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的入侵:俄羅斯從烏克蘭奪取克里米亞 - 彭博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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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克蘭海軍在塞瓦斯托波爾;遠處,俄羅斯艦艇形成封鎖攝影:Ed Ou為彭博商業週刊拍攝烏克蘭在塞瓦斯托波爾的海軍基地坐落在海灣西端的一個小灣內,周圍被一座舊金屬圍欄圍住。本週早些時候的一天,寒冷潮濕的海風從黑海吹來,搖晃着烏克蘭海軍的老舊艦艇。這是一組雜亂無章的船隻:幾艘老舊的巡洋艦和炮艦,以及扎波羅熱,烏克蘭唯一的潛艇,一艘1970年在列寧格勒服役的柴油動力船,其電池在1990年代中期失效,無法在水下驅動螺旋槳。在烏克蘭艦艇的一排之外,大約一英里遠的海面上,俄羅斯黑海艦隊的戰艦環繞守衞,提醒水手們,彷彿他們並不已經意識到,誰在掌控局勢。
我和烏克蘭海軍的艦長、基地副指揮官亞歷山大·貢恰羅夫(40歲)一起走向碼頭邊緣。他穿着一件厚重的黑色雨衣,外面是軍裝,講話時語氣清晰,像個終身軍人。當我們接近水邊時,貢恰羅夫告訴我不久前的一天,一名來自黑海艦隊的高級俄羅斯軍官上岸,建議他和他的部隊連同他們的艦艇一起投靠俄羅斯。他拒絕了,這並不是出於對俄羅斯的敵意,而是出於作為一名士兵的責任感。“我發誓要捍衞一個國家及其人民,”他解釋道。
自蘇聯解體後,兩個海軍自塞瓦斯托波爾附近的水域共享;貢恰羅夫在這些年裏通過多次聯合海軍演習對俄羅斯水手非常瞭解。他10歲女兒的教父是一名住在他家對面的俄羅斯軍官。
“為什麼,”他説,“要把兩個民族對立起來,互相碰撞,無論有沒有邊界,為了一塊土地?為什麼要激起如此的敵意?”他試圖通過告訴他的水手鎖好武器,赤手空拳走上甲板來緩解緊張局勢。“一聲槍響可能導致大規模戰爭,”他對我説,聲音變得陰沉。但總體而言,他已成為自己命運的被動觀察者。塞瓦斯托波爾的烏克蘭艦隊與其俄羅斯對手根本無法匹敵,而基輔的軍事指揮部發出的命令寥寥無幾,並且避免展示武力。
在俄羅斯逐步、幾乎是幽靈般接管克里米亞的一週後,俄羅斯的軍事存在看起來像是一場入侵的滑稽劇,更多的是暗示而非執行,但這依然是真正的佔領。克里姆林宮否認其軍隊在那裏,但卻牢牢控制着地面上的事件。以這種方式,俄羅斯的武力展示似乎是該國過去十年政治的延伸,是一種虛構的統治,其中演員扮演角色,但卻有着真實且常常戲劇性的後果。
一名男子在克里米亞辛菲羅波爾的親烏克蘭集會上舉着烏克蘭國旗。如今在克里米亞,國家顏色的出現已是罕見之景攝影:Ed Ou為《彭博商業週刊》拍攝
新上任的親俄當局將在3月16日舉行公投,克里米亞很可能會投票加入俄羅斯。首先,克里米亞擁有深厚而真實的親俄情感;更重要的是,投票將在武裝佔領下進行的激進宣傳活動中進行。俄羅斯國家杜馬已經通過了一項加快聯邦領土加入程序的法律。換句話説,克里米亞正朝着成為俄羅斯的一部分邁進。
如果這成真,貢恰羅夫將幾乎沒有立足之地:他將成為一個海軍前哨的外國軍事指揮官,這個前哨肯定會被撤銷或轉交給俄羅斯控制。當那時來臨,他將北上前往烏克蘭大陸,去一個對他來説和對任何渴望逃離基輔統治的克里米亞族俄羅斯人一樣陌生的土地和生活。“我將被抓住並被強行驅逐出我奉獻了所有歲月的領土,”他告訴我。“我捍衞了我的國家,而現在他們卻把我視為佔領者。”
