泛鑫騙局：“高端洋氣”的泛鑫保代
泛鑫美女老闆捲款出逃被抓!近期，這一消息的迅速傳播讓上海的保險市場都驚呆了。泛鑫保險騙局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受騙消費者的損失能否討回？本刊記者根據新華社報道，以及現場直擊、現身説法，經過多方連線、深入剖析，試圖為讀者揭開這場“龐氏騙局”的拙劣伎倆。
8月16日中午，上海依然高燒不退，老陳的內心也和上海的天氣一樣——火辣辣、黏糊糊，有一種説不出的難受和憋屈。
憋屈的老陳
儘管西裝革履的泛鑫工作人員還是一貫彬彬有禮地為老陳按了下行電梯的按鈕，並微笑着目送老陳走進電梯，電梯關門前還不忘捎上一句：“放心吧，有消息我們肯定會第一時間通知你的。”老陳也只是禮節性稍稍揚了下嘴角並點了點頭，然而電梯門剛一關上的那一剎那，老陳的表情迅速由晴轉陰，愁上眉頭。電梯從位於上海江蘇路369號兆豐世貿大廈26樓的上海泛鑫保險代理有限公司總部下到1樓的過程中，只載有老陳夫婦和記者3人的電梯裏死一般寂靜。電梯門一開，老陳對老伴説的一句話透着絕望：“哎，吾看這筆鈔票基本上是黃特了(滬語：泡湯了、沒戲了，編者注)。”
在記者隨後與其的攀談中，記者瞭解到，和其他在那幾天裏陸續趕來泛鑫公司要求核實消息或直接要求退保的消費者一樣，老陳也是在網上看到泛鑫美女老闆攜款跑路的新聞後忙不迭趕來問個究竟的。
“我是去年9月份聽人介紹來買的，當時聽一個親戚説這家公司推出的理財產品收益率很高，有10%。他2011年投了100萬元，去年就順利拿回了11萬元。我也就跟着投了10萬元，當時理財協議上約定的固定收益也是每年10%。本來還想下個月就能拿到錢了，沒想到是遇到騙子了，”在記者的追問下，老陳吐出了一肚子苦水，“當時買這個產品的時候，他們和我籤的就是一份理財產品協議書，上面的投資金額、年收益率都是手寫的，還寫明瞭是‘保本保收益’的理財產品。但是剛剛他們給我看了一份保險合同，説我其實買的是這個保險，我一看，這個保險上的簽名根本不是我的，我也沒見過這份保單!”説到這裏，老陳顯得有些憤憤不平。
至於剛剛在樓上與泛鑫公司的溝通結果，老陳表示接待他們的工作人員只是給出了兩點説明：一是公司高管陳怡已不再擔任總經理一職，目前的確暫時聯繫不上，但公司運作一切正常;二是公司正在自查，情況查明後，保險業務員會第一時間和老陳聯繫。“現在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看保監會查下來的結果怎麼樣，但我估計這錢八成是拿不回來了。”老陳無奈地説道。
緊張的保安
據新華社報道，就在8月15日，應對網上的傳聞，上海保監局有關負責人通報，該局在近期檢查中發現上海泛鑫保險代理有限公司擅自銷售自制的固定收益理財協議。目前，上海市公安機關已立案偵查。上海保監局稱，將積極配合公安機關核查情況，責成相關保險機構妥善處置，切實保護保險消費者合法權益。
就在記者來到泛鑫公司實地調查的當天上午，上海保監局工作人員正在泛鑫公司內進行調查取證。記者發現，泛鑫公司所租借的19、21、24和26樓的辦公區域和其他樓層氣氛完全不同，每個泛鑫公司辦公室的大門內外都有1~2名穿着黑色西裝的保安警惕地打量着每一個靠近泛鑫公司的陌生來客。記者試圖對位於21樓的泛鑫公司辦公室大門拍照時，立即遭到保安上前阻攔並詢問記者身份。
