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凌：批評的壟斷與批評的腐敗

不久前，我寫了《廣場垃圾與知識分子“精神失敗法”》一文，支持的人不少，反對的人也很多。一位多年未見的朋友打來電話，厲聲呵斥：“你這不就是“比爛”嘛，丟垃圾還丟出道理來了，你就説丟了還是沒丟？你這樣反對公知，壓制批評的聲音，難道沒有了批評國家就能變好了嘛，批評才是真愛國！”

我一時錯覺，以為是在和某位房地產大亨通話，他那句愛國言論“批評得越重，愛得越深”，近來備受追捧。

這裏存在三個問題：

第一：“比爛”的邏輯是公知們的專用法器，所謂“民主是最不壞的制度”，堪稱“比爛”界的原型和始祖，乃不證自明之公理，百試不爽，誰與爭鋒。

第二：我們一貫希望批評能就事論事。

比如説，討厭亂丟垃圾的，不一定就是公知，羣眾也不滿。可是，是誰平日裏總宣揚外國人素質高呢？是誰先把垃圾和愛國混為一談呢？是誰説中國人素質低“應歸咎於共產黨混亂的統治”呢？被戳穿了，竟能一秒變法官，審問起普通老百姓，居高臨下聲色俱厲：“就説事情本身！就説丟沒丟垃圾！就説素質差不差！”臉還腫着呢，虧你們真能hold得住。

**自己開始的話題轉身就忘，自己使用的邏輯翻臉不認。**借網友@夢遺唐朝的段子：

你編出美國護照寫着：無論你身處哪裏，美國政府是你堅強後盾。你PS掉重重警衞表現奧巴馬吃快餐的親民。你對八國聯軍侵略得到賠款美國拿出小部分建個大學感恩戴德，你用各種小清新的知音體把美國描繪成天堂，可美國出了壞事我們就揶揄了一下，你就勃然大怒：怎麼老盯着美國啊！

**第三：國家不能沒有批評的聲音。**可是“不讓我批評，這個國家就沒有批評的聲音，就要專制了”，這種荒謬的幻覺和優越感到底從何而來？難道説批評還能壟斷？難道批評容不得多元化？難道批評的人經不得別人的批評嗎？

誰在批評？如何批評？為什麼批評？為誰批評？比如國企問題，是站在普通老百姓的立場上，要求加強管理層監督呢；還是大喊冰棍要融化，趕緊私有化分了吧！既然中國是複雜的，批評當然也有對錯之分，批評者一被反駁就氣急敗壞，潑人髒水，罵人五毛，到底是誰更專制呢？

什麼是正確的批評，什麼是錯誤的批評？具體到當下的媒體環境，修辭一旦變成混淆視聽的工具，做出區分並不容易。説句大白話，我們的國家還有許多缺點，不盡如人意，如何批評，如何辨識批評，最終就依賴於每一位公民的健全常識，理性思考，審慎判斷。

當然，好的批評會有一些共享的品質。本文試圖羅列幾點，僅作拋磚引玉。假期，我重讀了毛主席是怎樣要求“批評與自我批評”的，驚訝地發現，公知式的批評常常犯下官僚主義的錯誤：

**1. 好的批評不能是抽象的、空洞的。**毛主席説，“批評要防止主觀武斷和把批評庸俗化”。官僚主義的自我批評，總是“工作不注意方法”啦，“理論與實踐脱節”啦，“太過急於求成”這般空話，既不接地氣，也不針對具體負責的事件。那麼，尚未調查研究，就“體制問題”、“自由民主”、“國民劣根性”，一套接一套，難道不是一種懶惰的批評，不是主觀武斷的抽象批評嗎？

**2. “批評要注意政治”。**好的批評不能走極端，不能顛覆法統，挑戰立國根本。有些幹部，從上世紀80年代後，自以為和世界接上了軌，拿自由主義批判馬列毛鄧，拿古典經濟學批判政治經濟學，拿藍色文明批判中華文明。時至今日，有過之而無不及。什麼近代被西方欺凌是咎由自取啦，什麼真的好想再被殖民三百年啦，什麼民國美如畫、汪精衞非漢奸、北洋政府最民主。這是批評還是侮辱？在美國，你能説林肯是個違憲發動內戰，殘害同胞的罪犯嗎？

3. 好的批評要態度誠懇，不能變相自我表揚。“領導，我對您有意見，您工作得太晚，不注意休息！”這官場上的話耳熟嗎？凡是悲天憫人，善於自己塑造英雄形象的，反正我是特別警惕。某位著名憲法學者，在薄熙來倒台後與粉絲互動，上來就説，這個時候反重慶模式，是需要“勇氣和膽識的”。薄案本身自有法律與歷史來評判，但這位學者您怎麼了？是自我表揚習慣了？台詞本拿錯了吧！人家都倒台了，還勇氣和膽識呢，我們管這叫落井下石。

4. 好的批評本身要經受批評，特別是要經得住普通老百姓的反覆批評。“我們決不能一見成績就自滿自足起來。我們應該抑制自滿，時時批評自己的缺點。”官僚主義，是做過一次批評與自我批評，再容不得別人的批評了。心想的是，“我都自我批評了，你還要怎樣嘛！”同樣，只要自己批評了公權力，只要擺出過批評的姿態，就認定真理在握，誰反對誰不科學，誰有意見誰不客觀，甚至動輒謾罵“五毛愚民”。批評怎麼會不走向自己的反面呢？

為什麼？幹部至少還分好壞吧。

俗話説，權力導致腐敗，絕對權力導致絕對腐敗。批評的壟斷也會帶來批評的腐敗。有些人以批評他人為業，説着權力必須受到監督，權力要關進籠子。可是他們對社會影響力巨大，卻只願批評不願被批評，只抽象批評不具體批評，只批評別人而自我表揚，壟斷了批評，誰來監督他們的權力呢？

動車事故，他們攻擊高鐵；PX項目，他們造謠劇毒；城管遇害，他們陰陽怪氣；殺人償命，他們悲痛欲絕。國人丟個垃圾，他們營造一派萬馬齊喑；美國政府關門，他們高呼優良體制。緊接着槍擊婦女，男子自焚，他們索性視而不見，一言不發。恐怕，他們不僅有壟斷批評的念頭，也有壟斷批評的能力吧。

愛國就是，地產大亨説了：“讓這個國家中的人民生活的更好，享有更多的權利和自由”，是“批評得越重，愛得越深”，此話一出，讚譽一片。可是幾天前你們還説，愛國不能光靠嘴，要有實際行動。我一個普通老百姓，是不是可以理解成，房價能降那麼一點，才有資格説“愛得越深”呢？怎麼咱們老百姓用嘴愛國就要被你們鄙視侮辱，地產大亨用嘴批評你們就高潮迭起？照我説，還不如那位收養義子的女神有行動力呢。幾天前，白宮門前一名婦女被擊斃，留下了一歲的女童，乾媽們，還不走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