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平：諾貝爾經濟學獎的諷刺和希望

【按：當地時間10月14日，2013年“瑞典國家銀行紀念阿爾弗雷德·諾貝爾經濟學獎”揭曉，美國經濟學家尤金·法馬、拉爾斯·皮特·漢森以及羅伯特·J·席勒獲獎。諾貝爾官方網站消息稱：頒獎是為了表彰他們對“資產價格的經驗主義分析”作出的貢獻。這與美國近年來因為資產價格混亂無序帶來的金融危機相映成趣。2009年諾貝爾和平獎被頒給奧巴馬的時候，權威媒體曾經評論，諾獎委員會做出這個決定與其説是表達了讚許，還不如説是表達了歐洲普遍的焦慮與期望——期待奧巴馬能結束戰爭和收斂美國不計代價的霸權主義行徑。或許，今天的經濟學獎頒給與資產價格研究相關的經濟學家，也同樣表達了歐洲大陸對美國金融資本擴張及其危害的普遍焦慮。另外，本次頒獎延續了自2000年以來每一屆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都有美國人的記錄。這似乎再次驗證了那個笑話：如果一個國家有太多好的經濟學家，那它就沒有好的經濟了。】

本次三位獲獎者中，尤金·法馬74歲，專注於現代投資組合理論與資產定價理論，因提出“有效市場假説”而聞名。拉爾斯·皮特·漢森現年60歲，最主要的貢獻在於創造了在經濟和金融研究中極為重要的廣義矩方法。羅伯特·J·席勒67歲，耶魯管理學院金融國際中心成員，被視為新興凱恩斯學派成員之一，曾獲1996年經濟學薩繆森獎，對“市場萬能”持質疑態度。

如何評價諾獎委員會的本次決定？如何評價這三位經濟學家的工作？如何看待他們與中國的關係以及他們對中國的評價？春秋研究院研究員、復旦大學新政治經濟學中心高級研究員陳平教授向觀察者網發來他的觀點。

陳平教授説：**今年的諾貝爾經濟學獎在搞平衡，頗像1974年的情況。**當時的獲獎者Myrdal是左派社會主義者，尖鋭批評美國的貧富差距。Hayek則是右派資本主義者，尖鋭批評凱恩斯和蘇聯社會主義。2009年的頒獎情況也是類似情形——Ostrom強調社區在管理公共品方面的作用，批評科斯理論。Williamson則強調垂直整合的優越性，為科斯的企業理論辯護。2011年的獎項發給了Sargent，他是要對2009危機負責的理性預期理論的支持者，這真是一個極大的諷刺。

今年得獎的 Fama（法馬）是“有效市場”理論的發明者，危機前發獎還説得過去，在金融危機之後獲獎又是一個極大諷刺。**Fama 的數學基礎是線性隨機過程，我們1996年就發現真實市場是非線性決定論的色混沌主導，隨機噪聲的成分只有40%。Fama 把市場價格幅度的非線性不確定性解釋為市場有效性的度量，實屬對信息論和非線性動力學的無知。**實際上股票市場的頻率變動和生物鐘一樣有相當範圍的穩定性，美國的經濟週期在1-10年之間，平均4-5年。金融危機的原因是金融寡頭過度投機造成的市場瓦解。Fama 的有效市場理論否認預報金融危機的可能性和金融監管的必要性，他的理論和政策都被實踐證明是錯誤的。給Fama發獎是西方主流經濟學繼續保持主流地位的結果，好處是大家都知道這種地位已經動搖，等待新的思維範式的崛起。

Shiller（席勒）則是否定有效市場的，金融危機後早該獲獎。Shiller 觀察到股市價格水平的過度波動和有效市場假設的因果性矛盾，在定量分析上對有效市場提出挑戰，他構造的房價指數，在金融危機前就做出房地產泡沫的警告。他是真正值得獲獎的經濟學家。Hansen擅長計量經濟學技術，基本思想仍然是均衡經濟學，但是做點數學上的折衷。復旦大學新政治經濟學研究中心的唐毅南博士用高階矩和非穩態轉移概率的工作診斷和預報金融危機，我們研究非穩態和非均衡的金融市場，方法論上已經超過 Shiller 和 Hansen 當年的水準了。

