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觀後查韋斯時代的委內瑞拉

委內瑞拉首都加拉加斯正在建設中的保障房。樓房側面還掛有查韋斯的簽名。

【環球時報駐委內瑞拉特派記者 吳志華】在“後查韋斯時代”的委內瑞拉，捍衞“查韋斯路線”的馬杜羅總統近日挺過6年任期內的首場選票考驗。馬杜羅17日召集所有新當選的市長開會，就當前的社會和經濟問題“進行對話”。在本月8日舉行的委內瑞拉市政選舉中，執政黨陣營超過反對黨陣營10個百分點，這與今年4月總統選舉時的1.59個百分點的微弱優勢相比，多少顯示出民意的取捨。但這個拉美石油國家政治和社會兩極分化嚴重，甚至像泰國那樣，有穿鮮紅衣服的政權支持者，也有戴藍色帽子或系藍色領帶的反對者。簡單地説，在首都住在塗有查韋斯簽名的樓房的“窮苦百姓”，與石油重鎮或工商業城市裏的企業主與中產階級就處於不同的“民主板塊”中。《環球時報》記者到委內瑞拉已有半年，觀察着這個富有特色的國家，在沒有了靈魂人物查韋斯之後如何彌合鮮明的政治分歧，如何改善棘手的經濟問題。

委“紅衫軍”贏得市政選舉

12月8日，委內瑞拉民眾前往各地的投票站，投票選舉全國335個城市的市長、2個行政大區的行政長官和2455名市議員。這是委內瑞拉進入“後查韋斯時代”舉行的首次市政選舉，雖然選舉的是地方長官，但人們普遍把此看成是對今年4月上台執政的馬杜羅政府的一場政治考驗。全國選舉委員會13日公佈的最終結果顯示，馬杜羅總統領導的統一社會主義黨及其左翼政黨聯盟得票率為54%，反對黨“民主團結聯盟”及其友黨得票率為44%。執政黨候選人在255個城市當選市長，反對黨候選人在80個城市當選市長。針對市政選舉結果，馬杜羅發表講話説：“我們取得了玻利瓦爾革命的勝利。”“拉美祖國”網11日發表文章説，8個月前，馬杜羅以僅比對手多1.59%的選票險勝當選總統。現在，執政黨得票領先反對黨10個百分點，比反對黨多出110萬張選票，這是“查韋斯主義在意識形態領域鬥爭的勝利”，“民眾高度參與投票表明：委內瑞拉民主比以往任何時候更有生機”。同時，文章還指出：委內瑞拉“兩種政治模式的對抗仍然在繼續”。

委內瑞拉一些私營報紙雖然承認“執政黨贏得全國性的勝利”，但是也強調反對黨在幾個重要州府當選市長的重要性。《國民報》報道説，馬拉開波是委內瑞拉第二大城市，也是盛產石油的“石油城”。巴倫西亞是重要的工商業城市，富有石油和森林資源的巴里納斯則是查韋斯的家鄉，“反對黨在這些州府當選市長具有政治象徵意義”。另一傢俬營報紙《宇宙報》説，反對黨得票44%，高於上次市政選舉的得票率，是“向前邁進了一步”。

這次市政選舉是在平靜氣氛中進行的，執政黨和反對黨都接受了選舉結果，顯示出委內瑞拉在民主選舉上取得進步，並非像西方媒體所指責的“獨裁”與“專制”。與其他拉美國家不同，委內瑞拉的民主存在着“政治板塊化”或“政治兩極化”的特點。執政黨在中下層民眾聚居地區有強大的政治影響力和“鐵桿”支持者。只要執政黨號召，當地民眾都會穿上鮮紅衣服，積極參加各種集會或遊行。每次集會遊行活動形成的“紅色人潮”非常壯觀。這些被稱為“紅區”的地方，也是執政黨的“根據地”和“票倉”。而街道整潔、高樓林立、商業繁榮的富人區，往往是工商企業主和中產階級家庭聚居的地方。這些地方被稱為“藍區”，不僅生活條件明顯好於“紅區”，而且大多數居民傾向把選票投給反對黨。不同的是：“藍區”民眾參加政治集會，既不穿紅色衣服，也不穿藍色衣服。只有反對黨的領袖們和組織者才戴藍帽子或繫上藍色領帶出席集會或遊行。

