漸進式延遲退休，大勢不可逆
經合組織養老金制度報告起草人對本報表示漸進式延遲退休，大勢不可逆
經合組織就業、勞工和社會事務司社會政策部主任莫妮卡·蓋塞。
【 環球時報駐法國特約記者 史曉帆】“為應對人口老齡化危機，經多年討論甚至政治僵局後，所有經濟合作與發展組織(OECD)成員國都開展了退休制度改革，大多數國家已通過立法延遲了退休年齡。”這是經合組織11月25日公佈報告《2013年養老金制度概覽》時的一段表述。如何研究制定漸進式延遲退休年齡改革，是中國政府和百姓當前關注的話題之一。事實上，發達國家已走在漸進式延遲退休年齡改革的前列。經合組織34個成員國多為歐美國家，也包括墨西哥、智利、土耳其等新興經濟體，這份報告全面論述了多數成員國2009年以來開展的退休制度改革，也介紹了中國等國現行的退休制度。就國內讀者關心的話題，《環球時報》記者近日專訪了報告主要作者——經合組織就業、勞工和社會事務司社會政策部主任莫妮卡·蓋塞女士。
67歲，經合組織國家的選擇
環球時報：經合組織《2013年養老金制度概覽》鼓勵各國延長工作年齡，並提到到2050年時，多數OECD成員國的男女退休年齡將至少提高到67歲。這個年齡和時限是如何預期出來的？
蓋塞：經合組織國家在延長退休年齡的改革中選擇了不同道路。一些國家，如意大利，在改革初始階段採取緩慢提高退休年齡的辦法，但經濟危機迫使它們加快提高退休年齡的步伐。在德國，根據現行法律，2029年退休年齡將提高到67歲。2007年，德國“退休年齡調整法案”將法定退休年齡從65歲提高到67歲，並規定了“從2012年到2029年”的過渡期，而且新的67歲法定退休年齡只適用於1964年以後出生的人。提高退休年齡之所以不能一步到位，因為德國憲法要求對(養老問題)提供信心保障，不得在短時間內更新領取養老金的規定。德國漸進式延遲退休年齡的做法是：從2012年至2023年，每年延長一個月，從2024年開始，每年延長兩個月。德國這種漸進式的法律規定是依據調整機構的算法，考慮到未來養老金的繳納情況和養老金替代率。這樣做是為保持養老金制度的充足性和可持續性。
總體看，大多數國家都避免採取貿然提高退休年齡的做法，因為這樣做會使老齡職工難以調整退休計劃。一些國家還將未來退休年齡的自動提高與平均壽命的增長掛鈎。迄今為止，只有捷克一個國家採取了不設上限的提高退休年齡的方式：目前捷克的男性退休年齡為63歲，女性根據生孩子數量為59歲至63歲，2044年男女退休年齡將統一至67歲，此後，每年再將退休年齡提高兩個月，這也是當前預期壽命的平均年增長值。退休年齡的延長反映了一些經濟預測，特別是人均預期壽命的提高。
環球時報：如果不延遲退休年齡，將會給經合組織國家的養老保障制度帶來什麼潛在問題？
蓋塞：隨着人們壽命的提高，提升退休年齡已成必然趨勢。現在，退休者健康水平提高，壽命也更長。同時，許多國家的生育率卻降低了。這就造成養老金入不敷出。繳納養老金的年輕職工減少，卻要養活越來越多的退休者，只能靠提高退休金的繳納額或增加税收，這樣又會加重年輕一代的負擔。提高養老金的繳納額也會使勞動力成本上升，從而降低年輕人就業的機會。
環球時報：經合組織的報告將延遲退休年齡的改革稱為“政治上最敏感，最具爭議的改革”。記者身在法國，看到法國出台延遲退休年齡的決議就引發民眾的示威和抗議。為什麼在一些國家延遲退休年齡會引起這麼大的爭議或阻力，但仍要堅持改革？
蓋塞：養老金制度十分複雜，要讓人們理解福利待遇上的變化並非易事。然而，提高退休年齡是每個人都能理解的。許多人覺得，在工作崗位上通過繳納退休金，就是為換取一個舒適的退休生活，退休後可以盡情享受生活，去旅遊，多和家人在一起，做自己喜歡做的事。當退休的條件改變時，多數人會覺得不高興，認為自己的福利被拿走了。這種心情是可以理解的。但各國的態度有所不同。在一些北歐國家，或者德國，目前，提高退休年齡已被社會更多接受，因為大家都擔心年輕人的負擔會越來越重。研究還表明，人們剛退休時會對退休生活感到比較滿意，但隨着時間推移，他們會覺得並非那麼享受退休生活。所以，為使人們能夠根據愛好和能力工作更長的時間，為其設定一個逐漸從工作到退休的過渡期也很重要。
很難想象哪個國家可以避免用延遲退休年齡的辦法(解決問題)。能有什麼其他選擇呢？如果不提高退休年齡，只得減少退休待遇，增加社會保障繳納額，或提高税收。許多國家已開始包括降低退休待遇在內的重大退休制度改革，但如果退休金進一步減少將引發老齡貧困化的風險。增加税賦的方法也是有限度，因為人們已為公共服務、教育、醫療或基礎設施建設等諸多福利交付很多的税了。所以，一個老齡化的社會，提高退休年齡似乎是難以避免的。
中國決策者正以積極姿態迎接老齡化挑戰
環球時報：經合組織今年9月曾發表題為“避免中等收入陷阱——可持續與包容性增長”的中國專題報告，提到“中國現行的退休年齡過低，將對迅速老齡化的社會在保障養老金方面形成極大挑戰”。您對中國決策層研究制定漸進式延遲退休年齡改革有什麼看法？
