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峯：金磚只剩下一塊

金磚只剩下一塊，脆弱五兄弟登場

近日，高盛資產管理部前主席，著名的“金磚國家（BRIC）”概念的發明者吉姆·奧尼爾（Jim O’Neill）公開表示，“如果能修改，（金磚國家裏）我只會留下C（China，中國）”。

讓吉姆·奧尼爾先生説出這番話的原因，是金磚國家表現的急劇分化。

**一方面是前兩個月還在被眾多國際機構齊聲唱衰的中國，再次用事實做出了回擊。**隨着中國最新PMI等一系列數據的向好，中國經濟企穩回升的形勢已經出現。而現在看來，中國增長率所謂的底部，也在7.5%左右，這個速度能讓世界上其它幾乎所有的經濟體，都感到無比的羨慕。無論是為了保住自己的信譽，還是為了更好的拉攏正在尋找安全投資地點的客户，多家國際投行們已經毫不臉紅的迅速改口，紛紛調升了對中國的增長預期。很顯然，中國這塊金磚依舊貨真價實，所以無論被潑上多少污水，只要稍加擦拭，馬上又熠熠生輝。

**另一方面，則是另外的幾個金磚國家，印度、巴西、俄羅斯和南非經濟紛紛陷入了麻煩。**經濟增長率急速下跌，有的甚至在技術上接近陷入衰退，但通脹率卻都在紛紛竄升，大有形成最讓人頭疼的滯脹之勢。而其是印、巴、南三國，還與印尼、土耳其一起，被摩根士丹利集團編排為“脆弱五兄弟”。並警告稱：由於它們越來越難以吸引外國投資，其巨大的貿易逆差和財政赤字，正面臨着難以填補的前景。

實際上，對國際經濟消息較為關注的讀者都知道，就在最近一段時間內，所謂“脆弱五兄弟”的貨幣都急劇貶值，尤其以印度和印尼為甚，並引發了亞洲多國股市匯市的集體跳水，以至有人驚呼：也許第二次亞洲金融危機即將爆發。

雖然目前看，短期內類似亞洲金融危機那樣的地區性大規模經濟危機爆發的機率仍然很小，但是同樣至少在短期內，這幾國的“金色”不再也已經是板上釘釘了。尤其是印度，這個在一年多前還被奧尼爾，以及大多數西方主流政經傳媒和研究機構認為前景無限，能夠很快趕上中國發展速度的國家，恐怕很快就需要被迫接受一場痛苦的調整了。

危機不光是美聯儲製造的

如果相信印度及另幾國的官方解釋，這場危機的成因幾乎全要歸罪於美國，確切的説是美聯儲只管自掃門前雪的所作所為。

先是在2008年全球金融危機後，為了刺激經濟，美聯儲執行了二戰後空前的貨幣寬鬆政策，QE前後總共實際向市場注入了多少美元，除了美聯儲自己之外，恐怕沒有別人真正清楚，但是其天文數字則是毫無爭議的。由於美元的世界主要儲備貨幣性質，QE帶來的遊資氾濫問題也被一併輸出到全世界。而隨着美國經濟逐漸有所好轉，加上超寬鬆貨幣政策對美國本身的副作用也越來越明顯，美聯儲近日放風，要在今年底前開始逐步退出QE。這迅速導致了資金從眾多新興市場撤退，向美國國內迴流。於是印度等國就膝蓋上中箭了。

但是，其實沒有那麼簡單。雖然美聯儲公開宣稱，它制訂貨幣政策時只會考慮美國的利益，而不會考慮對其它國家的影響，確實表現得相當自私。但是，結束超寬鬆貨幣政策時會發生這種衝擊，一直就是所有國際金融人士的共識，而退出QE的討論更是至少在兩年就開始進入嚴肅的討論階段了。負責任的政府早就應該未雨籌謀的做準備了。

而且從實際情況來看，美聯儲畢竟還沒有正式採取動作，傳言對市場的真正影響其實還不是特別大。因此美國以外大多數經濟體，在近期的經濟表現的變化並不大，甚至部分重要經濟體（如中國、歐盟）還開始見穩企升。所以，如果有經濟體在這種程度的衝擊下就搖搖欲墜，必然是本身早就已經虛弱不堪了。

俗話説：退潮時才能見到誰在裸遊。現在QE的落潮雖然才剛剛開始，可確實已經將一些光着身子的暴露出來了。

不幸福的人各有各的不幸

在幾塊“失色金磚”中，面臨的形勢也還有很大不同。俄羅斯、巴西和南非的增長率都已經跌到3%以下，甚至已經低於正在復甦中的美國。它們近十年來的經濟繁榮，主要是由於本世紀以來，初級能源和原材料商品進入了一個史無前例的超長上漲期，石油、天然氣、礦石和農產品價格的暴漲，讓這幾國的國庫突然充盈着似乎花不完的錢。

但它們沒有能真正抓住這次天賜良機，將寶貴的不可再生的資源收入投入到基礎建設和其它實業發展中去，而是熱衷於直接分發福利，人為地快速大批製造所謂的“中產階級”。迷信於靠提高內需消費比例就能保持經濟可持續的快速發展，結果不僅把大部分收益都浪費在了短期的享樂型消費之中，而且還使得自己沒能避免犯上嚴重的“荷蘭病”（注1）。俄羅斯在蘇聯解體後的去工業化，程度之深之廣早就是眾所周知的了，而巴西和南非工業在近十年中的狀況也與之相當類似。