15種基本食物有高額補貼

“政治板塊化”的形成與查韋斯執政後倡導的“玻利瓦爾革命”有直接關係。在本世紀以前相當長的時期，委內瑞拉是寡頭政治、政變頻繁的國家，政治腐敗和新自由主義式的資本主義制度造成社會貧富懸殊。大量石油財富被上層社會的少數精英和外國壟斷資本掠走，廣大民眾卻生活在貧困之中。《環球時報》記者1996年到委內瑞拉採訪時，首都加拉加斯就像一座被遺棄的舊城，街道坑坑窪窪，樓房污痕斑斑，街上跑的都是“老掉牙”的舊車。

查韋斯1999年執政後，大力推行“玻利瓦爾革命”和“建設21世紀的社會主義”，將石油產權收歸國有。委內瑞拉石油公司新聞處長雅辛塔告訴《環球時報》記者：“從2001年至2011年，石油公司將1235億美元的石油收入用於國家的社會發展計劃”。負責社會事務的委內瑞拉副總統羅德里格斯近日表示，查韋斯政府先後制定和實施了34個大型社會發展計劃，“這些計劃還在繼續實施中”。他強調，“高度關注人的發展是政府的使命，我們要保障民眾有食物、有住房、有教育和有醫療服務”。

在查韋斯執政的頭10年裏，在約2900萬人口的委內瑞拉，有近500萬人擺脱極端貧困。在玻利瓦爾故居博物館，《環球時報》記者有一次遇到兩位退休女教師，提起今年3月5日病逝的查韋斯，她們懷着崇敬和激動的心情説：“查韋斯就是當今的玻利瓦爾!”她們説，查韋斯執政後，“我們不再忍飢挨餓，能買到很多吃的東西。看病不要錢，上學也免費”。政府為玉米粉、大米、食糖、植物油、牛奶、雞肉、牛肉、豬肉、咖啡等15種基本食物提供相當於生產成本87%的補貼，使“再窮的人也能買得起食物，不會再捱餓了”。

為解決窮人住房，查韋斯執政時實施“住房使命計劃”，由政府出錢為低收入家庭蓋新房。馬杜羅政府仍繼續着這條“查韋斯路線”。委內瑞拉住房部長莫利納12月12日説，“從2011年實施住房計劃以來，政府已竣工和交付50多萬套居民新房。還有30多萬套住房在建設中”。到2019年，住房使命計劃將建成300萬套住房，進一步解決中低收入民眾的住房問題。在加拉加斯的解放者大道旁，《環球時報》記者看到一處由政府新建的樓房剛交付使用。樓房外牆上塗有查韋斯簽名的筆跡，很多人家的陽台佈置了迎接聖誕節的花卉裝飾。一位帶着孫女和孫子的老太太告訴記者，這裏的住户過去都生活在山坡上的貧民窟裏，“3年前一場大雨沖毀了我們的房屋。政府蓋了新房，將我們遷到這裏居住”。她説，每家住房有80多平方米，三室一廳，有廚房，有衞生間。政府還為特別貧困的家庭免費提供冰箱、灶具。居住在新房裏，不用繳房租，只需付水電費。

但查韋斯推行的“玻利瓦爾革命”觸動了歐美壟斷資本集團和委內瑞拉工商企業界的利益。外國資本失去了對委內瑞拉石油生產、冶煉和市場的控制。農場主抱怨政府新農業和土地政策使其農業生產無利可圖，工商企業主抱怨政府頻繁控制物價，實行外匯管制、企業生產困難重重。這些經濟利益和政治利益的重新分配與轉移，加速了委內瑞拉政治和社會“兩極化”的形成，擁戴還是反對查韋斯政府，擁護還是反對“21世紀社會主義”，就成為水火不相容的兩大陣營。

“石油國家”經濟結構性失衡

政治分歧與兩派鬥爭對委內瑞拉經濟的發展造成直接和重大影響。馬杜羅總統12月6日在接受當地“環球視野”電視台採訪時説，查韋斯總統在社會領域投入大量資金，改善民眾生活條件，“這種模式是成功的”。委內瑞拉國內生產總值從1998年的900億美元提高到2013年的3600億美元。但反對派卻認為，委內瑞拉這個“石油國家”失敗了。11月27日，反對派報紙《塔瓜爾》發表署名何塞·格拉的文章稱：“1999年至2012年，委內瑞拉石油出口收入高達7600億美元，足以建成經濟狀況良好的國家。但是，委內瑞拉僅取得年均3%的經濟增長率，比安哥拉、卡塔爾和尼日利亞等國都要低。”其實，在拉美，能夠連續多年保持3%的經濟增長率已經相當不錯了。

