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的教育改革推動擴展至上海的頂尖學校 - 彭博社
bloomberg
攝影:卡·小西,彭博商業週刊邱忠海正在查看他高中古生物學展覽中的文物。“這是我們收藏中最有價值的物品!”他大喊着,透過玻璃櫃子看着一個大型足球形狀的物體。“這是恐龍的蛋,世界上少數幾個含有胎兒的蛋之一——通過X光可以讓學生看到。”邱是上海七寶高中校長,也是中國教育體系的先驅,他走過一具高聳的霸王龍骨架,查看另一個物品,看起來就像是石化的燉肉。“恐龍糞便!”他唱道。“這可是相當稀有。”
邱校長在每個七寶學生的生活中都是一個受人尊敬的人物。他是一個結實、胸膛寬闊的男人,眼睛閃爍着光芒,嘴角帶着狡黠的微笑;數十年的日常體操讓他的動作靈活,甚至有些芭蕾舞的韻律。他是一個如此專注於工作的人,以至於他沒有注意到自己的襯衫皺了,領帶歪了,眼鏡上沾了污垢——但這種凌亂的外表只增添了他的威嚴。邱校長如此受歡迎,以至於當他走過七寶的60個教室之一時,學生們會從椅子上跳起來,爆發出掌聲。(“他基本上就是個神,”一位學生在被問及對邱的看法時半開玩笑地説道。)
學生們把邱視為名人,部分原因是他確實是名人。七寶的牆壁上掛滿了他與習近平主席及其他中國政要握手的照片,這些照片是在他們參觀七寶校園時拍攝的,七寶校園是中國教育的典範。65歲的邱校長主持着上海五所排名最高的公立高中的其中一所。上海公立學校在最近的PISA(國際學生評估項目)考試中名列全球第一,該考試每三年由總部位於巴黎的經濟合作與發展組織進行。上海學生在閲讀、科學和數學方面的平均分數比芬蘭傳奇學校系統的學生高出10%以上,芬蘭學校系統在2009年之前一直排名第一,而上海首次參與測試時,芬蘭的排名約高出25%,而美國則排名第36位。
上海七寶高中前院攝影:卡·小西,彭博商業週刊
雖然一些批評者對PISA排名提出質疑,認為美國學校是作為一個國家整體進行評估,而不是像中國學校那樣逐個城市評估,但大多數人同意中國培養出強大的考試者。上海的學校系統,作為全國最大和最富裕的城市,被廣泛認為是世界上最嚴格的教育系統。但邱認為它可以做得更好。在他的職業生涯中,他一直在推動系統改善並適應中國快速變化的經濟。如今,邱在越來越多的年輕、更加激進的先驅中成為了一位老前輩,他們認為中國教育系統儘管取得了成功,但過於陳舊,需要進行徹底改革。 邱和其他人認為,僅僅依靠考試成績並不能可靠預測長期的成功——無論是對學生還是對整個經濟。東華師範大學的教授和研究員王建軍擔心,中國教育系統的長期成本可能會超過其收益。“我們的學校產生了卓越的結果,”王説,他在城市的公立學校培訓教師,“但負擔是沉重的。”
自殺是中國青年死亡的主要原因,學生中的抑鬱症普遍歸因於高壓考試帶來的壓力,尤其是令人畏懼的高考,這是高年級學生用來決定他們能否進入大學的考試。高考就像是加強版的SAT:為期兩天的數學、科學、中文和外語的八小時考試,通常在學生的高年級六月進行。“它佔據了高中生的整個生活,”王説。“他們每天花14小時,一週六天,年復一年,為這一次考試填充腦袋。”
儘管中國的自殺率總體上在下降,但青少年自殺率卻在上升。每年大約有250,000起自殺和200萬次自殺未遂,第二個最脆弱的年齡組(僅次於老年人和農村女性)是15至34歲的人羣。
到高中畢業時,約90%的城市中國學生都是近視
幾個月前,一名中國高中生在考試準備期間從教室窗户跳下的視頻被監控攝像頭拍到並迅速傳播——這是許多青少年自殺故事中的一個,推動了學校改革運動。“我們正在取得進展,”王説,“但中國學生仍然承受着很大的壓力。大多數人在學校生活中並不快樂,而他們的學校生活就是一切。”
