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鋒：敍利亞這盤棋，普京還沒贏-魏峯

普京將了一軍，但沒有贏下棋局

近日，圍繞敍利亞局勢的角力轉折連連、高潮迭起，比好萊塢大片更有戲劇性。先是在突如其來的所謂“敍政府軍大規模使用化學武器”事件的藉口下，奧巴馬和他的政府高官們宣佈，巴沙爾政權越過了不得使用化武的“紅線”，必須給以嚴懲；正當全世界都以為美軍的轟炸即將不可逆轉的發動時，奧巴馬卻忽然又將發動戰爭與否的皮球踢給了國會；而在最後關頭更出現了“奇蹟”，在俄羅斯的警告和調停下，美俄敍達成了以敍利亞“棄化”為條件，換取美國停止動武的協議。

在公開宣佈將會採取軍事行動後，卻用一紙外交協議取代了武力打擊，這在冷戰後的美國歷史上還是第一次。這讓本對再次軍事入侵一箇中東穆斯林國家，已經有厭倦和牴觸情緒的美國，也感到了五味雜陳。

大量美國媒體的評論幾乎像是發生了精神分裂：一面承認敍利亞現在就是一個泥潭，踏進去容易拔腳難，但同時卻又哀嘆甚至憤怒地抨擊奧巴馬接受俄國的調停，折損了美國的威嚴和信譽，傳遞了“超級大國不再”的軟弱信號。

而全世界現在也都在熱議，認為俄羅斯總統普京就像一名國際象棋大師操縱他的對手一樣，利用了美國和奧巴馬的猶豫心理，軟硬兼施之下成功地讓局勢發展轉向俄國設計的方向。用《紐約時報》的話，“他似乎已經贏得了敍利亞的棋局”。普京再一次在世界最關注的焦點事件中成為了主角。他甚至乘勝追擊，在紐約時報上發表文章，向美國民眾直接喊話，否認“美國例外論”，批評美國倚仗武力，任意繞開安理會自行其事的作風。

毫無疑問，這次阻止西方直接對敍利亞動武，是冷戰結束後俄羅斯在國際舞台上最漂亮的外交折衝之一。甚至在整個二戰後的歷史上，俄國（蘇聯）如此成功阻止美國已進入倒計時的行動，也是比較罕見的。這一成功在短期內似乎明顯提高了俄羅斯的外交影響力，至少是在中東地區的地位，對於普京個人形象的好處自然也不必再多説。

然而，筆者不能苟同紐約時報們認為普京贏了敍利亞棋局的評論。理由很簡單：

敍利亞的內戰仍然在片刻不停的繼續，從任何角度看，巴沙爾政權都沒有擺脱被推翻的危險，甚至“棄化”的承諾與行動，能不能真正避免美歐直接參戰，也仍然是個未知數。而巴沙爾政權的命運已經與俄國的國際聲望、影響以及普京個人的國際政治硬漢形象緊緊捆在了一起。這其實已經反過來嚴重束縛了普京和俄羅斯進行政策選擇的範圍——儘管普京、拉夫羅夫等人一再強調，俄羅斯要維護的是國際法而不是敍利亞政府。但在實際中，俄羅斯作為巴沙爾政權的主要保護傘已經是不爭的客觀事實——這局棋還遠遠沒有下完。

交出化武不是暫時不打敍利亞的原因

眾所公認，阿富汗和伊拉克戰爭的陰影，再加上利比亞戰後的亂局是奧巴馬政府在發動戰爭前最終又猶豫的關鍵。儘管這次西方主流媒體為干涉製造輿論的報道，仍然具有很高的職業技術水準，口徑也保持了高度一致，一邊倒地譴責政府軍應該為襲擊事件負責。儘管所有人都清楚，其實至今沒有任何可信的證據，能證明敍政府軍是發動化學武器戰的罪魁禍首。（不過，至少西方主流媒體還是會説明，現在世界上尚在《禁止化學武器公約》之外的國家有7個，其中也包括敍利亞的主要敵國以色列。而不會像諸如閭丘露薇那樣的華人名嘴，對化武義憤填膺時，恰好把以色列忘記在外。）

 

   

但這次的效果與數年前相比卻有天壤之差。無論是在美國還是在歐洲，媒體再怎麼宣傳都始終煽動不起民眾支持直接武裝干涉的熱情。哪怕是政客們再三保證，絕對不會捲入地面戰爭，也依然如此。

這在冷戰後的西方歷史上，幾乎也是史無前例的。甚至美國政界高層對於再次深度捲入中東國家戰爭，也有了嚴重的疲憊和懷疑。

實際上，從敍利亞內戰一開始，美國就表現得不是很願意直接捲入。與執政者直接包庇基地組織的阿富汗，與擁有海量油氣資源的伊拉克，甚至利比亞相比，敍利亞目前並沒有太多讓美國務先除之而後快的理由。

奧巴馬去年劃下不得動用化武的紅線時，他的主要動機更可能是為了搪塞歐洲和中東的盟友、以及國內強硬派的壓力，而不是為真正警告巴沙爾政權收斂鎮壓手段，以及為美國留下插手的藉口。

而在“劃線”後不久，利比亞發生了當初受西方支持才獲勝的激進分子們攻擊美駐班加西領事館、打死美國外交人員的事件，震驚了全美。更多人於是敢於公開質問，如果出兵干涉，如何保證在敍利亞不會重蹈利比亞的覆轍？