隨後記者表明身份並希望就消費者善後問題與泛鑫公司管理層交流時，對方先是表示採訪可以，但要有相關證件。當記者出示記者證後，過了一會對方又改口稱目前公司已不接受任何媒體採訪，並阻止記者進入辦公室。
隨後記者來到26樓，試圖以消費者身份進入泛鑫辦公區域時，安保人員要求記者出示相關保單或理財協議，記者聲稱協議忘帶，對方便表示只有出示理財協議才能進入。
無奈之下，記者只能在26樓的中央公共區域等待泛鑫消費者出現。在記者逗留的2個多小時內，先後遇到了5組消費者，但大部分上門討説法的消費者並沒有老陳那麼好説話，面對記者的採訪或閒聊請求，大多數躲躲閃閃，不願多説，顯得心情很不好。或許眼下他們的心思全都放在自己的錢能否安全要回上面，甚至擔心向記者爆料會讓他們原本尚存一絲討回損失的希望也灰飛煙滅。
在等待時，記者還遇見了一位來自保險公司的工作人員在與泛鑫公司溝通後打電話給公司彙報情況，顯得十分緊張和焦急。見記者試圖靠近時，對方很敏感地躲到了廁所裏繼續打電話，隨後對於記者的採訪要求也一口回絕。還有一對身着黑色正裝的應是泛鑫公司員工的男女在等電梯時閒聊。男的説，這幾天電話都被客户打爆了，看網上傳得那麼嚇人，晚上睡覺也不安穩。可見對於泛鑫的基層業務員來説，他們對於公司的真實運作情況或許根本不知情。
“高端洋氣”的泛鑫保代
公開資料顯示，泛鑫保險成立於2007年7月，公司自2010年起才開始主營個人壽險代理業務。2011年，該公司完成新單保費1.5億元，業務規模在上海保險中介市場排名第一;2012年新單保費超4.8億元，同比增長超200%。
而泛鑫的“闊氣”在業內也是小有名氣。
泛鑫保代公司“業務管理中心副總”朱皓在2012年底與記者碰面時就曾表示，他們公司7月份舉辦的五週年慶相當隆重，在上海波特曼麗嘉酒店(超五星)席開數十桌，同時還花費巨資邀請了著名歌手張靚穎現場助陣。
陳怡本人開的是法拉利跑車上下班，而朱皓的座駕則是一輛保時捷，渾身名牌的他們很容易贏得客户的信任。
2012年11月，泛鑫還贊助了由《保險經理人》雜誌主辦的“第五屆中國保險中介發展論壇”，行業監管、中外保險公司及中介機構、專家學者約200位各界嘉賓參與該論壇。
短短五六年間，泛鑫從一家註冊在上海崇明島、名不見經傳的保險代理公司，迅速成長為上海灘最引人矚目的保代“一姐”，其業績成長之快令許多業內人士表示驚訝，也獲得了部分保險公司更大的支持力度。
“保費規模快速拉昇後，泛鑫的佣金談判能力越來越強，”上海一家小型保險公司總經理表示，“我們也曾與泛鑫接觸過，但陳怡的要價太高了，我們接受不了，所以沒有形成合作。但我知道有些保險公司還是很看重泛鑫的。”上海一家不願具名的小型保險公司負責人向記者表示。
從泛鑫官網來看，與泛鑫合作的保險公司主要有海康人壽、光大永明、崑崙健康險、陽光人壽、泰康人壽、幸福人壽等(日前似乎在其官網已撤下“合作伙伴”一欄的公司名稱)，其中尤以崑崙健康險公司的金額最大。崑崙健康險官方網站也印證了此消息。
泛鑫攬客秘籍：期繳躉做
隨後記者與一位保安閒聊，問他是否知道總經理跑路的事，他表示公司正在自查，等查好了自然會公佈結果，自己不方便透露任何信息。記者再問假如錢真的被捲走了，泛鑫公司會否倒閉時，對方一臉淡定地表示：“這麼大的公司，怎麼可能倒閉呢？”
不明真相的保安大叔或許太傻太天真了，他可能以為能在高檔寫字樓裏租用4個樓層開展業務的正規大公司絕不會輕易倒閉。可事實上，泛鑫銷售保險的方式註定了它早晚要面臨資金鍊斷裂而徹底崩盤的局面，自一開始，泛鑫的關門“大吉”就進入了倒計時。
