調查:指標檢查評比壓身 社區幹部不堪重負
最近,新疆維吾爾自治區烏魯木齊市中亞北路上海路社區有點忙。社區管轄的一小區物業費要漲,而小區業主一致反對,物業公司以成本不合算為由,最終選擇撤出該小區。
自今年8月1日起至今,這個小區的物業服務便由社區代管。水管破了、電路壞了、暖氣不熱、小區內的衞生沒人打掃……這所有的一切都得由社區的工作人來修理、打掃。短短一個多月的物業代管,讓上海路社區的工作人員深感疲憊。可就這樣,因為小區內一家住户的水管漏水,社區沒能及時找人來維修,社區被這家户主投訴到了街道辦事處,還被電視台曝光。提起此事,上海路社區黨支部副書記董健頗感委屈。
近日,記者採訪了烏魯木齊市社會服務管理局社區服務管理處科員王天軍,他介紹,現在各級都在為社區減負,社區什麼工作需要做,什麼工作不需要社區承擔,都會在進一步調研之後,進一步明確。
社區的尷尬不僅是代管物業
像上海路社區這樣難承重負的社區不是個例。阿勒泰路社區管轄的世紀花苑小區,由於前物業公司服務不到位,引起居民們的不滿,物業公司退出了世紀花苑小區。一時間環境衞生沒有人打掃,電費沒有人收,居民的下水管道堵了也沒人管。業主們只好找到社區,於是社區暫時擔負起小區物業管理。沒想到在代管期間,交納衞生費的居民不到一半。打掃衞生需要僱人,因為收不齊衞生費,社區陷入困境。
對於社區“代管”物業,董健很無奈,“管吧?社區根本沒有物業這方面的專業人員,而且社區配備的工作人員有限,也沒那麼多精力。如果僱傭外邊的人員,社區也沒有這筆資金。不管吧?業主和業主委員會會以社區不親民不愛民,服務不完善,服務態度差等理由向上級主管部門投訴。社區明明沒有這種‘代管’物業的資質和能力,但許多居民不理解,認為社區就得什麼都管。”
除了社區“代管”,其他工作也幾乎全都向社區傾來。特別是到年底,各種台賬讓社區應接不暇,忙於應付。
所謂“台賬”,説白了,就是寫材料。一進嘉和園社區的辦公地點,記者就看到密密麻麻的台賬整齊有序地排列着,記者粗略地數了數,約有幾十本。翻開台賬,裏面記着社區各種會議和活動。
嘉和園社區一位工作人員介紹説,烏市的每個社區都設有六站一室,六站包括有:民政服務站、勞動保障站、醫療衞生站、環境衞生站、黨建服務站、文化體育教育站。一室為社區警務室。而這些大的服務站涉及的工作一般少則三四種,多則十餘種。所有這些工作,政府相關部門都要求作台賬。有的部門要求一年一總結,而有的部門則要求半年一總結。
五花八門的台賬讓社區工作人員應接不暇。嘉和園社區黨委書記翟燕萍顯得很無奈,“很多政府職能部門都搞了工作下基層、進社區的活動。按道理説,工作深入基層是件好事,可這些工作都是要考核的。這些相關考核其實是和台賬掛鈎的,有台賬就加分,沒台賬就扣分。社區為了通過考核,有時候沒事也必須得寫點事出來。”
“趕緊走,該到轄區內門面房調查摸底去了!”手上的台賬還未“編”完,趙江就被同事又急着拉去做“協税”工作。
走訪轄區商業網點、進行地毯式調查摸底、登記、核實信息,詳細瞭解商户經營及納税情況,向其耐心宣傳納税的重要意義……這是三友社區黨支部書記趙江作為協税護税員必須要做的工作。同時,趙江他們還要完善轄區私房出租税台賬,按照近期走訪摸底的情況,及時將漏徵漏管户、新增門面,和其納税編碼、名稱、申報税款、申報日期、經營地址等信息作出登記。此外,社區還得負責“招商”的工作。上級部門指示,要讓社區形成“人人招商”、“全員招商”的濃厚氛圍。
拆遷也是社區工作的重中之重。11月2日,社區的拆遷協助員田玉梅放棄週末休息,與市拆遷公司工作人員一同到一家居民宅院裏,給户主做思想工作,發放違章建築拆遷通知書。“協税、招商、拆遷這都不算什麼,還有更具體的,比如説,讓我們摸排一下每個居民家的馬桶型號,這是節水辦搞的。還有就是讓我們社區搞清地下管網的長度,我們怎麼能知道呢?這不是我們工作範圍內吧?”陶瓷廠社區一位負責人無奈地説。
黑甲山後街社區一位工作人員告訴記者,相關職能部門把任務佈置到社區,就只問結果不管過程了,比如一個統計性工作,本來是要求一個月完成,到了市上就只剩20天了,再到天山區成了10天了,到街道就只剩5天了,最後到社區就剩下兩天時間了。“這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啊!”這位工作人員坦言,“社區最後統計的數據90%都是假的。”
社區職能並非全方面多功能
記者在幾天的採訪中發現,大量的工作指標、承擔不起的責任、三天兩頭的檢查,名目眾多的評比,讓社區幹部不堪重負。
