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若麟：戰爭欺騙宣傳的五大原則

如果説，普京以“銷燬敍利亞化學武器”一招化解了美國“軍事打擊敍利亞”的預謀，展現了一位具有國際關係格局全局感的戰略家所應有的智慧，那麼西方各國、特別是力主動武的美國和法國多數民意堅決反對他們各自的國家軍事介入敍利亞則證明，西方民眾對“戰爭洗腦”運動已經不再感冒，並開始進行反擊。這是互聯網時代的一個新的現象，值得我們深切關注。這一現象將無疑會影響國際關係格局的演變。

如我在一篇文章中曾分析的那樣，“利比亞模式”是西方干預他國的一種新型模式。西方國家對那些其意欲推翻的政權，首先挑動其國民以“抗議獨裁”（在伊朗或俄羅斯這樣的已經有普選的國家，則以“抗議選舉不公”為模式）統治為由，進行“和平示威”，當統治者掉進其陷阱對示威者進行鎮壓（即使在西方國家，旨在推翻其政治體制的“和平示威”也會遭到鎮壓，只是西方國家的手段更為高明，所以法國內政部長阿利奧•瑪麗才會在突尼斯初期發生動盪時，建議向其輸出“法國鎮壓技術”……）時，西方國家便會操縱媒體，在國際上大造“獨裁者血腥鎮壓和平示威者”的輿論，接着便開始武裝反對派，挑起一場真正意義上的內戰；接着便是操縱聯合國通過“建立禁飛區”、“有限軍事打擊”等決議，然後便在合法的藉口下將干涉一國內政，將其政權推翻。

在這一模式中，如何使國際輿論就範，使國際民意支持西方國家軍事幹預一國內政，是其中的一個重要環節。

從第一次海灣戰爭、科索沃戰爭到伊拉克戰爭、利比亞戰爭，西方一直主導着國際輿論，西方甚至包括相當一部分非西方國際民意都支持對這些國家的軍事幹預。直至今天的敍利亞，西方這一招突然失效，無論怎麼通過種種“化武慘劇畫面”進行反覆宣傳，西方主流民意就是不信。在第一次海灣戰爭前，美國民意也是反對老布什出兵的。

但當時美國一家公關公司卻在媒體上蓄意製造了一則假新聞，稱伊拉克士兵將科威特早產嬰兒拿出保温箱而任其在冰冷的地板上死去（這則假新聞已經成為西方新聞史教科書上的一則大丑聞，但在中國卻難覓蹤影。我曾與幾位新聞史教學人員談起，他們居然對此一無所知。在“維基網絡百科全書”上，“科威特嬰兒保温箱醜聞”的條目也只有英、法、西、日、德、土六種語言，沒有中文版。是否有人蓄意隱瞞這樁大丑聞？我不得而知），立即“感動”了全球，美國和世界輿論頓時轉向支持“幹掉薩達姆”。但這一次，國際主流輿論卻無論如何不相信巴沙爾應為8月21日的“化武慘案”負責。其原因是多方面的。

其中之一，就是西方民眾對“戰爭欺騙宣傳的五大原則”越來越耳熟能詳。

提到這五大原則，當然要提及比利時歷史學家、記者米歇爾•科隆。儘管他不是這五大原則的始作俑者，但卻是使之廣泛傳播並深入人心者。

2001年比利時出版了一本書，題為《戰爭宣傳的基本要素》，作者是比利時歷史學家安娜•莫雷莉。而科隆則是比利時揭露“媒體謊言”的專家。他與莫雷莉的觀點不謀而合，並將其歸納為更易為公眾理解的五大原則。近期他應邀參加了法國電視三台的文化專題節目，再次強調這五大原則。他的影響力目前正在擴大，其觀點正在西方各國網絡上引起越來越大的爭議和影響。

我知道科隆的名字是在2008年。當時達賴曾“爆料”並以一張照片為“證”，稱在拉薩發動騷亂的“喇嘛”其實是武警裝扮的。這種説法和那張照片曾在西方媒體上大肆流傳。科隆是少有的戳穿這一謊言的西方記者之一。他撰文説明，那張照片根本是早在2001至2002年時拍攝一部電視劇時拍的。後來美國《洛杉磯時報》證實了他的判斷。

二十年來科隆就一直在追蹤戰爭與媒體之間的複雜關係。正是科隆發現，在美國等西方國家欲發動一場戰爭時，總是會利用媒體來鋪路。一方面媒體要起到為戰爭正名的目的，另一方面也要起到動員戰爭輿論的作用。這樣，一場戰爭才能同時在戰場和輿論兩條戰線上同時打贏。他最近引用1940年邱吉爾的話説，“假如人民知道戰爭的真相的話，他們就會反對戰爭。但問題是，他們並不知道。”科隆認為，這就是陷入戰爭欺騙宣傳陷阱中的西方民眾的普遍狀態：對他們將要參與其中的戰爭實際上一無所知。