泛鑫的保險銷售方式根本就是一場“龐氏騙局”。和古今中外所有的龐氏騙局一樣，泛鑫也是以“拆東牆補西牆”的手法，不斷吸收擴充新投保人以獲取佣金來支付老投保人到期的利息，製造公司可持續盈利的假象，進而騙取更多投保人見有利可圖而蜂擁進場。
具體來説，泛鑫最大的攬客秘籍就是返佣，即承諾將自己從保險公司處獲得的佣金的一部分返還給客户。操作方法是與消費者簽訂雙合同，一份正規的保險合同，另一份是泛鑫與消費者簽訂的理財產品協議，理財收益即是返佣。
記者瞭解到，不同的業務員，在不同時期，給不同的客户承諾的理財收益都不同，承諾的年回報率從8%到13%都有。承諾返本付息的投資期限也不同，從一年期到三年期都有。合同簽訂也極不規範，有的只簽訂了保險合同和泛鑫業務員口頭的返佣承諾，有的只簽訂了固定收益的理財協議而未簽訂保險合同，因此有消費者從一開始就不知道自己買的是保險。有的雖然簽訂了雙合同，但卻以為自己買的是躉繳(一次性繳費)保險，而實際上購買的卻是10年期或20年期的期繳保險。可見泛鑫的內部管理極其混亂而隨意，只要能攬到保單，各種誇張的承諾都敢做。
然而作為一家單純的保代公司，泛鑫並不具有吸收保費用以投資獲利的資格，它唯一合法的獲利渠道就是保險公司給予的佣金或其他手續費。目前業內的佣金給付方式主要有兩種。一種是分若干年返還，比如一份20年期每年繳費1萬元的保單，保險公司第一年約給中介公司一年保費的100%作為佣金，第二年給10%，第三年給8%，第四、第五年給5%左右。這種方式的好處是能對保代公司的業務操作規範給予一定約束，假如今後發現保代公司存在銷售誤導或騙取佣金的情況，保險公司也還有一定補救餘地。還有一種較激進的給付方式是在第一年就將全部佣金付給保代公司，總額可以達到首年保費的120%~160%。
現在許多保代公司為了儘快回籠資金，謀求快速發展，一般都會選擇第二種模式，泛鑫恐怕也不例外。可問題在於，泛鑫之所以能一次性拿到100%以上的佣金，是保險公司預期客户未來10年~20年中，每年都會繳納這麼高的保費，而泛鑫給客户的承諾卻是一次性繳納保費後，將可以每年坐享10%甚至更高的固定收益，直到3年後可以毫無損失地退保以收回本金。
可想而知，這種期繳躉做的方式雖然迅速提升了公司規模，但無異於飲鴆止渴，泛鑫手中的返佣既不足以長期支撐承諾給客户的高額回報，也不足以長期替客户繳納續期保費。當客户今後要收回本金時發現退保要承受高額損失時，泛鑫更無力賠償損失，因此資金鍊斷裂也就是2~3年內的事。
我們現在尚不能確定泛鑫是否將所有10年期以上的期繳保險都做成一年期躉繳保險並承諾高額固定收益，這要等公安局、保監局的調查結果，但這可能是泛鑫公司能在短短3年時間內實現業績突飛猛進的唯一合理解釋。而且公開資料顯示，泛鑫2012年4.8億元保費收入中期繳新單保費佔比90%以上，可見續期保費大約為4800萬元，而2011年新單保費1.5億元，那麼折算下來，2011年投保的新單，2012年續繳的數量差不多隻有三成，另有七成的保單可能根本就沒有幫客户繳納續期保費。
眼下看來，陳怡捲走的鉅款來源，一是公司賺取的佣金收入(扣除公司經營費用和已支付給早期消費者的承諾收益)，二是公司擅自截留的保費。如果是前者，則意味着泛鑫給消費者承諾的投資回報很可能打水漂了，但消費者的保費依然在保險公司，保險合同依然有效，消費者只是面臨退保(損失較大)或繼續投保(可以解決損失問題，但要支付高額續期保費)等幾種選擇，而保險公司則可能面臨先前支付的鉅額佣金付諸東流的巨大損失。但假如是後者，則意味着消費者的本金也極有可能不保，問題將會變得非常嚴重和複雜。