姜雪琴,一位在北京頂尖高中的教師,最近出版了 創造性中國,一本關於教育改革的論文,強調中國的教育體系仍然過於強調死記硬背和記憶,而對學生建立職業和創新經濟所需的技能重視不足。“直到最近,中國基本上是一個血汗工廠經濟——一切都關乎組織和執行,”姜説。“我們仍然有一個自上而下、命令與控制的教育體系。它鼓勵,最重要的是,服從命令。它沒有培養同理心、判斷力和批判性思維等更高層次的技能,而這些對企業家、設計師和管理者至關重要。”
姜指出,財富全球500強公司中不到五分之一是中國公司,而其中很少有,除了馬雲的 阿里巴巴,擁有國際知名品牌。姜補充説:“中國大學每年培養數百萬畢業生,其中一半找不到工作,因為他們沒有吸引國際僱主的技能。我們沒有為全球經濟培養知識型工人。”
政府正在採取措施鼓勵學生髮展新技能。在2001年和2010年,教育部長放寬了國家對課程的控制,採取措施鼓勵更多的自主學習,並拓寬了大學評估和錄取申請者的方式。然而,這些改革大多是零散地被採納的,甚至根本沒有。“每所中國學校並沒有真正受到一套既定規則的管理,”王解釋道。“它是由一個人或一羣人來統治的。如果校長或學校領導不想進行改變,就不會有改變。大多數校長抵制變革。”(即使學校在某種程度上像封地一樣運作,它們也共享一種強烈的文化驅動力,努力在考試中表現良好,並且都獲得政府的激勵來做到這一點。)
自然,最抵制變革的學校領導是那些頂尖學校的領導,他們的學生和教職員工最能從現狀中受益。這使得邱成為一種稀有現象:他並不是試圖改變一個他和他的學生正在失敗的教育系統;而是致力於改善一個他們已經掌握的系統。 邱強調成功的長遠視角:“在我的職業生涯中,我看到許多最初在考試中表現不佳的學生,但三年後、十年後、二十年後,他們成為了專家,成為了領導者,在社會、各個行業和企業中擔任重要角色。這就是擁有一所優秀學校的意義:培養長期成功的技能。”為此,邱對他教職員工和學生的心理健康管理給予嚴格重視——或者説他所稱的“培養心靈的精神”。
七寶學生每天進行兩次穴位眼部按摩以防止近視攝影:卡·小西為《彭博商業週刊》拍攝
在七寶,每天下午2:50和晚上8:15,古典長笛音樂通過每個教室和自習室的揚聲器飄蕩。這是一個信號,提醒學生放下鉛筆,閉上眼睛,開始他們的七分鐘引導眼部按摩。“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一、二……”老師一邊吟唱,學生們用拇指、指關節和指尖在眉毛下、鼻樑、眼睛兩側、太陽穴、臉頰、脖子後面,然後在眉毛和眼瞼上進行圓形按摩。
眼部鍛鍊是中國所有公立學校的政府要求,旨在應對因學習過度而導致的近視流行。到高中畢業時,多達90%的城市中國學生近視——是美國的三倍。關於按摩鍛鍊是否真的有效存在爭議,但學生們看起來很高興能得到任何可以休息的機會。
七寶學生在體育課上攝影:卡·小西為《彭博商業週刊》拍攝
他們的日子從早上6:20開始。七寶的2000名學生中,有一半住在校園裏,他們在奧林匹克標準的足球場上聚集,伴隨着從揚聲器中傳來的軍樂隊音樂。穿着藍白相間的聚酯運動服,前面有拉鍊的夾克作為他們的日常制服,這些10到12年級的學生進行20分鐘的同步鍛鍊,既有有氧運動又有太極。團體鍛鍊後是20分鐘的早餐和自習時間,然後從7:40開始,進行五節40分鐘的早課。接着是一個小時的體育課和午餐,下午有四節40分鐘的課程,直到下午4:30。晚自習時間是晚上6:30到9:30,然後在10點熄燈。在他們每週的14門課程中,12門涵蓋核心國家課程,包括數學、化學、物理、語文、英語、中文文學和地理。兩門是選修課——七寶提供近300門選修課,涵蓋天文學、古生物學、詩歌、美國電影與文化、視覺藝術、烹飪以及模擬器駕駛課程。