玩味一下他最近一直在反覆強調的“戰爭欺騙宣傳的五大原則”，可以使我們更為清晰地看到西方在敍利亞問題上是如何一步一步在進行洗腦的：

**第一，就是要向民眾隱瞞歷史和地緣戰略真相，以使民眾無法真正理解正在發生的事。**比如將愛爾蘭爭取獨立的鬥爭説成是一場宗教之爭，以掩蓋英國的殖民主義。如果以敍利亞為例的話，則可以看到，法國在半個世紀多以前就已曾經轟炸敍利亞，試圖阻止敍利亞獲得民族獨立；後來法國又利用宗教而分裂了敍利亞。温故而知新，今天法國之所以如此積極地成為世界上僅有的兩個準備對敍動武的國家，正是歷史的延續。推翻巴沙爾政權對於法國來説，是重建地中海國家圈戰略的一個重要環節。科隆認為，其實這場“內戰”蓄謀已久。法國前外長迪馬透露，早在兩年前就有人接觸迪馬，稱“我們正在敍利亞揭起一件大事，你是否有意參與？”迪馬拒絕了。但事實卻完全按“有人”的預言那樣發生了。

**第二，是將戰爭的真正戰略意圖隱藏起來。**比如不説是為石油而戰（在打死卡扎菲以後，今天分享利比亞石油的是卡塔爾和法國），而總是為“人道主義”而戰；打伊拉克是為了世界和平（因為薩達姆“擁有”大規模殺傷性武器）、打利比亞是為了保護班加西的平民（最終推翻了利比亞政權）、轟炸前南盟是為了解救科索沃難民（後來導致科索沃獨立）……而今天打敍利亞則是為了“懲罰”“膽敢動用”化學武器的巴沙爾。

**第三大原則，是妖魔化對手。妖魔化對手不僅可以為發動戰爭尋找藉口，而且能夠哄騙民眾支持戰爭，讓民眾以為戰爭是為了保護他們。**這次就是號稱巴沙爾使用了化學武器，儘管到目前為止並沒有任何確鑿的證據。科隆稱，妖魔化對手以是西方特別是美國屢試不爽的“高招”。當年美國就是聲稱伊拉克的薩達姆擁有大規模殺傷性武器而發動侵伊戰爭的。今天美國和法國所使用的手法與當年完全一致。

**第四大原則，是永遠擺出“捍衞弱者”的姿態、將欲攻打的對象國分成“民眾和統治者”，藉口支持民眾而去攻打統治者。**這是非常蠱惑人心的一招。任何國家都有可能有多民族或多宗教的現實存在。支持其中反對統治者的一方事實上就能樹立起道德大旗。今天在敍利亞發生的戰爭，與當年俄羅斯的車臣戰爭是一樣的，與政府作戰的就是極端伊斯蘭恐怖組織。要是巴沙爾真的倒台的話，敍利亞將很有可能變成新的“塔利班的阿富汗”。屆時美、法就要“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了。美國和西方歷來如此。本•拉丹的基地組織就是這樣發展起來的。

**第五大原則，是壟斷信息權和辯論權。**比如最近美國12名前情報人員致奧巴馬以公開信，根據他們的調查，使用化學武器的絕對不是巴沙爾。這樣的信息在西方主流媒體上是絕對看不到的。因為這不利於“開戰”宣傳。而與此同時，儘管媒體也在組織一場又一場的辯論，但辯論卻從來不是在真正對立的雙方之間進行的，而是找一些實際上觀點一致而僅僅是方法不同的人來爭論。表面看很熱鬧，實質上雙方都原則上站在一個立場上。這次敍利亞問題之爭就非常明顯地展現了這一點。雙方爭論的往往不是究竟巴沙爾是否用了化武，而是“到底是應該在聯合國授權下打”還是不管聯合國的態度就直接打。只要辯論雙方都支持打，這還能算是辯論嗎？

細究一下這五大原則，可以看到過去在伊拉克戰爭、利比亞戰爭等確實是如此，今天在敍利亞問題上也很靠譜；故而我們可以推測明天在伊朗等國的危機中，人們還將會面臨同樣的場景。問題是，我們還會上當嗎？至少對於中國學者和中國媒體而言，這還是一個碩大的問號……不過，至少這一次在敍利亞問題上，西方輿論已不再追隨好戰的法、美政府而盲目地支持軍事打擊敍利亞，這證明西方民眾正在睜開眼睛。如果敍利亞戰爭最終未能打起來，那麼這無疑是這個世界上蓄意通過操縱戰爭來達到其戰略目的的統治者的一大挫敗。不過這只是其一次“戰術失利”，而非其征服全球的戰爭失敗。我們千萬莫低估了其精湛的洗腦藝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