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PX陷入雙重困局 為日本韓國送去“大單”

韓國蔚山長生浦漁港對面就是石化園區。萬宇 攝

【環球時報綜合報道】“又漲價了。”國內一家化纖企業的高管拿着剛送來的一份有關PX價格12日起每噸再次漲價200元的報告無奈地對《環球時報》記者説，自從去年PX項目在多地遭到強烈抗議而下馬以來，作為紡織化纖基礎原料的PX價格就一直迅猛上漲，令他們成本大幅上升。從廈門、大連，到寧波、昆明，有關PX的爭論讓政府、企業與民眾之間陷入了僵局，網上有人歡呼“就是應該把這些污染落後的企業趕出中國”，然而這種僵局的背後，一個現實問題卻像一座高峯一樣矗立在我們的眼前——中國只能從韓日等國大量進口PX。中國海關最新進口數據表明，儘管由於價格大幅飆升而略有回落，中國6月份PX進口總量仍然同比增長33.55%。事實上，各地下馬的這些PX工程在各地都算得上“大項目”了，這些本來能為當地帶來幾十億甚至數百億GDP和大量就業的工程，在現實中受到越來越多的質疑。大企業如何過環境關？政府如何過公信力關？從我們的鄰國那裏，似乎可以找到一些答案。

中國PX陷入雙重困局

“8月份，國內幾套PX大型裝置計劃檢修，將令國內市場供應更加緊張。國際市場也正看到這點醖釀再次漲價。”對於PX價格上揚，一名國內化工產品期貨市場分析師對《環球時報》記者説，近來，揚子石化、烏魯木齊石化的PX裝置先後關閉進行1個月以上的檢修，三套裝置集中檢修將令國內產能損失近三成。與此同時，本應於近日投入生產的福建漳州騰龍芳烴公司年產80萬噸PX的生產裝置7月31日突然發生閃燃，儘管現場無人員傷亡，設備無重大損傷，無物料泄漏，但多數分析師認為，這次事件將再次引爆PX價格上漲。

“目前我國對PX的進口依存度高達46%。”這名分析師説。事實上，隨着各地反對聲越來越強，中國PX產業陷入發展停滯和需求持續增長的雙重困局，一方面國內PX產能無法提升，制約着整個化工產業的發展，另一方面進口PX價格持續走高，中國更難擁有化纖基礎原料的定價話語權。根據相關數據，2010年國內PX均價約每噸8350元，從2011年開始，PX價格飆升至每噸11850元，進入2013年，價格最高達每噸12800元。近來亞洲幾大PX生產商再次試圖大幅提價，8月日本JX公司PX倡導價為每噸1510美元，韓國S-oil為每噸1520美元，而7月的價格平均為每噸1410美元。

韓國近兩年是中國PX的最大進口來源國。以S-oil為首的6家化工巨頭PX生產能力高達664萬噸，且主要用於出口。韓國對中國大陸的PX出口2011年增加約60%，2012年增加了約50%，2012年對華出口佔出口總量的70%，對華出售額達27.5億美元。近來，韓國化工企業紛紛擴大PX生產能力，S-Oil從2011年開始擴大PX產能，已經有170萬噸規模。按計劃，韓國PX產能幾年內將突破1000萬噸。韓國《朝鮮日報》稱，韓國企業之所以在PX項目上敢於大規模投資，主要是考慮到中國國內近期不太可能大規模擴大產能。

儘管有人説化工業由於污染風險是西方沒人要的夕陽產業，但在日本國內，最大的PX企業JX公司有11家煉化廠，其中4家煉化廠生產PX，PX年產量260萬噸，亞洲總生產能力最大。日本曾一直是中國PX最大輸送國，2007年中國PX高達45.28%的進口來自於日本， 2011年由於日本大地震的影響導致PX產量受影響。被稱為“花園國家”的新加坡，支柱產業其實也是化工產業，佔新加坡製造業總產值的36%。

PX到底應距城市多近

有化工業分析人士對《環球時報》記者稱，PX這類大型石化項目都在走“煉化一體化”道路，一方面是減少中間流通環節，從而降低成本、增加利潤，另一方面這種做法減少化學品暴露機會，對減少污染、保護環境有利。大型石化項目需要有方便的交通儲運條件，靠近市場和下游產業鏈，並需要充足的水電供應，因此世界各國PX項目一般都分佈在沿海或交通方便、人口稠密的大中城市，這就是所謂的“三近原則”：離煉油企業近；離下游PTA工廠近；離大江大海近。事實上，美國、日本、韓國、新加坡等地PX項目，幾乎無一例外位於人口稠密、交通便利的水畔。

這名化工人士稱，全球各大石化企業紛紛增大PX產能和出口量。去年美國PX出口同比增長24%。傳統石化生產基地，如歐洲鹿特丹和日本“化工七都”等，也在保持和擴大產能。雖然西方一些巨頭的PX產能向新興國家轉移的現象也開始出現，其中當然有環保因素考量，但最主要的考量，仍是貫徹“三近原則”，貼近需求增長最快的亞洲市場。