儘管為防止保險中介套取保費、騙保等問題，保監會早在2009年就出台了“見費出單”的政策，投保人的保費一般都會直接交到保險公司賬户。但實際操作中也存在強勢中介單方面壓保費的情況，而一些保險公司為了避免開罪業務量大的保險中介也默許了這種情況。泛鑫客户的保費也很有可能沒有按規定及時打入保險公司賬户，而是被泛鑫截留了下來。眼下問題的關鍵在於：在泛鑫經手的保費中，泛鑫究竟截留了多少比例的保費？
不幸中的萬幸是，據新華社報道，早在8月12日上海市公安局接到報案後發現陳怡在案發前已潛逃境外，就立刻上報公安部，公安部立即展開境外緝捕併發布國際刑警紅色通報，經全力工作，查明陳怡已逃往斐濟。8月19日，在中國駐斐濟使館的大力支持下，中國警方與斐濟執法部門通力合作，在斐濟成功抓獲陳怡，並於當晚將陳押解回國。陳怡究竟捲走了多少資金？被騙的消費者還能要回多少血汗錢？答案恐怕很快就會水落石出了。
警鐘早已響起
事實上，泛鑫公司在市場上的反常表現早就引起了監管部門的注意。
今年3月1日，上海保監局曾發佈一份針對泛鑫公司業務員胡鳴豪誤導保險銷售的行政處罰，給予胡鳴豪警告，並處罰款人民幣1萬元。理由是胡鳴豪在向投保人介紹海康人壽“喜洋洋”兩全保險(分紅型)產品時，僅告知其每年可取得一定收益，未説明這是一款保險產品，且有20年繳費期限;投保單內容的填寫、投保人簽名和必須由投保人親自抄寫的38個字的風險提示也都由胡鳴豪代寫，投保所需的投保人身份證和銀行卡複印件也都是胡鳴豪在對原件進行拍照後用電腦製作合成的。
而上海保監局今年8月2日向各大保險公司和中介機構發佈的一份“保險要情通報”(今年第二期，總第149期)文件中更是對以泛鑫為代表的壽險代理公司近期出現的嚴重問題進行了風險提示。其問題主要集中在以下兩點：一是篡改投保客户信息(包括工作單位、通訊地址、電話、年收入等重要信息)，代接回訪電話(許多投保人、被保險人的電話互相重複，甚至投保人電話與中介公司業務員電話相同，以避免被保險公司瞭解到客户真實想法導致客户因故解約);二是以理財協議改變保險產品基本形態，如銷售20年期繳產品時，跟客户簽訂理財協議而非保險合同，誤導客户以為只需一次性繳納，然後每年可以獲得7%~10%不等的收益，一年或三年後返本付息，毫無提示退保損失等。
可惜的是，保監局的行政處罰和風險提示並沒有引起消費者足夠的警惕和重視，許多不明真相的消費者對看似正規、高端、專業的泛鑫公司深信不疑，更被承諾的高額回報所誘惑，以至於深陷這一併不復雜的“龐氏騙局”之中。
當然，在誘惑面前，也並非所有人都無法遏制自己內心的貪婪而陷入精心編制的騙局。半年前，《理財週刊》的記者曾與上門推銷保險的泛鑫業務員上演了一出“舌戰保代”的好戲，儘管當時泛鑫尚未東窗事發，業務員也是巧舌如簧，但依靠着對保險行業的一些基本認識、簡單的計算加上冷靜的分析，我們的記者還是成功識破了對方的謊言。最後，花招耍盡、理窮詞屈的業務員只能灰溜溜走了。看看我們的記者在面對潛在騙局時的提問策略和思維方式，或許能幫助消費者在今後遇到類似情況時能沉着應對，發現破綻。（記者 邢 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