“‘上面千根線,下面一根針’,正是目前社區工作現狀的真實寫照。”一位社區副書記説,為社區減負,為基層減壓的口號年年在提,但實際情況是社區工作越幹越多,壓力越來越大。
一位社區書記表示,政府辦公局域網建成以後,雖大大提高了文件上傳下達的速度,提高了辦事效率,但同時各職能部門發文頻率也成倍增長,安排給街道及社區的臨時性、隨意性事務日益增多。
沙區西山管委會芙蓉巷社區書記吳志剛告訴記者,各個職能部門都會讓社區開證明,五花八門的什麼內容都有。比如説,居民死亡火化證明,火化之前要讓社區給證明一下這人到底死了沒?税務局讓社區開證明,證明這家確實只買了一套房子,社區怎麼知道這家到底在其他地方還有沒有房子?“開?一旦出現與證明不符的結果,社區要承擔責任。不開?老百姓就會覺得社區在故意推諉,以後居民工作就更不好開展了。”吳志剛説,社區的角色十分尷尬。
到底社區的工作職責範圍有哪些?現在就連社區工作人員自己也説不清。社區幹部認為,造成目前社區工作範圍無限擴大,“角色”尷尬的重要原因,就是對社區職能的定位不清晰。
新疆社會科學院社會學研究所助理研究員郭慶海常年研究社區工作,他認為,所謂“社區”是居民自治組織,肩負着基層自我管理的主要任務。隨着社會的發展變化,居民的各種生活需求越來越多樣化,社區功能出現廣泛化趨勢,社區在基層社會管理中的作用越來越重要。
郭慶海介紹説,2011年,新疆社科院和自治區黨委組織部曾下基層對社區工作專門做了調研。根據調研材料顯示,他們粗略統計了一下,烏魯木齊市各個社區光開展大大小小的工作就有300多項。
“越解決問題,問題越多,這是各個社區普遍性存在的現狀,其主要體現在‘三多’:調研多,評比多,臨時性工作多。”
郭慶海介紹,他2009年、2011年在烏魯木齊市一些社區進行了一系列調研,發現社區自治組織成了街道辦事處的“腳”,區街政府往往把社區自治組織當成是政府的延伸,使其承擔了太多的政府職能。首先,區街政府部門大包大攬,管了許多自己不該管、也管不好的事。對社區形成了功能“萬能”定位,就是説,認為社區自治組織是一個多功能的“萬能”手。其次,一些區政府對於自己該管的事又沒管好,僅停留在發號施令和監督檢查上。街道辦事處為了完成上級下達的目標任務和解決自身面臨的問題,勢必把相應的目標責任指標下達到各個所轄社區居委會。
他説,烏魯木齊的社區定位為基層政權,主要職責是“兩個機制”,即維護穩定工作機制和服務羣眾工作機制。社區自治組織只有管理、普查權,但絕沒有執法的權利。這也是社區開展工作困難的主要原因。
不該承擔的歸還各職能部門
“誰來給社區減壓?”郭慶海説,只有政府相關部門停止發號施令,將自己該管的事管好,自己的職責自己來專項負責,徹底取消形式主義的監督檢查考核,才能有效改變社區工作量大、不堪重負的緊張局面。
“讓社區騰出時間,多下基層,多與百姓親近,多為居民辦實事,才能讓百姓真正信任社區,社區才能成為百姓的貼心人。”郭慶海説。
近兩年,烏魯木齊街道、社區,都在不斷增加人員編制,人力、物力也都在向社區傾斜,同時逐步改善的還有社區的辦公環境,這都是對社區側面的一種解壓方式,現在還在不斷地對社區工作進行規範。
新疆大學法學院副教授徐淳認為,政府應當推行社區公共服務事項准入制度,為社區“減負”,明確社區居委會的職責定性,擠掉超出其職責範疇的任務“水分”。社區居委會本是基層羣眾自治組織,凡進入社區的公共服務事項都應進行報批,不屬於社區基本公共服務範圍事務,或人員、經費、機制不到位的要予以拒絕,並向有關部門説明理由。對於那些亂掛牌、職能上牆、一牌多掛、形同虛設等,要堅決摘除;政府部門及其派出機構依法委託給社區居委會辦理的有關服務事項,要做到權隨責走、費隨事轉。應當將分散在社區的大部分行政事務收至街道,讓社區居委會迴歸服務羣眾、引導自治的本位。街道應組建社區公共事務中心,將分散在社區的各項行政事務上收,推進社區政務、居務分離,有效減輕社區行政事務負擔。
新疆自治區律師協會常務副會長張偉民建議,全面清理延伸到社區的各項事務,該基層政府及其職能部門、街道辦事處職責範圍內的事項,不能轉嫁給社區組織,不能當“二傳手”。相關部門要將本該由部門和街鎮承擔卻下移至社區承擔的工作任務、政策法規沒有明確由社區承擔的工作任務、社區實際無法承擔的工作任務取消,把不該社區承擔的工作歸還到各個職能部門去。還要大幅減少、合併那些不必要的統計報表、考核評比、示範創建等,杜絕形式主義,減少重複勞動,讓社區幹部把主要精力集中到服務居民、瞭解社情、化解矛盾上來。潘從武 牛春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