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迎秋：新自由主義究竟是什麼？

近年來，在我國可能沒有哪個理論術語或概念比“新自由主義”更讓人感到撲朔迷離、甚至混亂不堪的了。之所以如此，既與新自由主義所涉及的內容龐雜有關，也與人們對新自由主義研究不深、歸納不準有關。其實，只要仔細讀一讀其代表人物的主要作品就不難發現，人們談論的新自由主義既非一個典型的經濟學範疇，也非一個確切的經濟學流派，而是一個經濟理論、社會思潮和政策主張的“混合體”，或者用更通俗的話説是一個“大雜燴”。

首先，人們通常所談論的新自由主義，是一個以新自由主義經濟理論為主要載體而存在和演進的思想範疇。翻閲一下新自由主義主要代表人物、特別是狹義新自由主義代表人物哈耶克、弗裏德曼等人的主要論著便可發現，他們不僅在很大程度上接受和繼承了古典經濟學和新古典經濟學，而且在很多問題上做出了新的解釋和正確發揮。例如，哈耶克關於商業循環和貨幣、信用政策效應的分析以及弗裏德曼關於貨幣理論的闡述等，起到了為現代經濟理論建設添磚加瓦、促進經濟理論研究深化的作用，他們也因此先後獲得諾貝爾經濟學獎。然而，他們的很多理論和政策主張、特別是“去政府”論卻充滿了不當甚至謬誤。歸納起來，他們的“去政府”論主要包括三個方面內容。一是小政府或不要政府論。哈耶克一直反對政府幹預經濟。他認為，任何形式的中央集權都是幼稚和有害的，追求計劃經濟必然導致極權主義。他主張把包括貨幣發行權在內的市場權力統統歸還給參與市場競爭的私人。不過，他的這些理論觀點和政策主張直到20世紀70年代“滯脹”發生後，隨着凱恩斯主義的消退，才獲得廣泛重視。特別是他於1974年獲得諾貝爾經濟學獎後，在美國，他甚至成了“公民擁有充分自由權”運動的領袖;在英國，保守的撒切爾夫人也自稱是哈耶克的信徒。弗裏德曼則從現代貨幣理論角度，論證和闡明瞭關於政府幹預經濟活動會加劇經濟波動的觀點，並據此提出政府不必干預經濟的理論主張。二是私有產權有效論。以科斯為代表的產權理論提出並分析了產權、特別是私有產權對於交易邊界的確定及其對於降低交易成本、提升市場效率的意義。三是公共物品供給市場化論。與主流經濟學關於政府提供公共物品的理論邏輯不同，弗裏德曼等人着力分析和闡述了公共物品和服務(包括教育、公共衞生、社會保險等)市場化的理論觀點和政策主張。

其次，新自由主義又常常以具有特定政治訴求的社會思潮形式表現出來。新自由主義思潮是一種以“凱恩斯革命的反革命”為主要特徵、以誇大的形式把原本具有一定學術價值的經濟理論推向市場極端的社會思潮。新自由主義思潮具有多種存在形態，其中，最具典型意義的當推盛行一時的市場萬能論。其突出特點是宣揚和鼓吹“市場是最有效的資源配置機制”，片面誇大市場自修正和自復衡功能，否定政府幹預對於彌補市場缺陷、克服市場失靈的積極作用，甚至認為除了維護法制和社會秩序以外的任何形式的政府幹預都有損於市場效率及市場的健康運行。哈耶克作為新自由主義思潮的代表人物，早在19世紀40年代初就著書立説，把集體主義和社會主義視為“通往奴役之路”。他曾不遺餘力地宣揚“自由主義只關注交換正義，而不關注所謂的分配正義或現在更為盛行的‘社會’正義”，甚至聲稱“堅定的自由主義者……必須拒斥分配正義”。

最後，新自由主義還是以具有特定目標指向的政策主張形式存在和發展的。新自由主義政策主張的典型表現形式是“華盛頓共識”。1989年，由美國國際經濟研究所牽頭，在美國財政部的支持下，在華盛頓召開了一次旨在解決拉美國家經濟衰退的國際研討會。會後，美國國際經濟研究所高級研究員約翰·威廉姆森將會議取得的收穫進行了總結和概括，並稱之為“華盛頓共識”。華盛頓共識主要由三大方面內容組成：一是3項改革措施，主要包括加強財經紀律，把政府開支的重點轉向經濟效益高的領域和有利於改善收入分配的文教衞生和基礎設施建設領域，開展包括降低邊際税率和擴大税基的改革等;二是4項市場開放原則，主要包括實行利率自由化和更具競爭性的匯率制度以及貿易自由化和放鬆外國直接投資限制等;三是3項“去政府”干預要求，主要包括國有企業私有化、放鬆進入和退出的政府管制以及有效保護私人財產權等。這10個方面的政策主張雖然不乏合理因素，但矛盾和問題同樣十分突出，特別是其中的4項市場開放原則和3項“去政府”干預要求，更是嚴重脱離了拉美國家的實際，着實誤導了這些國家的發展，甚至進一步加深了這些國家的危機。華盛頓共識不僅集中體現了新自由主義思潮的基本要求，而且集中反映了以哈耶克和弗裏德曼為代表的“狹義新自由主義”的政治主張。

一般來説，理論總是通過對實踐或事物發展過程的系統觀察、分析和研究，藉助於特定理論範疇進行抽象和概括形成的能夠表明事物內在聯繫的系統的思想和觀點。而思潮通常是特定社會羣體對特定理論產生思想共鳴後加以引申、誇大(有時也有誤讀)而形成的一種影響面較大、傳播較快的思想潮、意識流或傾向。特定思潮的形成往往與特定社會羣體的利益訴求及心理要求密切相關。因此，與理論相比，思潮更具漫畫化特徵和形式易變性、界限模糊性、傳播迅速性和影響廣泛性等特點。至於政策主張，則具有指向明確、要求清晰、強調實踐等特點。一定的政策主張是在特定環境下由特定理論和思潮推動形成的特定要求或訴求。新自由主義作為經濟理論、社會思潮和政策主張的混合體，帶有更大的理論欺騙性和社會影響力。不管新自由主義者所闡述的經濟理論有多少合理成分，我們都要高度警惕新自由主義思潮可能帶來的社會影響，而且要特別注意防止新自由主義政策主張可能造成的社會危害。▲(作者是中國社會科學院民營經濟研究中心主任、研究員、博士生導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