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九霖:理解柳傳志明哲保身 但都這樣社會只能頹廢
今年6月16日,正和島公司總裁黃麗陸發表了一篇短文稱:“柳總説從現在起我們要在商言商,以後的聚會我們只講商業不談政治,在當前的政經環境下做好商業是我們的本分。對此陳九霖在接受《南方人物週刊》採訪時表示,對柳傳志的觀點理解,現在商業環境要明哲保身。但如果每一個人都明哲保身,不主張正義,不去努力的話,社會只能頹廢下去,連做人最基本的要求都沒有達到。理解他的觀點,但不認同。天下興亡匹夫有責。
陳九霖,1961年出生,前中國航油(新加坡)股份有限公司執行董事兼總裁。執掌中國航油期間,中國航油淨資產由17.6萬美元增至1.5億美元,市值超過11億美元,是原始投資的5022倍,締造了商業傳奇,被稱為“航油大王”。
2004年,中國航油因澳大利亞籍交易員紀瑞德和英國籍交易員卡爾瑪從事油品期權交易導致鉅額虧損。陳久霖被迫離職,並遭到新加坡警方拘捕。2006年,曾被判入獄服刑四年零三個月。現任中國葛洲壩集團國際工程有限公司副總經理。2009年年末,任中國葛洲壩集團國際工程有限公司(下稱“葛洲壩國際公司”)副總經理。與他此前供職的中國航油集團一樣,新東家葛洲壩國際公司的“孃家”也是國資委。

陳九霖
以下是報道原文:
不再是國家幹部身份了
人物週刊:你現在完全離開,國資委沒有給你一些重新選擇嗎?
陳九霖:我自己選擇離開,沒去要什麼。
人物週刊:所以你現在也不是國家幹部身份了?
陳九霖:對,我現在自己做自己的事情。
人物週刊:這可能是你52年生命裏的第一次?
陳九霖:試一試嘛,再失敗了怎麼樣呢,反正比我當時在新加坡創業條件更好。那時候36歲,年輕沒有任何資源,也不太懂,尤其在國際市場。現在情況不太一樣,應該説有很好的人脈關係,也有一定的知名度。更重要的是,有過成功的經驗也有過失敗的教訓,比那個時候應該更加好一些。
人物週刊:(在葛洲壩國際)3年幹得開心嗎?
陳九霖:還行吧。這3年我比較低調,因為那時候已經有自己的打算,所以説我邊緣化,實際上他們不太理解,一個方面是跟基層員工,我比較少接觸。我也有我自己的考慮。
人物週刊:你現在創業的計劃?
陳九霖:有一些朋友合作,利用我的特長。我的短板是不太懂政治,總是想一心報國,那時候學的理念嘛。我不善於保護自己,這是我的短板。但是我有兩個長處,一個是做能源,包括石油能源協會的會長找我,我在這個方面還是走在比較前面,在業界是否認不了的。第二個在資本運作方面,包括投資、併購、上市、整合、重組,然後換股,這些我都做過,國內很多企業都沒做過。有些企業它做只是做某些方面,比方説上市之後就不知道怎麼搞了,這是我的特長。他們很多人希望利用我這兩個特長做點事情,我也有興趣,我的想法是先由小到大,慢慢做,你一下拿了太多錢也不好,像馬雲説一下子拿太多錢也不是好事。
人物週刊:跟高盛這些國際投行巨頭打交道,你認為有哪些地方值得防備呢?根據中航油的經驗或者教訓?
