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峯：緬甸會出女總統嗎？
緬甸將修憲，昂山素季取得競選資格在望
關心周邊時政的網友都知道，中國的重要鄰國緬甸，在歷經了數十年的動盪紛爭和激烈對抗後，終於在2010年按新憲法產生多年來首個文官政府後，出現了重大轉機。2011年緬甸的最大反對派全國民主聯盟（民盟）及其領袖昂山素季宣佈承認新憲法，以此重新獲得合法地位，並在次年加入了新國會。這標誌着在緬甸現政府的“招安”與以民盟為代表的主要反對派的“索權”間，總算達成了一個平衡。緬甸局勢由是進入了一個總體上趨於緩和與妥協的新時期。
近期這種難得的氣氛似乎還在進一步延續。去年年末，緬甸總統吳登盛再次宣佈大赦，這次赦免包括了緬甸所有已被定罪或正被起訴的“政治犯”，滿足了反對派和西方長期以來的一項要求。另一方面，昂山素季也在頻頻向以前的死對頭緬甸軍方放話示好。特別是在幾天前，緬甸執政黨鞏固與發展黨（鞏發黨）首次提出應對現行的2008年版憲法進行部分修改，其中出人意料的包括了對憲法第59條——參選總統、副總統資格條款——進行修改的提議。根據消息，如按鞏發黨的建議修改憲法，只要其兩子加入緬甸國籍，昂山素季就可以有資格出任緬甸總統或副總統。
眾所周知，修改憲法第59條，為昂山素季2015年參加總統大選掃清法律障礙，是民盟近一年多來最重要，也是最急切的政治訴求。如果鞏發黨這一修憲意見在近期內被提交國會，正式進入落實程序，民盟、昂山素季與政府間的關係很可能會進入暫時的“蜜月期”。
“放行”昂山素季動機在內不在外
在2012年的國會補選中，昂山素季率領的民盟幾乎贏得了全勝（在45席中獲得了43席）。在被持續打壓了二十餘年，組織和宣傳能力都有限的情況下，那次勝利確實可以在很大程度上歸功於昂山素季的個人聲望。這一方面鞏固了她作為反對派當然領袖的光環，另一方面也讓軍方和執政黨對她更加顧忌，更堅持利用憲法任職資格條款限制她的發展，以至民盟幾次以抵制下次大選為威脅要求修憲，都不為所動。現在卻突然做出了重大讓步，顯然是有了更多的考慮。
民盟、昂山素季與政府間的關係很可能會進入暫時的“蜜月期”
緬甸在今年首次出任東盟的輪值主席國，將會主持包括東盟峯會和東亞峯會在內的一系列高級別國際會議。這對於曾經長期被嚴重孤立於國際社會主流之外的緬甸來説，自然是令其興奮乃至自豪的大事。因此有評論認為，鞏發黨以及背後的緬軍方是為了保證這一盛事不被擾局，才下決心主動撤開擋在昂山素季前的大石。
這種考慮應該説不會沒有。不過以緬甸獨立後的歷史經驗看，它很少會為外交活動或壓力而修改國內的重大政策方針。在2006年，緬甸原就可以擔任東盟輪值主席國，但為拒絕海外對其制憲過程的施壓，寧願主動選擇了棄權。現今緬甸的國際環境遠遠好於2006年時的狀況，而昂山素季將自己的參選資格問題置於修憲的最優先位置，在國內，甚至於反對派中也是爭議極大。沒理由認為緬甸現政府現今反而撐不住壓力了。
以筆者看來，鞏發黨及背後的軍方對於修憲，尤其是修改第59條，如果不是隻嘴動而不行動，那麼“放行”昂山素季最可能的主因有二：一是以退為進，誘導反對派內部分化甚至分裂；一是執政派內部同樣也有分裂，各派互相算計，欲借昂山素季之力削弱對手。
