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塔食品消費欺詐調查：沒有綠豆的綠豆粉絲
編者按：2012年爆發的“年份原漿酒勾兑”事件塵埃尚未落定：眾多知名品牌白酒所謂的年份原漿酒，其實不過是在勾兑後出廠的每瓶白酒中，滴入幾毫升的年份原漿，然後即標註為“××年份原漿酒”對外高價銷售，對此，消費者一片譁然。而這種掛羊頭賣狗肉、以李鬼充李逵的行為，在消費誠信度堪憂的國內市場上卻絕非孤立事件，就像本期《紅週刊》所關注的另一個極為普遍的大眾消費品——粉絲，以及其代表上市公司雙塔食品就存在典型的消費欺詐行為，其多年來主打的綠豆系列粉絲產品只是由豌豆產品冒名而已，所謂的綠豆粉絲只是“豆”你玩。
雙塔食品作為國內粉絲加工行業的龍頭公司，早在上市前就以3萬噸的年產能位居業內魁首，從招股説明書披露的信息來看，遠超過當時如山東金城股份有限公司、招遠三嘉粉絲蛋白有限公司、山東六六順食品有限公司等行業內其他主要公司約1萬噸左右的產能。由此，雙塔食品也一直作為食品行業中頗具代表性的企業。
正是基於“龍口粉絲”所藴含的無形的品牌感召力，以及綠豆粉絲的消費普及程度，為雙塔食品穩定的業績表現奠定了良好基礎：2011年和2012年淨利潤的同比增長率分別為30.75%和33.06%，這在業績“翻臉比翻書還快”的新股羣體中顯得尤其可貴。與之相伴的是公司股價也頗為給力，自上市以來呈現震盪上漲趨勢，並於今年5月份創下了85.52元(後復權)的歷史最高價，相比起39.8元的IPO發行價格翻了一番還要多。
在績增價漲的同時，雙塔食品多年來一直在其產品經營層面極力維護着“綠色”產品形象，旗下多種產品被中國綠色食品發展中心認定為綠色食品A級產品，且在產品質量方面也得到了合作伙伴及其監管部門的廣泛認可並獲得中國食品工業協會授予的“食品安全信用A級企業”榮譽，尤其近幾年，主推的綠豆粉絲系列產品(配料：綠豆、水)更是獲得了廣大消費者的喜愛和認可。
然而，這一切或許只是個美麗的謊言，公司主推的綠豆系列產品僅僅只是文字上的“綠”而已。
因為早在公司2010年發佈的招股説明書“主要原材料價格波動的風險”部分中，就闡述到：“發行人生產經營所用的主要原材料為甘薯、豌豆等農產品及各類澱粉製品”，其中並未提及到將綠豆作為主要原材料;同時還在“主要產品單位成本分析”部分詳細説明：“內銷純豆粉絲的主要原材料——豌豆是原材料中價格最高的農產品”，而從基本常識來看，綠豆的價格顯著高於豌豆，這恰恰反證出雙塔食品很少甚至有可能沒有采購過綠豆,而下文中所列示的2007~2011年採購情況表也可説明。
這就引發了我們的質疑：既然很少採購過綠豆，又何來的市場熱銷綠豆粉絲呢？難道綠豆粉絲並非是雙塔食品的主推產品？對此，我們進行了相關市場調查。
綠豆粉絲
——無可爭議的主推產品
在雙塔食品的官方網站了解到，該公司主推的產品大類共涉及7大類、共42個規格品種，涉及綠豆產品的有三大類12個品種,其中首推的是“金華貝貝”系綠豆粉絲(見圖2)。
那麼，雙塔食品實際的產品鋪貨情況，是否果如該公司官方網站所展現的那樣，主推綠豆粉絲產品嗎？對此，記者分別從電子零售商務和大型連鎖超市兩個維度進行了調查。
1、網購平台調查
針對電子零售商務平台，也即網購平台，記者選取最具人氣的天貓商城，以及在北京地區發展日益迅速的“中糧我買網”兩家。