蓋塞：我今年4月到過中國，中國人對養老金制度及有關老年人的政策的討論讓我印象深刻。十八屆三中全會決定表明，中國決策者正以積極的姿態迎接老齡化社會帶來的挑戰。逐步提高退休年齡應是一項“平衡的”改革計劃的組成部分。這一改革將確保建立公平、可持續的社會保障制度，使老人的收入得到保護，同時避免未來幾代人的負擔過重。
環球時報：您認為中國應如何科學地制定漸進式延遲退休年齡改革的時間表？
蓋塞：逐漸提高退休年齡可以有不同的選擇。很多國家選擇了統一的時間表，比如規定每年把退休年齡提高一點。一些國家則選擇快要退休者的退休年齡保持不變，只提高那些起碼還要過幾年後才退休的人的退休年齡。不改變即將退休者的退休年齡，是因為他們與僱主之間已有退休安排，並且也有個人的退休計劃，如生活上、儲蓄方面的打算，短期通知他們改變這些計劃是有難度的。所以，多數國家提高退休年齡的新規定都不涉及近幾年內將要退休的人，也就是説漸進式的改革。比如，剛才提到的德國用17年時間來提高退休年齡。波蘭是要到2040年才把女性的退休年齡提高到67歲。只有意大利要很短時間內提高女性的退休年齡：2012年為60歲，2018年就要提高到66歲。還有國家將自動提高退休年齡與人均預期壽命的增加掛鈎，都是考慮到所謂的“可持續”。各國應根據各自的人口發展趨勢或養老金的財政負擔，來選擇各自的改革方式。中國可以借鑑其他國家的經驗，來制定提高退休年齡的方式。
環球時報：在退休年齡改革方面，經合組織有什麼經驗可以介紹給中國？
蓋塞：經合組織可提供許多如何鼓勵人們晚退休的經驗。通常的做法是為晚退休的人提供經濟上的獎勵。例如，多工作一年，養老金待遇可相應提高。相反，如提早退休，退休待遇會相對減少。企業還需要採取其他措施來協助老職工繼續工作，例如，為老職工提供適合的工作環境，對他們進行職業培訓也很重要，以便掌握現代化工作所需要的新技能。人們一般認為老職工的工作效率低，但有研究表明，老職工的工作經驗是企業的寶貴資產。政府也應鼓勵企業和僱員開闢新的工作領域。
中國人應為退休時光早做規劃
環球時報：《2013年養老金制度概覽》預測，現在進入勞動力市場的多數人將來領取的養老金將低於他們的前輩。提高退休年齡可改善這一狀況，但應為養老更多地儲蓄。這些結論似乎比較悲觀，似乎意味着，雖然改革了，但必然趨勢是人們必須工作時間更長，而養老金的增長卻難以保證。如果中國確保經濟高速增長能否避免這一局面？
蓋塞：如果中國繼續保持經濟增長的勢頭，養老金的財政狀況當然會比許多國家寬鬆。但儘管如此，中國也有必要進行養老金制度改革。中國將面臨人口老齡化加劇的過程，這也會增加醫療以及長期護理等與老齡化有關的開支。重要的是應該記住，養老金政策的制定應從長計議，人們需要提早為退休繳納養老保險和進行儲蓄，以確保老年時光的生活水準。同時，需要調整人們的期望值，向他們解釋，早退休已不可能了。這樣，人們就可為退休早做規劃，調整他們在工作和儲蓄上的決定。
環球時報：在具體實施退休年齡改革時，如何才能考慮到不同人羣的訴求和利益，確保公平？
蓋塞：許多經合組織國家對不同工種的職工實行不同的退休制度，如礦工、鐵路工人或其他搞公共設施建設的人。對公務員和公營部門職工也會區別對待，如對軍人和警察。許多國家都對軍人和警察提供更優惠的退休政策，可以早退休，拿高退休金。養老金制度是無法完全彌補工作崗位上所造成的不平等或者不同的。某些工種的人因從事高強度的體力工作而可能導致壽命縮短，所以歷來享受較低的退休年齡。然而，由於人均壽命增加，生活水平普遍提高，工作環境和工作安全條件改善，以及現代科技的運用，對多數人來説，情況今非昔比。我們應增加對從業者健康和安全生產的投資，而不是讓他們早退休。對於遇到健康問題的人，最好根據醫療評估，藉助醫療保障或殘疾人保障制度解決問題。
對政府和公營部門來説，提高退休年齡的改革相對容易實施，因為延長僱用期的決定權在政府手中。而私營部門的決定權由企業掌握。在許多經合組織國家，公營部門職工享受獨立的養老金制度，但常遇到養老金不足的問題，給政府帶來財政負擔。中國應吸取這個教訓，要認真地平衡對公營部門職工的養老金承諾，要為迎接未來的挑戰預留資金。儘快統一不同部門的養老金制度規定對中國也十分重要，這樣可為職工從公營部門轉入私營部門工作掃除障礙。
環球時報：延遲退休年齡是否會加重年輕人的就業負擔？引起其他的社會問題？
蓋塞：對提高退休年齡是否會影響年輕人就業的擔憂，在許多國家都是常見的。然而，年長者與年輕人之間的就業並不存在一個簡單的等式。兩個不同年齡段的人的工作經歷和經驗是不同的，經濟增長好的國家能為年長者和年輕人創造就業機會。法國的例子明確顯示，年長者早退休並沒有為年輕人帶來更多的就業機會。法國人的退休年齡在國際上算是比較低的，但法國這幾年卻有很高的年輕人失業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