兩年來敍利亞內戰的記錄，已經充分證明了這種擔心絕不是杞人憂天。雖然歐美官方在公開場合仍然拒絕承認，但全世界都知道，激進組織在敍反對派武裝中起着越來越重要的骨幹作用。西方在私下裏也不可能對此毫無憂慮，俄羅斯正是主要抓住這一點，向美國發動外交攻勢，最終達成了9月14日的美俄敍利亞問題協議。

從美國的角度看，如果能迅速全面銷燬或運走敍利亞的化學武器庫，那無論是巴沙爾政權生存下來，還是敍反對派奪權成功，他們二者之中的激進派都會失去一張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威脅美國、以色列的王牌。用暫時推遲打擊交換，是一筆不會虧本的生意。

巴沙爾政權壓力依舊

不過，正如幾乎所有中立觀察者一致認為的那樣，敍內戰中出現使用化學武器的情況，不是西方威脅打擊政府軍的真正原因。敍政府軍自願交出化武，也不見得就能從此避免西方軍事打擊的到來。而且美俄協議的要求對於敍利亞政府軍來説，其實是相當苛刻的。

根據美國國務卿克里的宣佈，協議命令巴沙爾政府必須立即、不受限制地開放儲藏化武的地點。一週內，敍政府必須公開化武詳情。而不晚於11月，國際對敍化武情況調查人員將進入敍境內展開工作。預定在2014年中期，達成消除敍化武的目標。這個“棄化”路線圖節點的緊湊，以及實際執行的難度都相當之高。

美俄等5國在和平條件下，尚不能按自己的承諾完全按時銷燬化學武器，在內戰背景下的敍利亞能否有條件完全按計劃執行，很值得擔心。而無法實現其中任何一個節點目標，顯然都可以成為西方發動軍事打擊的絕佳藉口。這一點，克里在宣讀協議時就已經表達得非常充分了。

更重要的是，協議只是暫時拖住了美歐直接干涉敍內戰的勢頭，但完全沒有改變他們推翻巴沙爾政權的決心。根據有關報道，美法等國都已打破了不向敍反對派直接提供武器的最後底線，正在全面性資助、訓練和裝備反對派武裝。而作為反對派主要金主和靠山，沙特、約旦、土耳其等國也看不出任何決心動搖（土耳其還剛設伏擊落了一架敍直升機）。

相反，為了應對美國軍事打擊的威脅，敍政府軍近一個月不得不把大部分精力集中在人員和裝備的轉移、分散和隱蔽上，之前好不容易奪得的戰略優勢和主動權即使不是蕩然無存，也受到了相當的削弱，士氣更不可避免地會受到很大影響。

現在的敍利亞內戰已經越來越像上世紀80年代的阿富汗戰爭，敍政府軍雖然仍有相對的軍事優勢，能打贏各次戰役，但卻對反對派在境外土耳其、約旦這一南一北的基地毫無辦法，結束不了戰爭。

反對派武裝打輸了戰鬥，就縮回境外基地整補，然後再捲土重來。兩年裏，這種重複循環已經到了令人麻木的地步。但從長遠看，巴沙爾政權除非再找到實力雄厚的盟友，否則現今在背後支持的伊朗和俄羅斯，其輸血能力恐怕是比不過反對派的金主們的。

而美國對動武態度的變化將會是最大的變數。儘管對於美國來説，敍利亞怎麼看，似乎都是又一個泥坑，但不能排除美國確實為了“威懾可信度”和“國際公信力”的意識形態目標，突發性地決定攻打敍利亞。

最後的妥協機會點？

不過從美俄敍協議的內容看，美俄都認為巴沙爾政權在短期內還能繼續生存下去（除非美國在此期間，發動對敍的大規模軍事行動）。協議規定在2014年中期完成消除敍利亞化武目標，應該大致反映出美俄都預計敍政府軍再支撐一年左右是比較有把握的——不光是美國，俄羅斯出於對其高加索地區潛在局勢的考慮，也會確實樂見敍利亞的化學武器庫被徹底清空。

一年時間其實不長，但對於已經歷經兩年殘酷內戰折騰的敍利亞人來説，再經歷一年戰火紛飛卻是非常漫長的，更何況這場戰爭很可能還需要更長的時間才能分出最終勝負。實際上，如果敍利亞人民都能全面發出自己的聲音，迅速取得和平必定會是壓倒一切的優先選擇。

巴沙爾的第二個總統任期將在明年7月到期，這是一個巴沙爾、阿拉維人、什葉派與多數的遜尼派實現妥協的好機會，也可能是最後一個政治解決內戰的機會。

以任期屆滿為理由，巴沙爾可以體面地退下敍利亞總統的位置，甚至離開敍利亞到安全的第三國定居。這樣既滿足大多數中東和歐美國家已經放出的巴沙爾必須離職的條件，也不至於讓現在支持巴沙爾的阿拉維派、基督教徒等團體覺得是徹底的屈膝投降。那樣的話，也許有機會通過政治途徑，實現排除兩邊極端分子後的重新聯合。

如果再錯過這個節點，敍利亞恐怕就再不會有政治手段化解內戰的機會，內戰雙方也幾乎不可能再有妥協的念頭。各方的棋手會投入更多的棋子，扔到這個殘酷的戰爭棋盤中。但無論誰是最後的勝利者，他們能接收的，也只會是一個被徹底粉碎了的敍利亞，還有一個無數新舊仇恨都被釋放出籠的中東。即使那些最痛恨巴沙爾的人到時也可能發現，熟悉的魔鬼比陌生的魔鬼要好的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