日本是PX生產大國。日本JX公司的一個PX化工廠位於神奈川縣川崎市一片填海造田形成的工業區，距離東京市區只有40分鐘車程。更令人吃驚的是，該會社距離一個大型居民區只有4000米。

韓國石油化學協會研究調查部部長金平中對《環球時報》記者稱，在韓國，石化企業新建或改建諸如PX的項目不需通過政府批准，但是相關工廠只能在政府劃定的工業園區內建設。他坦承，出於安全考慮，石化園區一般都要與居民區保持一定距離。韓國蔚山市蔚州郡德下市場東邊就是釜山石化園區，直線距離僅1000米左右。市場攤主樸再烈對《環球時報》記者説，先有的工業園區後有蔚山市。現在要想新建一座這樣的園區那可就難啦。

曾經在蔚山化工園區工作的出租車司機張壽鎔50多歲，他説，蔚山是個工業城市，城區被工業園區所包圍，市民都已經習以為常了。現在的蔚山環境不錯，不過20年前沒這麼好，那時空氣很差，人們都不敢在室外晾衣服，都是黑灰，他的鼻炎也是那時候得的。他邊説邊挽起袖子，“還有這皮膚瘙癢的老毛病”。他説，居民環保意識也日益增強，環境也逐漸改善了。“説實話，我當然希望住在鄉村田園裏，但既然在這裏生活，就只能去適應。”

對於化工廠發生事故是否擔心，被工業園區“環抱”的蔚山南區長生浦港的漁民金智野説，以前發生過幾次火災，不過因為就在海邊，很快就撲滅了。園區修起來以後這裏的路也拓寬了，附近還建起了活動中心和小學，還有了鯨魚博物館，遊客也多了起來。不過，問到是否有環境補償，她搖了搖頭，“沒聽過什麼補償”。

用回饋社區取得民眾信任

PX項目是整個石化產業鏈中的重要一環，許多國家大力發展石化產業的過程中，都把PX項目當作重中之重。這些工廠之所以能建在居民區附近，一個重要原因是它們重視安全環保，並善於與周圍社區和民眾溝通。在日本，大型化工企業非常善於“亮相”：出光千葉煉油廠堪稱是“花園式煉油廠”，在工廠附近就是大公園，即使走近了，也幾乎聞不到異味，工廠與居民區只有一河之隔，寬約20米。對於所在社區的公益活動，化工企業更是不惜精力。日本JX公司把自己加油站收入的0.01%用於支持周邊社區綠化，出資成立中小學，邀請孤兒觀看棒球比賽，開放公司的體育設施給周邊居民使用，組織員工去周圍社區打掃衞生等。JX公關部負責人曾表示：“企業發展必須考慮到附近居民的感受，這些都是最基本的投入。”

韓國東國大學社會矛盾研究所吳英碩所長認為，類似PX等這樣對當地經濟有較大影響的大項目肯定會遇上各種矛盾，既有當地居民要求經濟補償的“經濟矛盾”，也有要求保障生存權和降低危險性的“理念矛盾”，再加上“環境萬能主義”的影響，矛盾解決絕非一朝一夕的事情，而最好的解決方式是溝通。

復旦大學環境科學與工程系戴星翼教授對《環球時報》記者稱：“實際上，各地PX等項目接連下馬背後所暴露出來的一個深層問題是政府公信力坍塌。地方政府必須要捫心自問，為什麼在抗震救災方面，老百姓那麼相信政府。而在類似PX等項目上，民眾卻一邊倒選擇不信？如何在環境問題上過公信力關，這是PX項目順利進行的重要保證。”

來自不少中國民間機構的聲音同樣認為，一個國家的經濟發展肯定需要PX之類化工基礎項目的建設。但是目前這些大型項目上馬前的程序往往缺乏信息公開，缺少對於可能造成的社會影響的有效評估，結果就造成了民意強烈反彈。“過去幾十年中國經濟發展中，老百姓一方面看到了不少成就，然而因為決策的不完整參與，越來越多的問題日益顯現，如眾多癌症村的出現，讓老百姓逐漸意識到發展不能以犧牲環境為代價。”民間環保機構自然之友理事李波這樣對《環球時報》記者説。

“當地方政府的經濟指揮棒過強，企業僅以逐利為本，特別是大型國企長期居高臨下，一副‘反正是為了發展國家經濟，其他人不能質疑，必須支持我們’的態度，這是老百姓不能接受的。一個項目的社會影響不能只看經濟，而不計算環境成本。不能再先污染後治理，吃祖宗飯、造子孫孽。這樣民眾就會產生一種不信任的心理。其實如果公開，公眾會提出很多有益的意見，避免決策者犯許多錯誤。”李波説。【記者 劉棟●本報駐外記者 王剛 萬宇 李珍 青木 陶短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