陳九霖:不能説“一遭被蛇咬,十年怕草繩”,他們有價值,但在打交道的時候要保持謹慎,他跟你不是一家人,找你做事情不是施捨,而且一般小生意不做。做的過程中一定要考慮在協議上和技巧方面要有一些手段。再有我們要學會用法律武器。中航油如果堅持打官司,最後肯定會打敗他們的。可惜的是,我被投放到監獄後,我們的人認為可以偃旗息鼓了,放棄了一場可以打贏的國際官司。其實,國際投行之間也是會互相殘殺的,説白了,都為了利益。
國際上有一股勢力,不喜歡中國的崛起,制衡中資企業的發展是他們的戰略之一,因為中資企業搶佔了他們的市場。而中資企業的弱點在於經驗少,缺乏人才,內部不團結。我當時籌集資金,到中資機構裏是籌不到的。我最初貸到的幾筆資金都不是中資銀行給的,而是來自法國的一家銀行。到現在依然存在這個問題,沒有多大改變。例如:我去投標,去報價,我們自己的中資企業一定比你報的更低,內部人搶生意。日本人則不是這樣的,大家都圍着那個投標的日資企業,支持那個企業拿到標,然後再看怎樣分包。
在中資企業不合作、不團結的情況下,國際投行卻沆瀣一氣,為了他們共同的利益,他們可以臨時組織起來一致對付中資企業。比如:2004年10月26日,我們的期權盤位剛與日本三井(MERM)斬完倉後的第二個小時,高盛就來找我,這肯定是MERM把消息故意走漏給高盛的,讓高盛配合它共同向中國航油逼倉。另外,為什麼我們會虧得那麼大呢?業務開始時,高盛、三井等投行答應給我們“放賬”,即:不用我們給保證金。如果他們不讓你做,你肯定就做不大。那樣,他們也就肯定賺不到錢。後來,等你做到一定程度,尤其是處於騎虎難下之時,也就是賬面虧損得很厲害時,他們就一起向你索要保證金。這時候,如果我們給不了保證金,他們就逼你斬倉,最後,只能死路一條。
人物週刊:這會不會是一種陰謀論的説法?
陳九霖:這麼説吧!首先,國際投行存在着利益的驅動;第二,他們要實現這個利益,就要有手段。聯盟是一個手段,行賄內部人員也是一個手段,美色誘惑交易員等也是手段。
人物週刊:你也説過在中國石油戰略中要鼓勵民營經濟,你覺得這個開放的時間點大概會在什麼時候?
陳九霖:我估計還是有比較大的阻力,照道理是可以開放的,你要是對外國人開放有顧慮(可以理解),但是對國內民營企業開放有什麼顧慮我就不明白了,國內的有些民營企業也做得很好。如果你對外開放擔心摧毀我們的國民經濟,你可以有這個藉口,但是民營企業為什麼不可以開放,我就不明白,國外都是民營企業。
人物週刊:中航油事發當時為什麼沒有找一個靠山?是因為你出去辦企業的時候,母公司沒有那麼大的期望?
陳九霖:首先,一開始大家都想把它做成辦事處,後來母公司確實在美國、歐洲和香港都有辦事處。但是,我覺得應該搞成一個企業,因為那會對航油集團有益。因為是我把那家休眠的公司做大了,所以,不少人把它看成了我個人的公司一般。因此,出了事情,就都躲到一邊看熱鬧,甚至落井下石。其次,我長期在國外工作,國內的關係逐漸生疏了。光鮮的時候找人辦事都得費些精力,何況有困難時求人呢?再次,那個時候的航油集團還小,在上級領導人的眼中如同一隻螞蟻,因此,出了事正好用來“以儆效尤”哩!你還能指望得到什麼支持嗎?許多人都説,如果中國航油的問題放到中石油去,那簡直就是“小兒科”,早就解決了。香港中信泰富不就是鮮活的證明嗎?國航、東航、南航同樣的事是怎麼處理的?
人物週刊:現在你覺得你跟環境格格不入嗎?
陳九霖:還好吧。至少我心理沒有隔閡。我與世無爭,心中沒有敵人。
人怕出名豬怕壯
人物週刊:現在回到國內做投資公司,怎麼適應國內的一些商業文化?
陳九霖:確實有一個調整的過程。比如:在人員管理上,國內和國外是不一樣。在國外,僱員覺得我拿了這份工錢,就打好這份工作,就得兢兢業業地工作。而國內有些員工他不是這樣的,他拿了這份工錢還可能做一份別的私活,甚至還有吃裏爬外的。上班也沒有自覺性。在國外,僱員跟老闆合不來就辭職。而在國內,有些員工就不是這樣,我不管幹得好不好或者是幹不幹工作,老闆就得給我這份錢,好象你欠他似的。這是員工管理上的巨大差別
第二個就是國內企業的信用很差。在國際石油圈子中,哪怕是幾千萬美元的生意,一個詞“DONE(成交)”就搞定,這個詞之後才辦理合同。談好30天付款就30天給。只要欠債,傳出去之後,就失去信用,就沒有人再和你做生意,銀行也不會支持你。而在國內,簽了合同都不算數的,大有人在。有一個人信誓旦旦地簽了合同,承諾投資7500萬,最後一分錢都沒有到賬。但誰去制裁他呢?即使打贏了官司,也不一定能夠執行得了。
再一個就是,國內企業整體管理還是比較亂。無論是國企還是民企,財務、税收上,沒有幾家企業是規範化的,好多企業賺的錢都打到老闆個人銀行卡上,最後有多少利潤,説不清道不明,損失的當然是投資人的利益。奇怪的是,不少人還指望利用這樣一種狀況尋求投資人哩!