各方算計讓昂山素季得以“出匣”
執政派根據2012年補選的結果，可以清楚的瞭解：如果反對派內部不發生大的分裂，那麼除非他們採取大規模的非正常手段，不然只要昂山素季率領民盟在2015年參選，幾乎就肯定會贏得多數，而且優勢很可能是壓倒性的。屆時即使昂山素季不能自已出任總統，也能仿效印度國大黨現主席索妮亞夫人的成例，在政府之外進行遙控。對現在的緬甸執政派來説，這裏面的區別其實不是很大。而昂山素季急於親自參選卻給了他們一個分化反對派，獲得翻盤的機會。
對於現行憲法，緬甸反對派普遍很不滿意，但是反對的重點卻有極大不同。在作為主體民族的緬族中，主要的反對意見是這部憲法給予軍隊的權力和特權過大過重。不僅規定軍隊完全獨立的自成一體，不受政府控制，反過來還授予其監督、甚至接管政府的權力。同時，軍隊還佔據了所有強力部門的要職，並在中央和地方各級議會都擁有四分之一到三分之一的固定席位，從而擁有了對國內外所有重大事務的否決權。而絕大多數少數民族抨擊的重點則是認為現行憲法空有聯邦之名，而無聯邦之實。希望在修憲中真正落實聯邦制，給予他們更多的自治權利。
但昂山素季至今為止在修憲問題上，不但在中央和地方間的權利分配，疑似真實想法與鞏發黨甚至軍方並無太多不同，而且對於取消或大幅削弱軍方特權的要求也是雷聲大雨點小，只集中力量要求儘速修改限制她參選總統的條款，與其它反對派及少數民族武裝的矛盾非常明顯。實際上這已經導致了大量對昂山素季和民盟“自私自利”的強烈批評。如果執政黨試圖將計就計，用單單隻滿足昂山素季的要求，來擴大反對派間的分歧與不信任，削弱民盟支持者覆蓋範圍的廣度與深度，顯然不值得奇怪。
另外，也不能排除“放行”昂山素季，也是執政黨和軍方內部所謂“温和派”和“強硬派”角力的結果。昂山素季和吳登盛之間隱隱的半政治同盟關係，早就不是什麼秘密了。作為“温和派”的代表人物，吳登盛需要昂山素季的配合，穩定現在緬甸執政黨與反對派間較為緩和的局勢。辦好今年東盟輪值主席國，也離不開在製造國際輿論上很有能量的昂山素季合作。為此他公開放風，表示願意看到昂山素季有資格參選總選，很可能並非僅是在口頭上大度。
如今，圍繞着對2015年大選的佈局，緬甸覺得自己可問鼎之輕重的力量都已經在摩拳擦掌、合縱連橫。作為總統，吳登盛儘管理論上在“緬甸全體國民中處於最高地位”，但如上所述，緬甸現在最有實力的集團仍然是軍方，他的實際影響力不僅不如名義上已退居顧問的前軍政府首腦丹瑞大將、現任國防軍總司令敏昂萊等軍方首腦，甚至國會主席兼鞏發黨主席吳瑞曼等人對他頭號文職官員的地位也有着潛在的威脅。尤其在2012年8月補選第一副總統，他暴露出其與軍方高層的意見分歧不僅僅是戰術策略之別後（注1），他會不會成為第二個欽紐（前軍政府時期總理，因被認為“出賣軍方利益”而被清洗），恐怕是不少緬甸人已在暗中嘀咕的。
在這種情勢下，反而是昂山素季這個“強敵”越有力，民眾形象較好的吳登盛越能在執政集團內部鞏固自己的地位。而作為目前執政集團最熱門的總統候選人，他如果願意放最強的競爭對手“出閘”，以換取民盟近期在重大事務上的配合，其他人再反對就顯得有些自私膽怯了。
緬甸表面的政治變幻動搖不到中緬關係的根基