石油輸出國組織(歐佩克)公佈的2010年年度統計數據曾顯示，委內瑞拉石油儲量達2970億桶，已超過沙特，成為世界上石油探明儲量最多的國家。美國與委內瑞拉的政治關係緊張，但經貿聯繫緊密，美國是委內瑞拉最大的原油出口市場，委內瑞拉則是美第四大石油供應國。相關數據顯示，委內瑞拉人均國內生產總值已達到1萬多美元。委內瑞拉中央大學經濟系教授阿里亞斯告訴《環球時報》記者，委內瑞拉是世界上第五大石油生產國，每天生產石油約300萬桶，出口約250萬桶。國際油價高漲使查韋斯政府能夠用大筆的石油收入投入到社會發展項目，但委內瑞拉農業和製造業的生產能力並沒有得到提高。國內需求依賴進口，消費與生產的結構性失衡變得越來越嚴重。

馬杜羅要召開首次全國對話

11月初，為打擊哄抬物價，委內瑞拉政府派出大批稽查人員在全國各地對最大的家電連鎖店“達卡”以及大型商場進行物價檢查，甚至出動軍隊維持商場秩序，防止哄搶事件發生與蔓延。馬杜羅政府將檢查物價的行動稱之為一場“經濟戰”。市政選舉前，委內瑞拉部分基本食品供應出現短缺，各種物價飛漲，通貨膨脹快速上升。8月份物價上漲3%，9月份上漲4.4%，10月份上漲5.1%。例如，大米從5月份每袋7.2玻利瓦爾漲到現在的18玻利瓦爾，豬肉從每公斤40玻利瓦爾漲到79玻利瓦爾。如果不加以控制的話，今年委內瑞拉的通貨膨脹率將超過60%。

此外，委內瑞拉貨幣玻利瓦爾與美元的匯率在黑市上急劇貶值。官方匯率1美元兑換6.30玻利瓦爾時，黑市行情達到1美元兑換60玻利瓦爾，幾乎是官方匯率的10倍。而在半年前，黑市上1美元只能兑換25玻利瓦爾。

反對黨自然將嚴峻的經濟形勢歸罪於馬杜羅政府的執政無能，揚言要把市政選舉變成“對馬杜羅政府的一次全民公決”。反對黨領導人卡普里萊斯曾嘲諷馬杜羅是“不稱職的領導人”，他採取的舉措是對經濟的更多破壞。

馬杜羅政府則指責這些經濟問題是反對黨與“寄生蟲”資本家暗中搗亂和破壞，發動“經濟戰”造成的，並且出台一系列經濟措施來應對反對派的“經濟戰”，嚴厲打擊擾亂市場秩序的投機商人，強令商場將物價迴歸到合理的水平，關閉各種頒佈黑市匯率行情的網站，對拒不執行政府物價政策的商店業主進行罰款或拘捕。政府強令降價的理由是：既然委內瑞拉80%的進口商品都是靠政府按官方匯率撥給進口商的，那麼，進口商就應當按官方匯率、而不能按黑市匯率給進口商品定價，商品利潤率不能超過30%，否則，就是商業欺詐行為。執政黨還推動全國人民代表大會批准授予馬杜羅總統“委任立法權”，使政府無需經繁瑣立法程序就能頒佈法令和法規，加快整頓和規範市場秩序。《加拉加斯城報》17日報道説，有民調顯示，70%的民眾支持馬杜羅政府物價大檢查的措施。有支持查韋斯的普通民眾表示，馬杜羅或許欠缺查韋斯那樣的魅力和機敏，但大家都還認可他。

“後查韋斯時代”伊始，馬杜羅政府就贏得市政選舉的勝利，一些措施也得到基層民眾的支持，但棘手的經濟問題遠沒有得到改善。《環球時報》記者住所的門衞和清潔工經常抱怨説：“物價漲得太離譜。很多東西，我們都買不起了。”《環球時報》記者連日來走進加拉加斯的大型商場和超市，看到市場供應基本穩定。政府強令商店降價後，許多商品價格有所回落。隨着聖誕節的到來，商場節慶氣氛漸濃，顧客明顯增多。但由於貨源不足，一些商店，特別是家用電器店出現斷貨現象，很多貨架都是空的，看上去非常顯眼。

馬杜羅17日召集全國所有新當選的市長開會，就當前的社會和經濟問題“進行對話”。這是馬杜羅總統執政後首次提出舉行包括政治反對派在內的全國“對話”。這種對話能在多大程度上取得成果，能否打破委內瑞拉現存的政治“兩極化”，都是民眾所期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