七寶學校在20分鐘午餐時間的食堂攝影:卡·小西,彭博商業週刊
與臭名昭著的毛坦廠高中相比,七寶的日程安排相對寬鬆,例如,毛坦廠高中要求其10,000名學生(所有學生都在中國中部的一個偏遠小鎮寄宿)早上5:30起牀,開始他們的14節課的日常安排——每一節課都旨在優化他們的高考成績——晚上10:50結束。
七寶的一個宿舍內部攝影:卡·小西,彭博商業週刊
彭博商業週刊疾病控制中心不會向公眾提供生育治療風險的全面信息綠色投資者在特朗普總統任期中發現了一線希望忘掉工廠吧,美國小鎮想要Buc-ee’s加油站埃隆·馬斯克的首次高峯(和低谷)住在校園宿舍的七寶學生比例是頂級高中的典型——住在校園,理論上説,創造了一個專注和沉浸的學術文化。大多數七寶學生的父母住在附近,下午和週末,許多人在下課後開車送孩子去“補習學校”(也稱為“高考工廠”)。然後是作業,平均每晚至少三個小時。“我們應該在晚上10點之前睡覺,但這並沒有發生,”一位自稱喬伊的七寶高年級學生説(許多上海人都有中文和自取的美國名字)。“最早也要到午夜。”喬伊在家裏的週末學習計劃比他每週的日程更為緊張。“我們的父母是中產階級,”他説。“他們努力工作以取得成功,他們看到我們在今天的中國擁有比他們成長時更多的潛力。他們只有一個孩子,因此他們所有的雄心都通過我們來實現。”(中國的獨生子女政策在三月份在上海被取消。)
邱在這個24英畝的校園上積累了資源和設施,這些在常春藤聯盟大學中都難以找到,更不用説美國的公立學校了。總共有12棟建築,包括一個與沃爾瑪大小相當的健身房。走進七寶物理系,邱以他特有的熱情煥發光彩。這裏又有一個校園博物館,展示了從光學幻覺到電磁能量再到音樂聲音細微差別的數十種現象。“學生們越能看到和體驗他們所學習的內容,”他説着,打開一個巨大的垂直風洞,立即模擬出一場龍捲風,“他們就越會愛上他們所學的東西,而這——必須是我們最高的目標。”
為此,邱培養了一種獨立學習的文化。所有11年級的學生都被要求,並獲得豐厚的資源,進行為期一年的獨立研究,主題由他們自己選擇。例如,一位學生獲得了進入上海頂級圖書館和博物館的機會,幫助解讀了從未理解過的甲骨文信息——這些是商朝時期的動物骨頭,上面刻有宗教領袖向神靈詢問作物、戰爭和王室成員命運的問題。該學生現在在上海的一所頂尖大學復旦大學攻讀考古學博士學位,並希望成為上海博物館的策展人。另一位學生則對羅馬軍隊第九軍團神秘失蹤進行了開創性的分析。
學校的古生物學展覽攝影:卡曉曦,彭博商業週刊
秋對提升教師士氣非常重視。“教師的心理健康比學生更重要,因為健康的教師可以培養健康的學生,”他説。他為教師提供時間和資金來寫書和在其他學校講課,以“尊重他們的知識並將其傳播給更多的人。”秋的另一個不尋常的策略是僱傭夫妻雙方都是教師,這樣“他們可以相互分享教學的情感負擔。”在七寶,有五十四對夫妻在教書。“學生和教職員工認為學校是家是很重要的,”他説。“他們看到自己所有的發展,所有的成長都發生在學校。整個家庭的成長都在學校。所以他們知道如果他們更加努力,工作更加努力來讓這所學校變得更好,整個家庭也會變得更好。” 上海高中是上海排名第一的高中,校園比七寶的更令人驚歎,中央有一片松樹林,會議室鋪有大理石地板,還有一個最先進的天文館。在一次與七寶類似的11年級獨立學習項目中,一名上海高中的學生開發了一項技術,幫助盲人在上海的地鐵系統中導航。
