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新育：打擊網絡謠言應同時防範、打擊渾水摸魚
打擊網絡謠言應同時防範、打擊渾水摸魚，為什麼？因為人上一百，形形色色，任何好事都會有人企圖渾水摸魚，如果對此沒有足夠防範，初衷良好的事情完全有可能被心術不正之徒推向邪路，其結果要麼是好事變成壞事，要麼是為反對辦好事的勢力提供話柄，導致好事夭折，打擊網絡謠言也不例外。
縱覽中國歷史，這樣的“好事變壞事”可謂多矣！旨在富國強兵、盪滌國家萎靡不振習氣的王安石變法，包含了許多堪稱後世宏觀調控先聲的內容，但眾多歪嘴和尚念歪經，就是變法遭到廣泛反對、最終被司馬光全盤廢除的重要原因。
而司馬光全盤廢除王安石新法，連其軍事成就也企圖全部廢棄，此舉為其後人埋下了國破家亡的禍根：靖康之恥，圍城金人點名索要司馬光等名臣全家，被金人擄掠北返的宋朝宗室、名臣、士大夫及其家屬備受蹂躪、侮辱、折磨。有學者估計，北宋一億人口死亡一半以上……
那麼，打擊網絡謠言會不會重蹈覆轍？假如掉以輕心，這完全是有可能的，因為某些心術不正之徒、心胸狹窄之輩會企圖挾嫌打擊報復，給與自己有過節或這樣那樣爭端的人扣上“造謠”的帽子；也因為人都是複雜的，某些製造了網絡謠言甚或以此敲詐勒索的人也揭穿過騙子騙局，打擊過腐敗分子，當他因其造謠、敲詐勒索之類罪行而被繩之以法時，那些以前被他揭穿的騙子，被他打擊過的腐敗分子，很可能就會跳出來扮演“受害者”角色，企圖為自己的騙局和罪行洗白。
如果説此前幾天我對此僅僅是認為有理論上的可能，那麼，今天，網友“花總丟了金箍棒”被傳受警方控制後，曾經以所謂“世界奢侈品協會中國區主席”頭銜示人的歐陽坤急不可耐通過微博，並向紙媒發佈消息，聲稱自己以“受害人”身份去公安局作證，就提供了一個典型的範例。
我不曾見過“花總丟了金箍棒”本人，也不曾與他聯繫交流過，不瞭解他別的行為，所以不排除他可能犯有造謠、敲詐勒索之類罪行；但僅就他與歐陽坤之間的矛盾衝突而言，即使他對歐陽坤的揭露有些誇大之處，也不能掩蓋一個事實——歐陽坤以所謂“世界奢侈品協會中國區主席”頭銜發佈的那些奢侈品消費報告、數據完全屬於捏造虛構，極端荒謬，完全背離基本的經濟邏輯和經濟常識。他不僅誤導了公眾，由於這些荒謬的捏造數據曾經為許多媒體廣泛傳播，並被一些“兩會”代表委員引用作為論據，要求政府調整相關税率與進出口貿易政策，他的捏造、欺詐行為有誤導政府經濟決策之虞。
2011年8月，我應歐陽坤邀請參加他舉辦的某個論壇活動時就發現，他在那次會上發佈的奢侈品消費數據荒誕不經，並在會場上就當場指出，會後又寫成一篇文章《防止荒誕的消費數據扭曲奢侈品進口税制》公開發表。
當時，歐陽坤的所謂“世界奢侈品協會”（World Luxury Association）發佈2011年度報告，聲稱中國內地2010年奢侈品市場消費總額已達107億美元，同時在歐洲市場購買奢侈品消費近500億美元，比國內市場消費額高近4倍之多，並據此判斷是國內外價差導致中國奢侈品消費嚴重外溢。此説在社會上得到了廣泛引用。
在《防止》一文中，我依據國家正式的國際收支和旅遊統計數據剖析了他這些説法的荒謬之處，指出：如果他的説法成立，那麼，2010年中國大陸5738.6萬人次出境者在境外的住房、食物、飲料、娛樂、交通、學費、食宿費、住院費、醫療費、掛號費等項目支出，外加在北美、日本、香港特區等非歐洲地區購買的奢侈品消費合計只有48.80億美元，平均每人次85.04美元，按當年平均匯率計算摺合人民幣575.67元，但這樣一個結論顯然是荒謬的，因此歐陽坤發佈的那些數據肯定是誇張了很多倍。
當然，這篇文章招來了他的激烈反應，但我堅持了我的意見。在那之後，我沒有主動關注過此人的行動，今年春節後，中央電視台來找我攝製節目，我才知道歐陽坤又發佈了新的春節期間境外奢侈品消費報告，我看了那份報告，應該説，與被我那篇文章揭穿的所謂2011年度報告相比，這次的報告進步了不少，但不合經濟知識的捏造痕跡仍然非常明顯。
講到這裏，歐陽坤的這些行為是否屬於欺詐，明眼人一看便知；如果他借“花總丟了金箍棒”一案以“受害者”身份招搖過市，甚至給自己開脱洗白，對我們的輿論、商業和整個社會秩序會起到什麼樣的示範作用，可想而知。
“花總丟了金箍棒”是否犯罪，自當依法處置；但歐陽坤不要指望瞞天過海藉此為自己洗白。由此推而廣之，某些此前受到過挫折的經濟和政治騙子，不要企圖藉着打擊網絡謠言的機會給自己的行騙洗白；司法機關要打擊網絡謠言和敲詐，但不要淪為給騙子保駕護航的“家丁”，也要制止別有用心者企圖拉大旗作虎皮，利用自己的權威達到他們的私利目的。