夜幕降臨在港口,錄製的喇叭聲在碼頭上回蕩。是時候把旗幟收起來了。貢恰羅夫站在 頓巴斯 的後甲板上,這是一艘塗成灰藍色的指揮艦,他舉起手臂致敬。他指揮下的一名水手降下了烏克蘭的藍黃旗幟。貢恰羅夫的基地是克里米亞為數不多的仍然可以看到烏克蘭顏色的地方:在地區議會、檢察院、機場以及幾乎所有其他官方建築中,如今你看到的唯一旗幟是俄羅斯三色旗。 在克里米亞的大部分地區,這個大約與馬里蘭州大小相當的半島突入黑海北部水域,居住着200萬人,向俄羅斯統治的過渡已經開始。政府辦公室準備將其文件切換為俄文文件和表格。前往基輔的航班被取消,而前往莫斯科的航班則暢通無阻。週一,克里米亞的新親俄總理謝爾蓋·阿克肖諾夫——在2月27日武裝接管地區議會期間被任命——宣誓就職的一批士兵,他承諾這些士兵很快將被移交給俄羅斯軍隊。
俄羅斯的接管根源於去年秋天基輔的抗議活動,但尤其在於這些抗議活動的結束方式:混亂、暴力,以及烏克蘭國家在很大程度上失去了方向。克里米亞的人們會告訴你,當前的危機始於1856年,俄羅斯在克里米亞戰爭中的失敗,或者在1954年,當克里米亞從俄羅斯蘇維埃共和國轉移到烏克蘭共和國時。但對於南部和東部的許多人來説,俄羅斯盟友維克托·亞努科維奇在2月底的戲劇性倒台重新喚起了對基輔的恐懼和對莫斯科的渴望。
弗拉基米爾·普京從來不喜歡亞努科維奇,但至少他是一個聽話的客户。他統治的突然崩潰給普京帶來了潛在的地緣政治災難,因為俄羅斯面臨失去幾乎所有對鄰國的影響力——以及目睹烏克蘭投向歐洲懷抱的前景。
克里米亞,甚至比東烏克蘭更是如此,後者同樣以俄羅斯人為主,是開始俄羅斯反擊運動的合乎邏輯的地方。它被俄羅斯人視為第二次世界大戰中幾場血腥而決定性的戰役的發生地。許多當地人,尤其是在以俄羅斯人為主的塞瓦斯托波爾,仍然對蘇聯總理尼基塔·赫魯曉夫在1954年將克里米亞轉交給烏克蘭控制心懷怨恨。克里米亞不僅是烏克蘭最高的俄羅斯族人口集中地之一,達58%,而且它在地理上是自給自足的,僅通過一條狹窄的陸地與烏克蘭其他地區相連。克里米亞在俄羅斯心理中具有特殊的共鳴,克里米亞首府辛菲羅波爾的塔烏里達大學歷史系主任亞歷山大·赫爾斯滕表示。它與“英雄主義、俄羅斯邊界的確定以及為這片土地付出的高昂代價”相關聯。
一名水手在塞瓦斯托波爾的斯特列列茨卡亞灣的海軍基地上降下烏克蘭的藍黃旗幟。烏克蘭在基輔的軍事指揮部發出的命令很少,並且避免展示武力照片由Ed Ou為彭博商業週刊拍攝
因此,克里姆林宮或許正確地判斷出,激發所有這些歷史成為某種末日景象並不會太困難。克里米亞的地方電視台已被關閉,取而代之的是俄羅斯的廣播,這些廣播不斷地同時抹黑基輔的新政府和西方,同時將莫斯科塑造成救世主和保護者。莫斯科獨立民調機構列瓦達中心的主任列夫·古德科夫表示,這場在整個俄羅斯及現在在克里米亞播出的宣傳活動“在強度和攻擊性上是前所未有的”。在辛菲羅波爾的一場支持加入俄羅斯的示威中,一位80歲的退伍軍人給我進行了激動的演講,講述了克里米亞的俄羅斯人多年來所遭受的苦難,政府在基輔否認了他們的一切,“除了呼吸空氣和在家説俄語的權利。”
俄羅斯軍隊的到來,普京和其他俄羅斯官員荒謬地否認其存在,幾乎沒有遇到抵抗。但在最近幾天,他們在城市街道和烏克蘭軍事基地外的存在變得不那麼明顯,逐漸被戴着高高的哥薩克帽子和鬆散組織的自衞民兵所取代。與整體上紀律嚴明、內斂的俄羅斯士兵相比,克里米亞新成立的非正規部隊可能粗暴且具有攻擊性。他們毆打反對加入俄羅斯的示威者,並拘留烏克蘭和西方記者。在一個諷刺的轉折中,普京可笑地稱之為“地方自衞旅”的那些重武裝和專業訓練的男子,如今在克里米亞並不是需要警惕的對象——而是真正的地方自衞旅。
這些穿着不匹配製服的男人中,有些人持有武器,指揮不明,他們在辛菲羅波爾和克里米亞其他許多政府建築周圍駐紮。他們在塞瓦斯托波爾的每條進出路線設立了路障,晚上點燃垃圾桶的火焰,檢查每一輛經過的汽車。我遇到了兩個俄羅斯人,他們希望加入一個自衞旅,以守護一個烏克蘭軍事基地,以防基輔的革命者來偷武器。“我們想確保基輔發生的事情不會在這裏發生,”其中一個名叫維克托的人説。他解釋説,他們並不是亞努科維奇的支持者——他們説他是個小偷和罪犯——但他們不能允許基輔的嗜血激進分子在克里米亞也掌權。他接着告訴我法西斯主義的許多危險,這個清單從反猶太人攻擊和一般的無政府暴力延伸到鎮上工廠缺乏穩定的供應以及高昂的油價。