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哲：PISA的啓示——課業負擔如何更有效
三年一度的PISA測試最近又一次引起了熱議。
12月3日，經濟合作與發展組織（OECD）發佈《國際學生評估項目》（PISA2012）結果，此次調查在全球65個國家（地區）同步展開，第二次參加該項目測評的上海學生再次登上“世界第一”。這一結果無論是在國內還是國際上都引起了熱烈討論。
雖然PISA官方並沒有在上海以外的中國其他地區進行測試，但中國政府仍然使用了同樣的試題對不同省市進行了測評。2009年進行測評的其他省市有天津、北京、江蘇、浙江、吉林、湖北、河北、海南、四川、雲南和寧夏。由於這些測試不是PISA官方進行的，所以並未包含在其報告中。雖然當時上海仍以577分高居榜首，但根據中國政府披露，十二省市的平均分是520分。
這個分數仍然高於OECD報告平均分20多分，即比一大批發達國家還要高。即便是其中一些相對貧困的省份，分數也與OECD平均分不相上下。
去年我國也對另外10個省市進行了單獨測試，目前具體結果還沒有完全披露，不過據報道，浙江還是名列第二。而在浙江的測試中，八成學生來自於農村學校，重點中學並未參加。應該説，這個分數比較能夠體現我國經濟富裕地區的平均水平。
所以，雖然我國全國水平未必是世界第一，但也仍然是出類拔萃的。尤其是考慮到我國經濟尚不發達，在這種比較中天然就有劣勢。
不過，這時候在媒體上就出現了一些奇談怪論。
近年來，一些學校也開始注重素質教育
高分是壞事？
有一位專家聲稱：“在PISA測試中拿到高分，本來就不該是中國教育體制值得驕傲的地方，相反，這恰恰反映了它的缺陷所在。本來每個國家學生所接受的教育模式各不相同，學習時間也不一致，這樣比較他們的成績沒有什麼意義。”
誠然，教育是個非常複雜的事務，簡單的測試並不能完整體現教育的水平。但是僅從PISA測試中，我們就可以看出中國學生的數學、閲讀和一些科學常識的水平是相當不錯的。這顯然體現了我國教育優秀的一面。
美國基礎教育在過去的一次次改革中不斷朝輕練習、重啓發的方向靠攏。然而，對於閲讀、數學等多個方面，不練習是根本不可能完整掌握的。**一些美國初中生不要説做複雜運算，就是四乘四這種簡單運算，都需要先畫四個大圈，再在每個大圈裏畫四個小圈，然後逐個數出來，確定結果，就這樣還有人會數錯。這種數學教育方式，啓發是夠啓發的了，但是完全不實用，更導致了學生難以用數學進行抽象思維。**很多美國學生視數學為畏途，並因此恐懼所有理工科專業，這部分導致了美國本土工程類學生短缺，以至於美國政府不得不專門立項鼓勵理工科專業。那種“各國教育方式不同，分數不可比”的説法，完全無視了美國這些年啓發式教學的失敗。
日本2002年開始全面實施“寬鬆教育”，以降低學生負擔和啓發教育為重點，從傳授知識向傳授生存技能轉變。結果學生水平全面下滑，在2012年不得不全面終止“寬鬆教育”，重新回到傳統老路上去。
學習從來都需要實踐來進行加強，從而實現熟悉和掌握。專注啓發而輕視練習，既不可能在測試中得到高分，更不可能在現實生活中熟練地運用所學到的知識。而練習，又怎麼可能不需要時間呢？
所以説，高分未必表明學生的綜合能力一定非常強，但是低分一定表明相關國家的教育是有問題的。上海的分數高，至少説明上海的教育體系，在PISA所考核的方面是相當優秀的。
還有一點比較廣泛的批評是，我國的教育體系造成學生的創新能力不足。我個人認為這種説法是無視現實。採用同類教學方法的日本和前蘇聯，都湧現了為數不少的諾貝爾獎獲得者，各種創造發明也證明了這種方法並不是一個壓抑創造力的體制。中國學生表面上看似乎是創造力不足，這完全是由於他們沒有機會發揮自己的創造力。創造力是需要資金和材料才能發揮出來的，中國經濟水平還比較低，一般人普遍難以負擔創新所需的資源，因此長期缺乏創新所需的環境和經歷。近幾年，我國如北京、上海等富裕地區的學生已經體現出了越來越強的動手和創新能力。所以創新，與PISA分數所體現出的中國教育優秀的一面，恐怕並不矛盾。
負擔的有效性
本次PISA的問卷表明，上海學生每週平均課外作業時間是13.8小時，也就是每天不足2小時。這個水平恐怕很難稱得上是負擔重，然而，卻未必是最有效率的。相比之下，韓國學生平均每週課外作業時間為3小時，但是分數只比上海低45分。這的確説明我國的教育體系在效率方面還有很大的提升空間。
大量的練習固然有利於學生對知識的熟悉和掌握，但是同質化的練習同樣服從邊際效用遞減規律，亦即隨着同種練習數量的增加，繼續增加練習所帶來的收益將越來越微弱。我國目前基礎教育往往明知練習的邊際收益遞減，卻還不得不長期練習。很多中學在高二或高三上學期就學完了所有內容，卻把剩餘時間投入到不斷的練習和模擬考試之中。除了上海北京這類地區，大部分地區的學生在課外投入的時間遠遠超過13.8小時。這無疑是應該改革的。
但是這並不意味着簡單的減負能夠解決問題。有專家認為減輕負擔以後學生就能發展自己的興趣愛好，這是無視了我國大量中低收入家庭根本沒有足夠的資金來發展學生自己的天資。如果公立基礎教育不能夠完成發展學生興趣愛好的任務，那麼減負以後，這些學生的空餘時間很可能就浪費了。如此一來，也許還不如不減負。因此，我們應該考慮的問題，恐怕不是簡單地把學生的負擔減輕，而是讓學生的負擔變得對他們更有意義。
中國學生現在負擔重的主要原因是，我國高等教育不夠發達，沒辦法提供足夠的高等教育機會。因此大量學生爭奪少量教育機會，就導致了任何一點點成績的增加都對學生的人生具有重要的意義。在這種情況下，反覆的練習就有了掌握知識以外的重要作用。要解決這個問題，一方面是我國還應繼續擴大高等教育招生規模，一方面也要增強職業教育體系，給予學生多種不同的發展路徑。這恐怕還需要比較長的時間才能有根本的轉變。也有人提出用自主招生制度代替高考制度，從而解決這一問題。但從美國的經驗來看，這隻能造成富裕階層壟斷優秀教育資源，造成社會流動性公平性下降，降低社會活力，並帶來社會不穩定。所以這種方案得不償失。
除此之外，我國基礎教育還應鼓勵學生掌握批判性思維。這一點對於國民素質、社會文化和個人發展都有很重要的作用。批判性思維完全可以與中學語文結合，採用類似於GRE考試寫作部分的形式進行考核。
總而言之，從幾次PISA測試可以看出，我國目前在數學、閲讀以及一些知識傳授方面居於世界領先地位。未來教改的目標不應削弱這些長項，而是應該更有效率地維持目前的優勢，並將基礎教育拓展到更廣闊的領域，培養更具競爭力的未來國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