巴西工業產值在1984年還佔國內生產總值的36%，2010年下降到了15%；1985年工業部門職工還佔全國就業人數的30%，2011年已經下降到只有17.4%；工業產品在出口比重中更從2005年的55%急劇下跌到2010年的39%。而南非在90年代前曾具有比較完整的工業體系，能自產從飛機艦艇到各種特種車輛的大多數工業品，而現在基本上已完全依賴於採礦業。

不過，儘管大宗商品的價格黃金期已告一段落，這幾國經濟嚴重依賴於初級資源出口的弱點也暴露無遺，而且至少在短期內很難扭轉這種趨勢。可它們確實是資源豐富，地大（南非略小一些）物博的國家，只要中國經濟仍然屹立不倒，初級產品價格就不可能完全崩盤。它們在很多年裏，仍然可以靠賣能源、賣原料，勉強維持眼下的水平，雖然美好的時光是難以卒回了。這種勉強維持或緩慢增長的新模式應該就會是它們未來幾年的狀態。

而另外一塊前金磚印度，名義倒還有略低於5%的增長速度。如果僅看這個數據，似乎它的經濟形勢相對還較好。但實際上，情況卻恰恰相反。印度是目前最被困於危機邊緣，隨時可能墜落的主要經濟體。

印度經濟面臨的問題細説起來很多，甚至可以填滿很多本專著，但要簡單的總結也可以總結的很簡單——好高騖遠、不自量力。多年以來，為了剌激經濟的短期增長，印度在財政和金融上一直奉行與美國極其類似的雙赤字政策，全然不顧印度的內外條件與美國幾乎沒有類同之處。實際上，印度面臨危機並不真令人奇怪。令人奇怪的反而是，為什麼竟然拖了這麼久才來。

印度可能會爆發經濟危機

在近來的多個財政年度中，印度政府的財政赤字佔GDP的比重都一直沒能離開危險的5%線，僅有2010/2011財政年度，依靠大規模出售電信和互聯網服務牌照，才勉強降低到4.7%，次年就又反彈到5.9%，如果加上地方政府以及表外項目，甚至高達8.3%。經年累積，印度現在政府債務比例高達近90%，已經逼近了重債國的界線。同時，印度的短期外債、到期部分的長期外債和短期非居民存款的總量與外匯儲備間的比例，也從42%上升到了65%，是主要發展中經濟體內最高的，也是近幾年唯一一個上升的（洪灝，華爾街日報中文網）。

而印度的貿易赤字更是令人絕望，獨立六十多年來只有兩年出現過順差，這幾年更是急劇增加。2012-13財年印度的貿易逆差總額高達1916億美元（中國駐華使館經商參贊處，據印工商部長夏爾馬給下院的回信），超過了當年GDP的10%！完全不可持續。可進入今年財年以來，印度的貿易逆差卻仍然在不斷擴大。

原本作為“世界上最大的民主國家”，印度一直就是西方主流傳媒和智庫們的寵兒，包括摩根士丹利、安永會計事務所等著名機構，都宣佈過到2013年印度經濟增長速就將超過中國，《福布斯》的主要御用經濟學家加里希林（Gary Shilling）直到去年底，還在以“十大理由”鼓吹印度是比中國更好的（投資方向）選擇。再加上金磚國家概念提出後，國際投行們經常毫不客氣的把中印經濟數據打包在一起，用中國的華麗數據將印度也打扮得花團錦簇。所以在之前世界市場上被QE傾注了巨量遊資之時，印度還不難吸收到資金彌補雙赤字造成的虧空。

但是美國即將退出QE的背景下，原來流入印度追逐短期獲利的熱錢，正在以同樣甚至更快的速度流出印度。此時此刻，印度盧比的連續暴跌，幾乎天天刷新歷史最低紀錄，股市債市一片慘綠，淪為全球最重災區，通脹卻已經直奔二位數而去，這些只是印度為享受多年的透支，開始付出的代價而已。

儘管目前印度名義上仍然擁有2000多億美元的外匯儲備，足以支付5個多月的進口。但是這筆錢裏到底有多少屬於印度政府隨時可以動用的公共財產，有多少隻是在印度尋找短期盈利機會的外國權利人的存款，卻無人知曉。再加上印度的各種即將陸續到期的外債規模也非常巨大。內外共壓下，最終會不會與1991的那次危機一樣，因為外儲不足和匯率失控而觸發了全面的危機？不能排除這種可能性，但即使沒有爆發太大的危機，印度近十年相對的高速增長應該也會暫時截止了。在未來十年甚至更長的時間裏，除了人口增長以外的項目課題上，“印度趕超中國”都會只是想象而已。

注1：荷蘭病，指由於一個經濟體因為某種或幾種自然資源引發的初級產品部門的特殊繁榮，導致本國貨幣匯率和勞動力成本等急劇上升，造成國內製造業衰退的現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