人物週刊:現在可以用企業家來定義你嗎?
陳九霖:企業家其實是很高層次一個詞。中國大部分商人算不上是企業家,因為他們目光短淺,過分看重短期利益,沒有創新精神,不敢承擔責任,尤其是沒有誠信。這種人能叫企業家嗎?我國大部分商人説穿了就是生意人,建個廠子用於養家餬口,一些人賺了點小錢了就不得了。去國外賭場,在海外商場買東西,一擲千金,完全不考慮成本,因為他們的錢賺得太容易了。
人物週刊:現在中國這一批商人中,有你認為還算可以的嗎?
陳九霖:很多人問我這個問題,我一向的觀點是心中沒有偶像,但是我有企業家的一些標準。

人物週刊:前段時間比較熱門的話題,政商關係,你怎麼看?
陳九霖:對柳傳志的觀點我是理解的,他認為可能現在商業環境還不是特別重商的文化,所以他覺得要明哲保身,他的出發點在於保護企業人。在充分理解的前提下,我也不完全認同,商人也好,企業家也好,不可能生活在真空之中,而且這個社會也靠大家共同努力來推動。如果每一個人都明哲保身,不主張正義,不去努力的話,社會只能頹廢下去,連做人最基本的要求都沒有達到。我理解他的觀點,但不認同。天下興亡匹夫有責。
我更加認同王石關於法治的觀點,因為一個企業要想發展好,企業人要成為企業家,這個都必須要有一個好的商業環境。湧現出一大批企業家才是社會的進步,才能為社會的文明和發展帶來真正的動力。我覺得法治是一定要得到加強的。而且現代商人,如果不是犯殺人罪的話,一般的經濟案件完全沒有必要判死刑。
人物週刊:你會看重個人影響力嗎?畢竟有了影響力可能受關注的程度會更多一些。
陳九霖:一個人的價值體現在他為社會作出的貢獻,也體現在社會的影響力,正所謂“立德、立功、立言”,但是有些時候人怕出名豬怕壯,尤其中國這個環境,誰也不願意有那麼大的影響力。
人物週刊:你希望現在做的事情能留下些什麼?
陳九霖:能源關係國計民生,我希望能做點貢獻。另外,現在資本運作是我們國家一個短板,很多人不懂,我在這方面先進一點,也想在這方面做點貢獻,這都是我的價值。包括我到處去講的內容,很多人沒聽説過換股,我早就開始做了。民營企業通過換股的沒有幾個。還可以把資產裝進去,還可以去做很多其他的事,在別人沒有認識到新三板的時候,我已經認識到,因為我有國際視野,我知道美國在這方面已經搞了那麼多年了。我有這方面的知識。
很多人沒有認識到資本的魅力,沒有認識到資本市場的價值。我們國家在這方面吃了很多虧,好多經濟學家呼籲中國的實體經濟不足,是虛擬經濟過度,他們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舉個例子講,馬雲做得好不好?但是中國人只佔15%的股份,85%是外國人控制的,日本人控制的。馬化騰的騰訊做得好不好?85%以上股份是外國人控制的。李彥宏做得好不好?85%以上的股份都是別人控制的。
我們的外匯儲備夠不夠高?都投到哪去了?去買美國國債,為別人所用,很低的利息。所以這個東西就是虛擬經濟,我看的這些很多人看不到。
在力所能及的能源領域和資本運作領域,我要做一點東西出來,哪怕做不成,至少去做了。孫中山沒一仗打贏的,但是被稱為國父,國慶節的時候天安門廣場有他的頭像。我相信我會做成。
人物週刊:到今天為止,你還什麼東西深信不疑的呢?
陳九霖:即使失敗了,我仍然認為不要放棄努力。你要做好只能靠自己的努力,沒有天的幫助也是不行的。謀事在人,成事在天。這句話我也深信不疑:自強不息,厚德載物。50歲生日那天,我自制了生日蛋糕,上面寫着“生命不息,奮鬥不止”。我生來不是享受人生的人。不奮鬥,就無聊,這是我的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