“很快我們就會加入北約,然後我們將在哈爾科夫擁有美國導彈,”他的朋友亞歷山大補充道。然後他們迅速離開,去尋找當地指揮官以提供他們的服務。 3月9日,支持克里米亞加入俄羅斯的集會吸引了數千人來到辛菲羅波爾的列寧廣場。此次示威顯然受益於在俄羅斯被稱為“行政資源”的支持,這在此情況下包括了封鎖城市中央廣場的許可證、用於搭建大舞台的資金、強大的音響系統、來自當地大學的表演者等等。但在那些舉着標語並高喊支持的人的中間,真誠和熱情是顯而易見的,正如一位女性所説,克里米亞不是“加入”俄羅斯,而是“迴歸”俄羅斯。這是我在莫斯科的任何親克里姆林宮集會上都沒有見過的情感水平,那裏的集會通常充滿了被專車送來的無精打采的市政工作人員。
來自俄羅斯庫班的哥薩克人在辛菲羅波爾列寧廣場外的劇院中參加支持分裂的親俄集會攝影:Ed Ou,彭博商業週刊
並不是克里米亞的每個人都支持普京的領土冒險。同一天,支持留在烏克蘭的集會吸引了幾百人——與城鎮另一邊的親俄集會相比,這個小型人羣顯得微不足道——但他們充滿激情且憤怒,擔心加入一個專制和不寬容的國家。19歲的大學生伊利亞·什克雷布科手持烏克蘭國旗。他擔心像在廣場上站着抗議這樣的基本自由會消失。“相信我,”他説,“防暴警察會立刻對我們採取行動。”
在克里米亞,沒有人比韃靼人更警惕俄羅斯的接管,他們是一個講突厥語的穆斯林羣體,占人口的約12%。他們是克里米亞最早的定居者之一,但在俄羅斯帝國崛起期間被驅逐,並在二戰後被斯大林驅逐。我在巴赫奇薩賴與一個韃靼 majlis(議會)共度了一上午,這個小鎮位於克里米亞西南部,擁有精美的16世紀韃靼汗宮。在一次激烈而情緒化的圓桌會議上,當地議會決定抵制公投。
要説服韃靼人相信俄羅斯人有良好的意圖是很困難的。對於克里米亞的俄羅斯人口來説,共同的、基礎的歷史事件是該地區在二戰期間的苦難和英雄主義。對於韃靼人來説,則是被驅逐和流亡的經歷。“我們仍然感受到我們的長輩所經歷的事情,”地區majlis的主席阿赫特姆·奇戈茲在巴赫奇薩賴的會議後告訴我。奇戈茲49歲,出生在烏茲別克斯坦的撒馬爾罕流亡;他的家人在1980年代末被允許返回克里米亞。奇戈茲辦公室裏一羣男性擔心,一旦克里米亞加入俄羅斯,韃靼人將會暴露在外,變得脆弱,可能成為民族暴力的受害者。“無論俄羅斯軍隊進入哪裏,鮮血都會流淌,”奇戈茲説。
普京已召集克里米亞韃靼人的領導層前往莫斯科進行談判,並可能提供金錢、工作和安全保障。但普京對他入侵所鼓舞的當地暴徒團伙幾乎沒有控制力。已經有一些不祥的“X”出現在韃靼人家門上;一家韃靼人擁有的酒店被燒燬。奇伊戈茲警告我,街上的情況看似平靜,但“巨大的悲劇和不幸隱藏在表面之下。”
對於普京來説,克里米亞的獲得將是他統治的勝利頂點,或是他覆滅的開始。現在,在俄羅斯干預之後,他享受着第三個總統任期內最高的支持率。但克里米亞的吞併仍處於早期的假裝階段;將這塊領土從一個國家轉移到另一個國家的真正且相當複雜的工作尚未開始。克里姆林宮無法控制的暴力爆發——無論是由於烏克蘭和俄羅斯士兵之間的意外衝突,還是在街頭遊蕩的年輕人團伙與韃靼抵抗戰士之間的衝突——都可能迅速削弱普京的克里米亞項目的支持率。
克里米亞韃靼人在克里米亞巴赫奇薩賴的市政廳凝視着歷史領袖諾曼·切列比奇漢的肖像,他曾在1918年被布爾什維克殺害之前主持短暫獨立的克里米亞人民共和國攝影:Ed Ou,彭博商業週刊
這對莫斯科來説不會便宜。克里米亞長期以來一直從基輔獲得補貼,而俄羅斯可能需要花費數十億美元來維持其新獲得的獎品。在俄羅斯經濟年增長率略高於1%的時刻,可能正進入一個長期停滯的時期,普京可能沒有太長時間讓這種狂喜轉變為對獲得一個依賴地區的智慧的懷疑。這些問題在俄羅斯本土浮現,但克里米亞的公民並沒有太多選擇。沿着主要道路出現的一塊廣告牌詢問你更願意成為哪個國家的一部分:俄羅斯,以其三色旗幟標識,還是烏克蘭,以一個大黑色納粹標誌標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