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靜抒：陳廷敬從公務員做到“大清相國”，王岐山怎麼看？

十幾年前讀王躍文，覺得很好看。作為一個在機關大院長大卻發誓絕對不會去考公務員的人，很喜歡看他描摹那些欲説還休的官場裹腳布，除此之外，故事本身倒還真算是平淡。十幾年後他寫歷史小説，拿起《大清相國》，仍然很好看，然而這種好看卻不是《萬曆十五年》的那種好看，而是帶了點兒《鐵齒銅牙紀曉嵐》、《康熙微服私訪記》、或者《狄仁傑》的好看。

怎麼説呢，二十年了，王躍文成了一個講故事的高手。《大清相國》幾乎具備了所有吸引眼球的黃金檔清代朝廷劇內核：主人公陳廷敬身為山西大富之家的長子，差點連中三元，間中夾雜許多波折又逢凶化吉，開篇相助的貴人甲早早壽終正寢，貴人乙不出所料在結尾變成大boss被主人公成功拉下馬，還有微服私訪欽差辦案，再加上些許紅顏知己故事和打鬥場面的點綴，這要拍成電視劇，板上釘釘是尋常老百姓茶餘飯後不會放過的高收視率了。富二代、官一代、三個老婆正室在家昏定晨省事舅姑，二房通曉詩書盡曉禮數，三房一身武藝隨行江湖，還有王朝馬漢之流的小跟班，難怪康熙要説陳廷敬是“幾盡完人”，這種投胎帶了GPS的命運，不叫完美還叫什麼？

王躍文

王躍文是寫慣了官場的了，然而這一回卻宕開一筆，開篇費了許多筆墨説起了考科舉的那些事兒。這倒是把《大清相國》與清宮劇們隔開來的一道分水嶺：從《康熙大帝》到《明朝那些事兒》，這些年在朝在野的歷史科普小説都很少見有這麼細緻的儒林外史般的文人關懷。陳廷敬雖是少年得志，但是從他身邊的那些落魄書生的種種際遇上，也照見出了一副三更燈火五更雞，二月杏花八月桂的科考風物圖卷。

自1905年廢除科舉制度之後，已經有幾十年的時間未曾見過讀書人這樣削尖了腦袋往官場鑽了，也就是説，在近十幾年成體統公務員考試製度之前，讀書人也早就斷了這樣的念想幾十年了。作為一個讀書人出場的陳廷敬，他身上映照出來的公務員之路，恰與如今如火如荼的公務員考試形成一種對比，這或許正是王岐山推薦每一個公務員都去讀一讀《大清相國》的首要意義。畢竟，整本書裏康熙反反覆覆對陳廷敬説過的一句話就是：當官，就要吃苦；不想吃苦，就不要考公務員。（當然，原詞肯定不是公務員。）別忘了，王岐山的新官職，是中紀委書記。

王岐山

在《大清相國》中，康熙反反覆覆對陳廷敬説過的一句話就是：當官，就要吃苦；不想吃苦，就別當官。

説起紀委，在機關大院生活的二十多年裏，見過不少昔日的叔叔伯伯今天還在開會作報告，明天就亡命天涯或者成了階下囚徒甚而一命嗚呼，這多半都是紀委的功勞。有桃色禍端有錢權交易有力量掣肘，樁樁件件都是好小説題材。所以我愛看王躍文呢，他本來就是公務員出身，你説小説爛橋段，他才最清楚生活裏的橋段就是這麼老套這麼爛。你看《大清相國》康熙治下血雨腥風一片好似離我們的和平年代很遠，我看起來卻近在身邊。而作為中紀委書記，王岐山讀起來應該更是擊節眼前了。

除此之外，作為酸不拉幾的讀書人，寫歷史故事如果不含沙射影，那簡直就是白寫了。也因此，這部小説裏，總還有點兒讓人覺得有那麼些想要偷笑的地方，譬如“周公恐懼流言日，王莽謙恭未篡時”的張冠李戴和所謂全村背誦“聖諭十六條”的紅歌場面。瞧見這種説不出來的熟悉，我想王岐山也曾會心一笑而過吧。

然而弔詭的是，作為主人公的陳廷敬，卻也擔當不起清清白白四個字的拷問。傅山講究河山氣節，到了陳廷敬這裏就是迂腐不知變通，要為百姓謀福祉不要管誰做皇帝，照他這麼説，岳飛不就是個大傻子嗎？陳廷統缺錢送禮的那一節，故事裏雖是輕描淡寫，也提到了陳廷敬這些年也沒少隨行就市，他最多是沒有索賄罷了。他兩房小妾，也都娶得名不正言不順，第一房沒有通知自己父母，第二房沒有通知對方父母。可是怎樣呢，第一次“聽兒子説了這麼多，老太爺慢慢的也沒有氣了”；第二次“珍兒爹知道陳廷敬身為京官，又是個方正的讀書人，肚子裏再多的氣也消了”。説來説去，是情義兩難還是不成體統，不看事情本身，全看你是不是高富帥。這也是通俗故事免不了的俗套，不往高大上方面走，就只有在宗教裏找安慰了，“落了個白茫茫大地真乾淨”。

從這個角度上説，它又像所有的清宮劇一樣地三觀不正確。到頭來無非也是在告訴我們，不管是官場還是後宮，你贏了，話語權就在你手裏，歷史就由你來書寫。這其實是一件非常危險的事情，陳廷敬的人生裏有太多的成就是以其社會物質財富和運氣作為墊底的。看來看去，如今再要找出一個像陳廷敬那樣家財萬貫的富二代還能幹上公務員做到大官兒掌管朝政的，那只有是在美國了。好在《大清相國》到底只是一齣戲文罷了，認真，你才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