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丁楠：德國普通80後的“幸福”生活

辦公室的德國同學費邊拆開桌上的信封，神情凝重。信是從保險公司寄來的。德國政府要求包括外國人在內的全體居民參加強制醫療保險，公司通知費邊作為博士生不能再享受學生優惠價。

“原來每月交65歐元，現在每月200歐。雖然去醫院看病不用花錢，我還是覺得保費太貴了。”年近30歲的費邊本科畢業後就離開父母獨立生活。如今他每月收到大學提供的獎學金1200歐元，這是德國博士獎學金的一般水平。

費邊像大多數德國年輕人一樣，在柏林與3個同學合租公寓，月租（外加水電費等開支）約300歐元。如果不願合租，選擇住在帶有廚房和衞生間的一居室，在柏林至少要400歐/月，在慕尼黑平均800歐（不含水電費）。

德國的二手貨市場

以上説的都是普通住宅。對於一些講究生活品味的年輕人來説，戰後興建的“板樓”過於簡陋。他們獨愛那些興建於上世紀初、設計裝潢考究的老式公寓。

與歐洲大多數城市不同，德國經歷二戰轟炸，這些老宅是貨真價實的稀缺品。即便在房租相對低廉的柏林，一室一廳、80平米的“百年公寓”，月租也動輒1500歐/月。在校大學生對這種近乎奢華的居住環境望洋興嘆，即便擁有穩定工作的德國“80後”也輕易不捨得把錢“砸”在如此高昂的月租上。

“東柏林的租金會低些，但周邊治安可能不太好，西柏林就比較貴了，其他大城市更貴，”初到德國，當地朋友向我介紹説：“這幾年德國房租一直在漲，大城市尤甚。不管是讀書還是上班，年輕人絕大部分都租房過日子，買房的畢竟是少數。他們擔心在德國的生活成本會變得像英法一樣高。”

此前德國法律規定，每年房租增幅上限是10%。德國租房網站Immowelt統計顯示，去年柏林房租上漲11%，已經超標；儘管從絕對值上看，在柏林租房依然比德國其他大城市便宜得多。

為防止大城市房租上漲過快，給歐債危機下德國的“地產熱”降温，德國政府今年5月又出台法案，允許各州將3年內房租增幅上限壓低到15%。

按照兩家房屋交易網站Immobilien Scout 24和Immowelt公佈的數據，過去一年柏林、法蘭克福、慕尼黑、杜塞爾多夫、漢堡、科隆、斯圖加特等城市的房價上漲近20%。柏林市區的普通公寓平均每平米3000歐元，慕尼黑平均6000歐元，其餘城市房價基本介於二者之間。

費邊不願一個人獨自住在公寓，合租對他而言既熱鬧又划算。但即便如此，醫療保險和房租仍“吞噬”了他月收入的半壁江山。這樣一來，每月供他自由支配的經費只有五六百歐了。一個月前，搬家公司來到他家——三個工人從打包、裝車、運貨再到拆包安置，5個小時收費300歐。“剩下的錢還要用來吃飯、買書、辦健身卡、報外語班……”

“不過幸好獎學金不用納税！”他説。在攻讀博士前，費邊曾在一家研究所作兼職文員，那時每個月的所得税和社保費加起來要佔到他月收入的十分之三。

除獎學金免税外，在校的“80後”大學生還在交通費上享受優惠：他們只需繳納每年600歐元的大學註冊費，就可以拿着學生卡免費搭乘市內地鐵和公交。而對剛剛走出校門、參加工作的年輕人來説，交通費是一筆不小的開支。地鐵單程票價為2.5至3歐元，公交月票要130歐。出租車起價3歐，每公里1.65歐元。汽車雖早已成為大眾消費品，但停車位難尋令人苦惱。 

自行車因此成了不少人上下班和週末出行的必備工具。在柏林的自行車行，一輛並非名牌的新車至少也要300多歐。我準備買自行車時，同學們奉上忠告：“出高價買高配置的名牌車，過不了幾天就會不翼而飛；花300歐買輛普通車又不值！”——買車計劃最終被擱置下來。

德國大學生在衣食住行上精打細算。同學之間聚餐，地點以食堂為主，因為這裏的飯菜價格要比外面便宜得多。有時一羣年輕人到飯館去，也只是喝飲料吃小吃，輕易不點菜。他們對我説：“一點菜就得花上二三十歐，哪來那麼多閒錢！還是自己做飯既便宜又健康。”——言談間的那份直率讓我也心生坦然。餐廳服務員滿懷期待地看着我們湧入室內，又掃興地目送我們離開。