我堅決支持打擊網絡謠言，淨化輿論氛圍和網絡空間環境，維護正常社會和商業秩序，惟其如此，我也堅決主張同時防範、打擊渾水摸魚，讓打擊網絡謠言正常開展。
2013.9.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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防止荒誕的消費數據扭曲奢侈品進口税制
在全社會掀起巨大波瀾的奢侈品進口關税之爭中，降低奢侈品進口税支持者的主要論點是可以藉此降低洋品牌奢侈品國內售價，縮小、消除其境內外零售價的顯著差額，從而消除這種據説是對國內消費者的歧視，並將赴海外採購者的購買力留在國內。世界奢侈品協會（World Luxury Association）今年6月9日發佈2011年度報告，聲稱中國內地2010年奢侈品市場消費總額已達107億美元，同時在歐洲市場購買奢侈品消費近500億美元，比國內市場消費額高近4倍之多，並據此判斷是國內外價差導致中國奢侈品消費嚴重外溢。
這是筆者迄今見到的支持上述論點的最強有力論據，而且在社會上得到了廣泛引用。畢竟，按照2010年平均匯率1美元兑6.7695元人民幣計算，500億美元歐洲奢侈品採購額摺合3384.75億元人民幣，相當於當年中國內地社會消費品零售總額156998.4億元的2.2%。若能通過降低奢侈品進口關税，等於將社會消費品零售總額增加2.2%，等於當年社會消費品零售總額增幅（18.3%）提高近1/8，對於經濟決策者應當有一定吸引力。然而，只要與可信度更高的中國國際收支統計數據對照，就不難發現世界奢侈品協會上述數據荒謬不合實際，由此推斷出的應當降低奢侈品進口税率結論相應也不能成立。
在《2010年中國國際收支平衡表》上，當年旅遊服務進口額為548.80億美元。按照編制《中國國際收支平衡表》所依據的國際貨幣基金組織《國際收支手冊（第五版）》第十二章“旅遊”的定義，旅遊服務主要包括旅遊者（包括因公和因私）在一經濟體停留不足一年的時間裏從該經濟體所獲得的貨物和服務，無論是購買的還是無償提供其使用的，包括住房、食物、飲料、娛樂、交通（國際客運除外）、禮物、紀念品以及旅遊者購買且帶出旅遊經濟體的個人生活用品，外加在境外就醫的病人和留學學生支出（可超過一年），包括學費、食宿費、住院費、醫療費、掛號費等等。當年中國內地公民出境人數合計5738.6萬人次，其中因私出境人數5150.8萬人次。
假如世界奢侈品協會2011年報告聲稱的2010年中國旅遊者在歐洲市場購買奢侈品消費500億美元的數據成立，那就意味着上述5738.6萬人次出境者在境外的住房、食物、飲料、娛樂、交通、學費、食宿費、住院費、醫療費、掛號費等項目支出，外加在北美、日本、香港特區等非歐洲地區購買的奢侈品消費合計只有48.80億美元，平均每人次85.04美元，按當年平均匯率計算摺合人民幣575.67元。但這樣一個結論顯然是荒謬的，因此上述在歐洲市場旅遊購物消費奢侈品500億美元的數據必定誇張了很多倍。
既然如此，為了將社會消費品零售總額提高千分之幾，且受益者僅僅是中國國民的一小部分，而要承擔損害國內產業發展、減少關税收入和激化國內因收入分配嚴重失衡而造成的社會不滿等風險，這樣的政策思路顯然是不合理的。鑑於在沒有降低奢侈品進口税的條件下我國奢侈品消費增速仍然在全世界數一數二，降税的思路就更不可取了。
國內外高收入消費者希望便利自己的消費，奢侈品生產者、經營者希望擴大自己的業務，這都是人之常情；但在一定的社會環境下，他們需要認清並取捨，自己是要可持續的消費享受，還是短期、不可持續的消費享受？是要一個持續擴張的市場，還是一個一度急劇爆發然後因為種種經濟、社會亂局而持續萎縮的市場？至於以荒謬的數據扭曲決策，那就更不可取了。
從國家和社會的立場出發，縱覽世界經濟發展史，我們時時能夠看到，為了滿足自己對進口消費品的慾望，擁有較大話語權力的高收入精英階層綁架政府決策，不惜犧牲國民經濟發展的整體、長期利益；新中國成立以來一直在這個問題上做得比較好，我們該做的應當是繼承這一傳統，而不是重蹈眾多失敗國家之覆轍。
2011.8.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