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伯:上街的泰國反對派為何反民主?
進入2013年以來,泰國“黃衫軍”在首都曼谷發動大規模的遊行示威活動,要求現任總理英拉下台,並且在英拉同意下台,表示要解散議會,重新進行大選之後,反對派首領素貼拒絕了英拉重新大選的要求,並堅持要求總理、國會上議院院長、國會下議院院長全部必須辭職並把權力立即移交給他本人所在的非民選的“人民委員會”手裏,而並非由現任政府擔任看守內閣,直到通過新的選舉之後再移交給在選舉中贏得多數的黨派組閣。
一個反對派的首領發動遊行,在首都破壞秩序,衝擊佔領政府辦公場所,要求現任民選政府下台也就罷了,居然還公然要求將國家權力未經民選就交給自己所在的組織。而現任政府總理居然還在議會否決了反對黨的不信任案之後,應允了遊行組織者的要求,同意內閣下台,而不是宣佈緊急狀態,出動軍隊和警察驅逐示威者,並將其首領及主要組織者逮捕送交法庭審判定罪。這一切讓作為旁觀者的我們生出疑問:難道在當今世界不是通過正當程序產生的民選政府就具有天然的合法性?難道一個組織無需經過選舉、推選等任何途徑,只需走上街頭就能夠推翻現政府,然後不經過任何合法的選舉,就控制整個國家?
那麼是什麼給了素貼如此膽量呢?或者應該稱之為底氣。如果我們更深入瞭解泰國的形勢,就會發現**素貼的背後還站着城市中產階級、上層階級、軍隊以及以國王為代表的保守勢力;而在執政的為泰黨一系列施政綱領如增加鄉村基金、減税、延期還債、廉價公交,提高教育質量等惠民政策的受惠者是數量巨大中部、北部和東北部的普通中下層民眾,而觸犯了南部傳統中上層居民的利益。**如此一來就不難理解雙方的舉動了,英拉選擇解散議會重新大選是因為他並沒有辦法讓敵對勢力佔據絕對優勢的軍隊和警察驅散敵對派的遊行隊伍,而在贏得了人數眾多的中部、北部、東北部中下層民眾的支持後,她有足夠的把握在接下來的重新選舉中贏得勝利,重新組閣,所以她才採用以退為進的措施。而素貼敢於這麼做是因為他知道對手在軍警部門的虛弱,他拒絕重新選舉,要求英拉立即下台並將權力移交到所謂的“人民委員會”手中則是因為,他知道現在如果進行選舉的話,敵手必然獲勝,他打算通過“人民委員會”接手政權,然後採用某種辦法削弱對手後,再進行選舉,給自己的政府塗上一層合法的油膏。無論是英拉還是素貼他們的舉措都和對“民主政治”的信仰無關,而是清楚認知敵我力量對比之後做出的理智選擇。
那麼接下來會發生什麼呢?2006年9月,泰國軍方也是在反對派大規模遊行之後,發動軍事政變,迫使當時的總理、現任總理英拉的哥哥他信辭職,次年司法部門強行解散泰愛泰黨,而泰愛泰黨正是當今執政黨為泰黨的前身,直到今天,他信依然流亡國外。時隔七年,泰國軍方會不會重施故技呢?

22日,泰國示威者圍堵英拉住所
在這裏我們可以看到民選政府的虛弱。的確,他信和英拉通過民主選舉,藉助他們對底層民眾的影響優勢,贏得了選舉的勝利。但民選政府的光環無法確保他們的政令切實執行,甚至當反對者起而用非法的手段攻擊政府時,軍隊和警察卻坐視旁觀,而如果民選政府的支持者用武力保護自己的黨派與遊行者發生衝突,軍隊就藉口國家的秩序受到破壞,逮捕國家的元首和執政黨的幹部,宣佈該黨派非法。“民選政府”的光環就好像聖經裏塗在國王頭上的聖油一樣,看起來漂亮得很,但到了關鍵時候啥用也不頂。
我們再看看反對派對他信的指責:“大權獨攬”、“腐敗”、破壞了傳統,古往今來的改革者身上插着的羽箭中總是有這麼幾枝。古羅馬的格拉古兄弟企圖分給羅馬平民土地,結果被元老院的貴族們以企圖成為國王的罪名殺死;凱撒企圖廢除債務,讓陷入高利貸陷阱的意大利人從半奴隸的狀態中擺脱出來,結果被大高利貸者布魯圖刺殺了,布魯圖卻給捧成了刺殺獨裁者挽救共和國的英雄。歷史就是這樣弔詭,其實如果我們究其根本,就會發現這些罪名不過是浮在水面上的油彩,他們最大的罪名就是觸犯了中上層既得利益者的利益。**泰國反對派可以容忍英拉和他信登上權力的寶座,也能夠容忍他們大權獨攬,腐敗更是小事一樁,但是他們無法容忍英拉和他信從他們的麪包上切一塊,去補償泰國中北部的農民。**正如在北京上海的大部分小資們要求通過民主票選的方式產生新的國家領導人,但是如果這位通過民主票選上台的領導人要改革高考制度、採用全國統一的錄取分數線,那絕大部分北京上海的小資們也一定會羣起攻之。抽象的民主永遠是鬥不過現實利益的。
在這個世界上,政治民主化從來不是真正的目的,普羅大眾要求獲得選票並不是為了每四年去投票站打發一下午的時光,而是為了通過這一手段改善自己和家人的經濟地位。而那些視民選政府為無物的既得利益者也並非反對民主,而只是為了反對普羅大眾利用選票來改變現有的對他們有利的利益格局。而那些沒有這麼做的既得利益者也不是因為他們尊重普羅大眾的選票權利,只不過他們能夠用其他辦法使得普羅大眾無法在選舉中發揮自己的人數優勢,侵犯到自己的利益罷了。民主只是開始,只是通往經濟地位平等的某一條路徑,而遠不是終極目的。當普羅大眾發現這條道路是一條斷頭路,無法通向他們夢想的終點,自然就會轉向另一條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