐不成，元氣大傷

十年來，人們一直在追問這場以反恐為名的戰爭值得嗎？就在伊拉克戰爭十週年之際，美國本土又發生新的重大恐怖襲擊。當地時間4月15日美國波士頓的連鎖爆炸案震驚世界，由於事發時機重要以及傷害後果嚴重，迅速成為全球焦點。儘管製造恐怖襲擊的真兇和作案動機正在審理中，但是人們已在普遍質疑美國過去十年反恐的成效。

迄今，美國只是終止了在伊拉克的軍事行動並將作戰部隊帶回國內，但對為何造成“9•11”恐怖襲擊仍然諱莫如深，舉國上下不願積極反思。然而，波士頓爆炸案已充分説明，美國依靠武力的反恐戰略難以治本，新的恐怖主義事件難以斷根。

不過，對於這場戰爭的反思並不能止步於此。在這場戰爭中，美國除了錯誤指認了國際恐怖主義為其最大的安全威脅，並付出高昂的戰爭成本，還忽視了對來自國家行為體競爭的重視。

事實上，**恐怖主義即使對美國形成長期的威脅，但卻不足以造成美國失去超級大國的地位。只有國家行為體，也只有傳統國際關係的主角——國家行為體——才真正有潛力與美國開展實質性的競爭。**這從美國處理同中國的關係來看尤為顯著。從2001年“9•11”恐怖襲擊到2012年，中美國內生產總值之比從1:10急速上升到0.52:1。美國對中國可能的牽制由於美國對伊拉克的軍事行動，造成了全局意義上的戰略漂移。等到美國注意到這個問題並以“亞太再平衡”的方式予以糾正，為時已晚。

遏制核武，意義積極

從積極方面講，美國對中東的諸多幹涉終究還是帶來了伊拉克和利比亞的體制變更，使得這一地區大規模毀傷性武器尤其是核武器的秘密研發得以顯著逆轉，這無疑對美國安全和世界安全都有重要意義。

**人們普遍認為美國攻打伊拉克以及在後來的“阿拉伯之春”的變局中推翻利比亞當局的行為，造成了或者至少是促進了朝鮮和伊朗的核武器發展。**這無疑有着一定的正確性。但是這種考慮不能過度。對於朝鮮這個超現實主義國家，它發展核武器起自上世紀80-90年代，這一戰略決策與美國十多年後是否侵略伊拉克沒有關係，只同朝鮮能夠正確判斷美國的“侵略”本性有關。即使沒有美國推翻薩達姆政府，美國也會在另一時刻由於另一原因對利比亞或者另外一個國家發動軍事行動，所以朝鮮總是十分容易找到它為什麼必須發展核武器的理由。這種理由是真實的，儘管朝鮮用這種安全性的理由還可以達到廣泛的其他目的。

儘管伊朗也很有可能希望發展核武器，而且美國攻擊伊拉克和利比亞的行為可能同樣刺激伊朗堅定發展核武器的意志，但伊朗不具備朝鮮發展核武器的優越的地緣戰略環境。對於朝鮮，無論中朝軍事同盟協定是否還真正為兩國所恪守，朝鮮基本不會假定它可以期待從中獲得安全，所以發展自主軍事安全的根本手段即獨立的核威懾就是必需的。對於美國，無論朝鮮是多麼不再指望中朝軍事同盟會給朝鮮帶來安全，美國都不願以軍事行動挑戰這一同盟在法律上的牢固性，這就給了朝鮮在夾縫中謀求核武器的特殊機會，而這恰恰是伊朗所不具備的。

民主遺產，難以消化

美國發動對伊拉克的“先發制人”戰爭並在推翻薩達姆當局後，中東地區確實發生了一系列民主運動。但是，尚無確切證據表明必然是美國在伊拉克推動的強制性的政局變更造成了西亞北非地區的民主風潮。畢竟，美國並不希望這一地區它的友邦發生不利於美國利益的權力更替。

美國發動伊拉克戰爭，客觀上推動了伊拉克的民主發展，因為誰也不能認為薩達姆政權的暴力與高壓有什麼民主可言。但是美國帶來的民主生態恰恰不是伊拉克所能消受的。**伊拉克特殊的族羣和教派可能正是在薩達姆的統治下才能達到平衡，而美國不懂也無力以一個能提供社會穩定與安全的新制度取代雖不那麼進步卻能管用的舊式政體。**以伊拉克戰爭為契機，中東多個長期受專權壓制的政府紛紛受到衝擊。這些集權體制被淘汰是歷史必然，但缺乏合適的替代所產生的後果是動盪與騷亂，如果這被稱為民主的話，絕對是對民主的曲解。

十年前美國開啓的中東動亂，對多數國家都是劫數，包括對美國。美國嚴重背棄國際法制，國家財富無謂揮霍，對十年後它的經濟和金融造成了嚴重的損害。中東一些國家在獲得動亂的同時，並未真正取得多少民主的實質進步。伊拉克在沒有邀請美國入侵、並且也沒有獲得美國道歉與賠償的情況下，其新政權對美國不可能形成特殊的緊密關係。畢竟美軍撤走後，是他們要處理美軍留下的亂局。無論屬於穆斯林的哪個教派，他們都負有對伊拉克的歷史責任，無法接受美國給伊拉克造成嚴重災難而不負責任的後果。

本期《社會觀察》雜誌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