雙塔粉絲產品在天貓商城的銷售結構顯示，在售的雙塔產品共涉及5個品種(見圖3)，其中銷量最大的便是雙塔綠豆粉絲500g裝，總銷量達到了184件，大幅超過雙塔純豆粉絲400g裝的156件的總銷量;再考慮到總銷量達到了130件的雙塔純綠豆粉絲200g裝，則純綠豆粉絲產品的合計銷量，超過了其他產品銷量的總和。
再來看“中糧我買網”的情況：在這一電商平台上銷售的雙塔粉絲有3種，按銷量搜索排名分別為：雙塔綠豆粉絲200g裝、雙塔綠豆粉絲500g裝和雙塔純豆粉絲400g裝，儘管商家並未公佈三種商品的銷售量，但是從消費者評價數量中也可見一斑，其中雙塔綠豆粉絲200g裝共有35個評價、雙塔綠豆粉絲500g裝共有22個評價、雙塔純豆粉絲400g裝共有26個評價。從中亦可看出，雙塔的綠豆粉絲系列產品(純綠豆和綠豆)擁有更廣泛的受眾。
2、連鎖超市渠道調查
針對大型連鎖超市渠道，記者通過實地走訪北京的數家大型超市，包括永輝超市、華普超市、物美大賣場、易初蓮花超市等，其中在華普超市和物美大賣場發現了雙塔粉絲的身影，全部標明瞭“綠豆粉絲”，規格為450G裝，並未發現其所謂的“純豆粉絲”或“全豆粉絲”;而在永輝超市和華普超市中，卻未見到雙塔品牌的粉絲製品銷售,當然,在此也不排除因熱銷而銷售一空的可能。
本刊記者重點調研了雙塔粉絲在沃爾瑪中國大賣場裏的銷售情況。選取這家超市的主要原因在於，在2010年到2012年連續三年的年末，“沃爾瑪(中國)投資有限公司”始終位列雙塔食品應收賬款大客户(見表1)。由於應收賬款用於核算與主營業務相關的未結算款項，且針對該客户的應收款賬齡均為1年以內，則勢必對應着該客户每年都是雙塔食品銷售口徑下的主要客户之一。
在位處北京國貿商圈萬達廣場的沃爾瑪超市，我們見到其在售的雙塔粉絲也同樣全部標註為“綠豆粉絲”或“純綠豆粉絲”，規格分別為200g裝和400g裝。同時，在與導購溝通過程中，我們進一步確認了雙塔食品以綠豆粉絲為主要產品。
此外，雙塔食品在2011年8月通過新設全資子公司“煙台松林食品股份有限公司”，以398.01萬元的估價收購了煙台宋家松林食品有限公司的有效資產。根據公開資料顯示，煙台宋家松林食品有限公司為外商獨資企業，創建於1999年，佔地面積約2萬平方米，擁有職工180人，年可生產加工綠豆粉絲1200噸，產品主要出口日本等國。
綜合上述調查我們發現，綠豆粉絲系列應是雙塔食品近幾年鋪貨力度最大的產品類型，同時也是該公司主推銷售的產品類型，而根據一般邏輯來看，綠豆粉絲自然也就應當是雙塔食品的主營產品，這在該公司各類型產品生產結構中，綠豆應是佔據着關鍵性乃至支配性地位的原材料。
但就是這項關鍵性的原材料，或許根本就不存在，至少是極少存在於雙塔粉絲的配料當中。
沒有綠豆的綠豆粉絲
——“豆”你玩？
前文曾提到，在雙塔食品招股説明書並未將綠豆作為主要原材料進行業務闡述，同時通過其他詳細數據分析，進一步指向了該公司根本就不具備大規模生產純綠豆粉絲的基礎和條件，而所謂的、標明着“純綠豆粉絲”的產品，只不過是“掛羊頭賣狗肉”，涉嫌消費欺詐。
1、招股書及年報的主要原材料採購情況
首先再來看雙塔食品的採購項目明細，直接向農户採購原材料金額中，綠豆涉及採購額遠遠不及同期豌豆採購額的零頭，且在2008年和2009年也未向農户採購過任何綠豆產品(見表2);與此同時，招股書披露的主要原材料採購單價信息中，2008年和2009年也未列示綠豆的採購單價(見表3)，這也足以説明在這兩個年度中，雙塔食品並未進行過綠豆的採購。
