閭丘露薇:記者可以做的——香港與內地媒體的環境差異
《新快報》陳永洲被拘一事,已經成為熱門話題。香港媒體人閭丘露薇在騰訊《大家》欄目刊文《記者可以做的——香港與內地媒體的環境差異》。文中閭丘露薇認為,大陸媒體與美國、香港和台灣的媒體環境相差太多。
閭丘露薇在文中交代,自己常向學生灌輸內地與香港媒體有天壤之別的觀念,“香港課堂上教授的東西,會在他們進入了內地的媒體工作之後,發現相差太遠。”
閭丘露薇還稱,相比內地記者收車馬費這一行為,美國、香港和台灣的媒體從業人員害怕影響了媒體的客觀報道,不會拿。讓這位鳳凰衞視採訪總監看不懂的是,一向潔身自好的境外媒體人員常駐中國後,也開始“吃住政府”。
文末,閭丘露薇還給內地媒體的老總們支了一招,“對於私營商業媒體來説,老闆要肯不公器私用,自己包括廣告部門不去幹預新聞部的編輯自主。”
發完這篇文章,閭丘露薇又更新微博“補充一點:儘管媒體需要自省,也需要為錯誤買單,但警方需要用正確的罪名和程序,拘捕和拘留記者,媒體的監督權要得到保障,一單歸一單。”

閭丘露薇(資料圖)
文章全文:
在香港的大學教研究生新聞課程,學生們雖然絕大多數來自於內地,但是真正在媒體工作過的並不多。也因為這樣,讓我有些擔心,因為太多在課堂上教授的東西,尤其是新聞倫理,以及新聞部內部的流程,會在他們進入了內地的媒體工作之後,發現現實和課堂,相差太遠。
我能夠做的,就是告訴學生們,相差太遠,甚至矛盾,並不代表現實存在的就是合理的,在這些問題上,錯就是錯,沒有灰色地帶,對於自己來説,到底能夠和這些錯誤怎樣對抗而已。
有些是記者自己可以做到的,比如拒絕收受利益,在香港,這本不是問題,有廉政公署,私營媒體內部則都會有相關規定,比如如何處理收到的禮品,尤其是新年利是封(注:相當於壓歲錢),關鍵是行賄本身就是罪行,所以去採訪,不用擔心別人硬塞車馬費的問題。
雖然在內地,這樣的情形算是普遍,但是以我以前在北京常駐的觀察和親身經歷,主辦機構從一開始的驚訝和不習慣,到現在已經主動把境外媒體剔出在車馬費信封名單之外。其實我覺得車馬費的存在,其實是一個很恐怖的東西,即便記者拒收,誰又知道經手人會不會用記者之名放進了自己的口袋?因為是黑錢,死無對證,一旦出事,記者也可能陷入其中。見過也聽説過很多所謂的中間人,號稱可以替人送錢辦事,結果錢一直都在中間人手中,關鍵是送錢人總不能打電話去問中間人口中的收錢人收到沒有,所以騙子就是這樣來的。
這些騙子裏面包括了號稱是記者的,我接到過好幾次電話,甚至有一次我正在某地採訪,和當地的宣傳部官員在一起,結果她的電話響起,一個號稱是我的同事的人要求採訪,當然開了價碼,官員問我認不認識,我告訴她:我只能這樣説,如果收錢,肯定不是我們新聞部的同事。
朋友在一家美國的財經媒體工作,如果因為公事吃飯,她都搶着買單,因為公司規定,記者和被採訪對象吃飯,不能讓被採訪者買單。其實還有更嚴格的,那就是員工不可以買股票,這是擔心,假如知道了一家企業的壞消息,記者提前拋售手頭的股票,那不就有了利益衝突?內部的嚴格流程,好處是媒體可以減低惹上官非的機會,同時也提升了員工對自我的要求,減低了觸犯法律的機會。
以往外媒對記者採訪的規定特別嚴格,前些年香港特區政府因為招待外媒到香港採訪,希望能夠在國際上塑造香港的好形象,結果被媒體指,政府出錢買機票包酒店,有想要影響媒體報道的嫌疑。不過話又説回來,現在在內地常駐的外媒,不少參加各種媒體招呼團到各地採訪,吃住政府,顯然也習以為常了。中國特色?所以可以特事特辦?
有些錯誤,就不是記者本身可以抵制了。比如所在的媒體刊登商業軟文,或者因為廣告客户的施壓,而撤出版面,或者中斷報道。10年,台灣中國時報記者黃哲斌辭職,因為看不慣媒體被商界和政界的軟文操控的現象,他的一篇題為《乘着噴射機,我離開中國時報》的網誌在網絡上快速傳播,看是很可惜,只是一時的星火,並沒有燎原,媒體人可以做的,似乎只有“改變不了現狀,那只有離開,不讓自己被改變”的無奈選擇。我還記得,那時我寫過一篇相關的評論文章,結果被內地媒體退了回來,編輯抱歉地告訴我:“我們這裏就是這樣。”
我知道就是這樣,所以要抵抗政商軟文也好,壓力也好,這是整個媒體的事情,不是一個前線記者可以做到,如果整個業界的生態不改變,只會讓那些不願意同流合污的從業人員無奈離開,因為恪守本分,也變成一件艱難的事情。也許,做前線記者還容易一些,只是個人面對的誘惑,只有同行們鄙視不理解的目光,但是當成為一個媒體的中層或者高層的時候,要面對的抉擇,除了考慮個人的仕途,還有媒體的未來生存,所以,對於私營商業媒體來説,老闆要肯不公器私用,自己包括廣告部門不去幹預新聞部的編輯自主。其實對於內地媒體來説,如果不是市場商業和公共性質混為一體,本來不會怎樣的複雜,不會面對資本干預的問題。
過去幾年,談起新聞自由,在內地新聞界,對於來自政府的干預總是義憤填膺,但是對於資本的干預,不知道是看不到,還是覺得並不重要,着墨不多,也不願意多談。尤其是當資本和權力結合,用資本的方式表現的時候,對於媒體的侵蝕更加殘酷兇猛和隱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