  和“下館子”吃飯相比，在日常採購方面，德國年輕人的消費態度差異較大。德國有近十家連鎖超市外加一些日用品連鎖店，它們的進貨渠道、購物環境、商品種類、品質和售價均有不同。年輕人將這些超市劃分為不同等級。有人透露，從一個柏林市民經常出入什麼檔次的超市就可以大體推斷出他的消費和生活方式如何。

德國波恩的二手市場

德國的一些超市銷售自營產品，包括食品、飲料、服裝、日化用品等等，種類繁多，且價格低廉，一般只有同類商品售價的一半。例如一個沙發靠墊（外套加填充物）在商場要賣到25歐元以上，但作為超市的自營產品有時僅售13歐元。如果對穿不穿名牌不太在意的話，在超市裏選購服裝是不錯的選擇。品牌店裏100歐元起價的牛仔褲和運動鞋，在這裏能賣到50歐以下。勤儉節約的大學生常常將超市自營產品作為首選。

當然，商品質量、品牌和購物環境對年輕人的吸引力還是很大的。有些人嫌廉價超市銷售的蔬菜水果種類單一，生活用品設計粗糙且不夠環保；還有的挑剔那裏商品碼放凌亂，服務員不夠和氣，“令人心情不快”。於是，他們寧願每週多花點錢去“高端”超市採購，如果手頭寬裕，高檔商城也要經常逛一逛。

倘若開始談戀愛或是趕上送禮，買起東西來自然要更講究一些，花銷增加也是常情。本科畢業後開始在德意志銀行上班的馬克對此有些擔心：“這幾年人們送禮的檔次提高得太快了！我在學校時，親戚朋友之間送禮通常是CD、小工藝品、巧克力之類，如今大家動不動就送電子產品、高檔餐具、甚至是奢侈品。這筆額外支出現在成了我的負擔！”

如果是給自己買衣服或添置生活用品，年輕人顯然隨意得多。德國人熱衷去二手商店和舊貨市場淘貨，年輕人也不例外。這種購物方式在其他歐洲國家不太流行。

週末集市上，鍋碗瓢盆、傢俱地毯、衣物玩具、手工藝品、乃至自行車、小家電、古董字畫、古籍郵票，應有盡有。有德國朋友開心地説：“缺了東西根本用不着去商場買，週末到市場去淘貨，什麼東西都是5歐以內解決。”

一些年輕人頻繁出沒於舊貨市場，是為了買便宜貨以節省開支，另一些人則專程來此體驗“淘寶”和討價還價的樂趣，還有的到這裏饒有興致地探尋半個世紀以來德國人的消費方式和生活變遷。

按照規定，任何人都可以找市場管理員登記，繳納費用，預約攤位，週末過來賣東西。德國人所賣的基本都是自家淘汰下來的生活用品。（在舊貨市場上搞零售屬於逃税行為，商品將被警方沒收。）大多數“商家”不為賺錢，不過是藉機處理家中沒用的東西，擺攤湊熱鬧，順便結交朋友。

德國波恩二手市場（圖片均來自於網絡）

與他們相反，市場上的阿拉伯和土耳其人則以倒賣舊貨為業。德國是土耳其移民的聚居地，近年來又吸納了許多敍利亞和巴勒斯坦難民。

一位來自敍利亞阿勒頗的攤主向我介紹他們的工作：“德國租房盛行，租户在交房時必須清空屋子，但他們一般只撿貴重物品帶走，沒時間整理其餘的東西。這時可以聯繫我們，把不要的傢俱和生活用品留在原處。我們幫他免費清理房間，剩下的東西歸我們，拿到市場去賣錢。”

隨行的德國朋友表示，這樣做一舉兩得，也有助於全社會的環保和節約。對許多像費邊一樣生活並不寬裕的大學生來説，土耳其商人和舊貨市場的存在無疑是福音。

費邊收到保險公司來信的當天，我們得到了系裏送來的歡迎手冊，通知基督教、猶太教信徒繳納教會税，比例是收入所得税的9%（德國目前收入所得税税率為14-45%，年收入超過8100歐元起徵），否則將無權參加宗教活動。

對德國人而言，這意味着不交錢就無法去教堂禮拜，人死後也不能按宗教儀軌下葬。這種政府代替宗教團體強制徵税的做法在歐洲十分罕見。該規定曾遭法學教授抗議，但最終無濟於事。據説，政府正考慮將徵税範圍擴展至德國的穆斯林羣體。

費邊在本科畢業後就正式解除了和教會的關係。“為了節省開支，我現在沒有宗教信仰，”他説，“德國的年輕人中，基督教徒的數量還將繼續萎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