轉到2011年報，主要原材料採購價格表中，也未曾見到綠豆的身影，同時豌豆仍然位居首位(見表4)。
儘管雙塔食品在其2012年報中，已經隱去了採購金額、主要原材料價格變動這些敏感而關鍵的經營信息，但是其粉絲產品的營業收入金額並未出現較大變化，毛利率還呈現小幅增長，這都足以説明該公司的主要原材料並未替換成價格和成本更高的綠豆，仍然延續了其豌豆粉絲的產品結構。
2、毛利率對應的合理成本
其次，雙塔粉絲在各期財務報告，包括在招股説明書中，都在刻意迴避綠豆粉絲和豌豆粉絲的差異性概念，統稱之為“純豆粉絲”作為敷衍，但是其產品毛利率水平卻不足以支持其以綠豆作為主要原材料。從招股説明書披露的經營數據來看，雙塔食品的純豆粉絲產品單位原材料成本大體維持在6元/kg的水平，上下浮動並不大(見表5)。
而本刊採訪到的一位粉絲製作行業資深人士分析道：“一般用綠豆製作粉絲，大概2.5公斤綠豆能出1公斤粉絲，雙塔食品的技術比較好，應該能做到2.3公斤綠豆出1公斤粉絲的水平;1噸綠豆最多也只能製作出450公斤粉絲。”
若以這一生產率匡算，再結合前述的、雙塔食品招股説明書中公佈的2010年上半年原材料採購價格，如果雙塔食品的純豆粉絲是用綠豆進行生產加工，僅單位原材料成本就將高達11.22元/kg，這還沒加上約佔成本30%左右的人工成本和製造費用等;若再以同期11.82元/kg的價格銷售，豈不就是“賠本賺吆喝”？
但是若以豌豆價格作為比照，2.29元/kg的豌豆採購單價，對應原材料成本約為5.09元/kg，這與招股書中披露的純豆粉絲單位原材料成本則大體相當。
此外，在綠豆價格出現陡然飆升、被戲稱為“豆你玩”的2010年，這也是雙塔食品上市的衝刺年份，其純豆粉絲平均售價僅同比小幅增長了2.69%，同時用於出口的純豆粉絲售價還出現了7.62%的同比下降，但是所謂的內銷綠豆粉絲產品毛利率竟然還同比增加了4.03個百分點，達到了25.25%，這讓人如何相信其最終產品與價格飆漲的綠豆之間，存在怎樣的生產關係？
3、原材料匱乏下，子公司業績的踟躕不前
即便我們不考慮擁有至少3萬噸粉絲產能的雙塔食品母公司，單看前文提及的於2011年收購來的煙台宋家松林食品有限公司的有效資產，以及其對應的年可生產加工綠豆粉絲1200噸;如果雙塔食品的綠豆採購，是按照經營所需正常採購的話，則這家子公司的年營業收入就至少超過億元。然而現實情況卻是，根據雙塔食品2012年報披露，這家子公司全年實現營業收入金額不過才860.65萬元，與當初收購時公告的“為公司增加出口生產能力2000噸”的預期目標相去甚遠。這就不得不令人懷疑，是由於雙塔食品綠豆採購量遠遠無法滿足子公司經營所需，才導致了其業務開展和營業收入的踟躕不前。
綜上分析，我們完全可以認定雙塔食品所生產的粉絲產品，並非以綠豆粉絲為主，而所謂的綠豆粉絲或純綠豆粉絲中的綠豆成分所佔比例極少，幾乎到忽略不計的程度，而至於純豆粉絲，説白了就是豌豆粉絲，或者有可能是摻雜了其他成本更低配料的粉絲。這也意味着，雙塔食品面向消費者和消費渠道主推的綠豆粉絲完全名不副實，甚至有可能是將豌豆粉絲標註成“綠豆粉絲”來賣，而純綠豆粉絲和綠豆粉絲之間的一字之差,如果不是為了通過混淆概念來吸引客户，那其中必有品種存在造假嫌疑，畢竟企業目前所採購的極少綠豆原材料還不可能支持那麼多的主打品種銷售，同時，高成本的綠豆生產不知是如何得出了報表中的那麼高的產品毛利率?