然而,儘管他的學生們具有創造潛力,上海高中的校長姜峯強調,他並不希望培養創業意識:“我知道在美國談論創業非常流行,”他説,“但我的抱負不是培養更多的史蒂夫·喬布斯。我的目標不僅僅是培養學生的卓越才能;而是幫助他們在成年後能夠獨立生活,以便他們能夠為自己和家庭過上好生活。”
慢性填鴨式教育“本質上是一種腦葉切除術”
小生穆,一位23歲的上海高中畢業生,現在在哈佛攻讀經濟學博士學位,他補充道:“中國大多數父母都是風險厭惡型的。他們關心的是孩子能否獨立生活並獲得體面的收入。他們寧願讓孩子在學術上擁有穩定、無風險的職業,而不是在創業中冒險。”這正是《創意中國》作者姜雪琴和其他改革者所批評的心態。“我們正在教育學生只在學校系統內創新,”姜説。“所以上學的唯一目的就是繼續上學。”
姜指出,中國新獲得的財富與其受共產主義影響的教育體系核心原則之間存在深刻的衝突。理論上,每個中國學生都參加同樣的考試,如果他們考得好——無論是貧困還是富裕成長——他們都能進入最好的大學。但中國的精英能夠為他們的孩子僱傭頂級的高考輔導老師,就像富裕的美國父母為他們的孩子提供SAT輔導一樣。
諷刺的是,高考本身已成為現代化中國學校系統的障礙:“強迫學生為高考學習本質上是一種腦葉切除術——它極大地縮小了他們的關注範圍,”姜説。“慢性填鴨式教育的影響類似於切斷他們的額葉。”華東師範大學的王補充道:“如果我們希望學生在長期職業生涯中更加快樂、更具創造力和更具生產力,首先我們需要給他們更多的空間、更多的思考時間、更多的探索和表達自己個性的空間。”王和姜是許多教育先驅中的一員,他們推動官員限制高考的影響。他們還試圖改革考試結構,以“更好地評估學生創造性智力的質量,”王説,“而不僅僅是他們記憶事實的能力。”
近年來,高考進行了一些漸進的變化,但王表示,可能需要“10年,也許20年”才能看到顯著的改革。江,曾在耶魯大學就讀,急於看到更快的變化,最近在中國南部城市深圳創辦了一所實驗性私立高中,深圳是中國許多社會和經濟改革的發源地。在這所學校,學生不需要參加高考,這意味着他們不符合申請中國大學的資格;相反,他們參與一個更自由的課程,旨在幫助他們獲得進入美國和英國頂尖大學的機會。
排隊等待游泳課的學生攝影:卡曉曦,彭博商業週刊
邱沒有將七寶高中轉移到非高考平台的選擇,他也不想這樣做。中國所有公立學校的學生都被法律要求參加考試。但邱幫助開發了幾所衍生的私立學校,包括上海七寶德懷特,這是一所位於他與紐約德懷特學校合作創辦的七寶校園內的私立高中。在這裏,中外學生都免於參加高考,邱和他的合作伙伴能夠嘗試更自由的課程。
江表示,越來越多的優秀學生選擇在高考體系之外的私立學校就讀,正在形成一種趨勢。如果中國不想讓最優秀的人才流失到美國和歐洲的大學,最終中國的大學也必須接受選擇不參加高考的學生。
姜認為改革高考和中國大學的招生標準是培養新一代企業家、設計師和管理者的關鍵步驟。丘則堅定地紮根於傳統,即使他在推動進步。單純地將中國系統西方化並不是解決方案。完美的教育系統是什麼樣子尚不清楚:它是嚴謹與創造力、結構與自由的某種結合,這種結合尚未完全構思出來。丘最希望的是,他的學生在成為新經濟的領導者時,能夠繼續“培養心靈的精神”。
一個星期五的下午,丘正在對一羣數百名十年級學生講話。他邀請了上海頂尖大學的哲學家與學生分享他們的見解,進行為期兩小時的講座。“世界變化得如此迅速,”丘對他專注的聽眾説。“很多人都在追求利潤。那些純粹追逐金錢的人——他們已經迷失了自己。你們中的許多人將成為傑出的領導者。記住,知識本身將使你們成為精英。通過更深入地思考生活,你們將成為精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