本次頒獎的唯一進步是説明西方主流開始向挑戰者打開門縫，均衡理論的統治地位進一步動搖了（對於均衡經濟學的詳細批判，可以參見陳平教授在北京大學的演講——觀察者網注）。從給信息不對稱發獎開始，到給研究行為經濟學的卡尼曼發獎，都是諾獎委員會的非主流做法。

但是諾貝爾經濟學獎不是嚴格科學獎。物理學被實驗否定的理論，再著名也不可能獲獎。但經濟學就不是，碰壁再多的理論也會繼續獲獎。這隻能説明經濟學還不是真正的科學，只是前科學。西方經濟學理論只要市場份額足夠大，即使錯誤有害也會獲獎。

這倒給了我一個批評科斯“思想市場”的案例，**思想如果不用實驗檢驗，而靠市場營銷競爭，市場份額大的“贏家通吃”，則愛因斯坦是不可能生存的。**即使贏家輸家分享，也只是維護過時思想的地位，不利於科學的進步。中國啓蒙運動講德先生和賽先生，不明白兩者是衝突的。科學要靠投票定輸贏，就沒有真理，只有流行了。

不過，我們1990年代的研究就挑戰了有效市場理論。我們先後挑戰了7個獲得諾獎的理論，這回增加到挑戰8個獲得諾獎的理論了。歷史會證明我們是對的。

唐毅南也是物理系出身（唐毅南1998年由昆明第一中學保送北大技術物理系，在校期間修讀了北大經濟學雙學位，後攻讀北大物理系粒子物理與原子核物理專業碩士，讀碩期間旁聽陳平的非線性經濟動力學課程，並發表了數篇經濟物理的論文。後獲得復旦大學金融學博士學位，現為復旦大學新政治學研究中心副研究員——觀察者網注）。唐毅南用羣體動力學和非線性隨機過程的數學方法導出1991年Becker 猜測的S形需求曲線的起源【1】。連同最近發表的期權定價模型和對金融危機的研究工作，我們用羣體動力學方法，解決了微觀與中觀層次的內生不穩定性的起源問題，否定了新古典經濟學的有效市場理論和經濟波動的噪聲驅動論，為發展後危機時代經濟學的一般理論打下基礎。【2】

Shiller 是少數曾在2008年經濟危機前預測房地產泡沫的經濟學家之一。近幾年他也一直提醒中國大城市的房地產泡沫嚴重（可參考：2013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席勒：中國房地產泡沫嚴重——觀察者網注），指標是房價與年收入之比。對此我是部分贊成的。**正常的房價收入比也就5-10。北京上海居民的家庭平均年收入也就10餘萬，如果花幾百萬買一套房子，除了投機囤積房產等待升值之外，沒有任何正面效果。要警惕中國的政策和媒體被房地產利益集團加地方利益集團綁架，**僅此一例，和國企問題不能相比（國企的確存在問題，但並非中國主流經濟學家説得那樣，詳見“陳平：假如中國國企真的被私有化”——觀察者網注）。**高房價只能擠出實業，擠出創新，鼓勵拆遷攀比，推高基礎建設投資的成本。**上屆政府遲遲不敢徵收存量的房產税，後果極為嚴重，也是如今的腐敗和道德風氣敗壞之源。年青人不敢結婚，結婚後因房貸壓力離婚率極高。政府如不下決心根治房地產泡沫，將來會變成類似阿拉伯國家那種失業大學生不滿造成動亂的根源，中斷中國經濟的高增長趨勢。

註釋：

【1】唐毅南,陳平.S形需求曲線的動態起源[J]經濟學季刊,2009,(04).

【2】唐毅南,陳平.趨勢與波動相關下的期權定價模型[J]金融評論,2010,(02)；唐毅南,陳平.羣體動力學和金融危機的預測[J]經濟研究,2010,(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