前後混淆的毛利率
——把自己騙了？
綠豆、豌豆、純豆，雙塔食品在商品名稱、配料表以及對外財務報告中極盡混淆之能事，在對外信息披露過程中極力避免綠豆、豌豆的區分，均代之以“純豆”這一模糊概念，力圖在商品實體銷售和對外信息披露兩個方面，通過不同的闡述維度來避免明顯的信息矛盾和差異，謹防消費者和投資者的關注和質疑。
但或許是這一謊話説得太大、説得時間太長，以至於公司自己都已經搞不清楚綠豆、豌豆、純豆之間概念的區別，在跨期財務報告中還是出現了並不意外的“撞車”。
先是在2010年上市前發佈的招股説明書當中，詳細羅列了各大類型產品，包括內銷純豆粉絲的毛利率(見表6)。
而在此後發佈的2010年和2011年年報當中，則從純豆粉絲中剝離出純綠豆粉絲，單獨進行了毛利率的數據披露(見表7)。
我們驚異地發現，2010年和2011年年報中的內銷綠豆粉絲毛利率，完全、精準地沿襲了招股説明書中內銷純豆粉絲的毛利率!這隻可能解釋為：就連雙塔食品自己也認為：先前招股説明書中所稱的純豆粉絲，即是純綠豆粉絲。
但事實上，從前文披露的相關內容來看，純豆粉絲其實是豌豆粉絲。多年來造假,看來連公司自己都相信了自己所編造出來的謊言，將綠豆混淆、等同於豌豆，這已涉嫌欺瞞投資者。
結束語
雙塔食品何以如此？皆為利益使然!
利用綠豆製作粉絲在中國至少有1000年以上的歷史，是中國傳統飲食文化代表之一，更是消費者現今餐桌上的“常見客”;龍口粉絲更是最著名的地域品牌，雙塔食品在其招股説明書中闡述道,“根據《招遠縣誌》記載，早在300多年前當地人民就開始利用綠豆為原料製做粉絲。”甚至在很多消費者眼裏，粉絲即等同於龍口綠豆粉絲，幾乎成為了一種約定俗成。
前述業內人士向本刊記者解釋道：“粉絲品種繁多，如綠豆粉絲、豌豆粉絲、蠶豆粉絲、魔芋粉絲，可以説除大豆以外的豆類澱粉均可製作粉絲。但以綠豆澱粉製品為最佳，其餘種類的品質都不如綠豆粉絲。因綠豆中的直鏈澱粉最多，煮時不易爛，口感最為滑膩。”
那麼對於雙塔食品而言，打上“綠豆粉絲”的印記，自然會大大地有利於其產品的推廣和銷售。
並不意外的是，就連雙塔食品自己都未敢指明“綠豆”、僅標註為“純豆粉絲”的產品中，其配料表也顯示將綠豆作為主要原材料之一(見下圖)，由此也可見綠豆在雙塔食品的粉絲系列中之關鍵,其和旗下粉絲產品之間有着難以割捨、不容迴避的關聯。
與此同時，綠豆的採購單價遠遠高於豌豆的價格。從雙塔食品招股説明書披露的採購單價來看，2010年上半年綠豆的採購價格為5.05元/kg，而同期豌豆的採購價格卻僅為2.29元/kg，前者相當於後者的2倍多;而從商務部的《新農村上網》上提供的公共商務信息來看，今年7月份北京地區綠豆批發價格已升至9元/公斤，而同時豌豆的價格則僅為3元/公斤，更是僅相當於前者的三分之一。
雙塔食品在將低成本的豌豆粉絲或純豆粉絲，冒充高質量的綠豆粉絲(配料：綠豆,水)銷售的過程中，便又可以享受到更高的差價、更高的毛利率。
然而這一切卻是建立在侵害消費者知情權、侵害消費者利益的基礎上攫取的暴利。雙塔食品豈非就是“年份原漿酒勾兑”事件的翻版？這次只不過是將少量的價高、質優的綠豆當成“年份原漿”用以“勾兑”進大量價廉、質次的豌豆中而已。
日前，上市公司東寶生物因涉嫌針對其骨膠原蛋白產品以保健品宣傳替代食品，而其產品本身卻又未曾獲得保健品批號，由此被包頭市工商局以涉嫌虛假廣告立案調查。這對於雙塔食品而言具有典型的借鑑價值：如果將食品冒充保健品即可被立案，那麼將豌豆粉絲混淆於純綠豆粉絲，這是否也是在偷換概念？是否也應當被查處？
最後，記者還是想再追問一句：幾乎沒有綠豆採購或微量採購，卻在大力宣傳銷售純綠豆粉絲，雙塔食品你讓消費者如何信你？而故意混淆豌豆和綠豆的概念，在財務報告中隱諱地統稱為純豆粉絲，卻又前後矛盾、口徑不一，雙塔食品你又如何讓投資者信你？（作者 田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