對於國人來説，關心緬甸局勢，最主要的自然還是關心中緬關係的發展。對緬甸各派勢力消長、人物沉浮的留意，歸根到底也是為了這一目的。而自緬甸局勢發生轉折性變化，昂山素季等反對派重返合法政治舞台後，網上甚至一些媒體往往有種傾向，總是將緬甸與西方關係的任何緩和，都想象成對中緬關係的背棄和倒退，將緬甸的所有反對派都視為公開或是潛在的頑固反華分子。不過，這種印象其實是不準確的。
緬甸原來的國際孤立地位本來就是不正常的，是西方強加制裁的結果。中國長期以來就一直堅決反對這種制裁和孤立。緬甸在原政權未被顛覆的情況下，就恢復了正常國家待遇，這是中國外交主張在新世紀的一次漂亮勝利。而結束了被孤立狀態的緬甸與世界各國，包括西方國家重建經濟及外交關係，同樣是再正常不過的必然事態發展。覺得緬甸只能與中國獨家交往的心態，不説大國沙文主義氣味濃厚，而且根本毫無現實可能。
在觀察中緬關係時，並不能簡單的將反對派、昂山素季等同於親西反華的力量，或是以為現執政黨便一定以維護中緬友好為重的。實際看來，近兩年來阻撓、拖延甚至破壞中國在緬投資與建設項目的逆風來源，主要是以各種獨立的NGO或民間草根組織的面目出現，也有一些少數民族武裝——有的這種武裝還在中文網絡上自稱是“中國親戚”，散播悲情，博取國內對其的同情。而吳登盛政府一些與之有意無意形成配合的動作，負作用也很重要，反而是昂山素季、民盟及其它主要反對黨很少深入牽涉這些事件。
不過也不能反過來以為，以吳登盛為代表的執政黨“温和派”才是骨子就反華的黑手，一心想把中國排擠出緬甸。同樣根據實際觀察可以發現，近兩年間其它多國在緬甸投資，尤其是大項目，也一樣是屢屢受挫。例如，原由泰國-意大利公司主導的土瓦經濟區開發計劃，無論是投資規模，還是可以提供的就業崗位，都是緬甸境內首屈一指的，似乎對緬甸有百利而無一害。但同樣被突然冒出來的當地“環保組織”全面阻礙了進度，差點被整個都攪黃了。
平心靜氣地分析，吳登盛政府更多是得了競選式民主制下最常見的毛病——見到民粹，甚至是偽民粹就腿軟，一聽到“反對”聲就準備犧牲發展。寧願維持落後的現狀，也不願意耗費政治資本，認真向民眾解釋清楚：世界上沒有免費的午餐，也沒有不需要付出代價的收穫。教育這種錯誤的最好方式不是説教，而是落後的痛苦本身。緬甸的外國投資在2010-2011年度達到高峯的200億美元后，去年已經猛降到不足14億美元，這對急需投資的緬甸來説，打擊是不輕的。實際上，緬甸近來已經再次加緊招商，並表示會重視和保護外商權益。鐘擺又開始擺回來了。
而且中緬關係現在絕不僅是依靠經濟貿易為唯一支柱的。實際上，中國可能是現在唯一與緬甸執政的三駕馬車——政府、議會和軍方都有固定的高規格溝通管道的國家。這兩年，媒體往往只看到在一些經濟項目上，緬甸政府似乎不再特意“關照”中方。卻很少留意到與此同時，中國和緬甸軍方、議會間的直接聯繫不僅沒有削弱，反而更加密切了。尤其是近一年來，無論是在跨境安全，還是緬甸部分國內衝突，都突破了以往的陳例，中國開始直接參與調解或解決問題，而這意味着即使在最敏感的安全問題上，中緬關係都在進一步向着更深更緊密的層次發展。如果瞭解緬甸仍然有多達18支獨立的少數民族武裝，安全問題仍然是緬甸最重要的關切，就能想見中緬關係的緊密和份量了。
同時，僅根據公開消息便可以知道，中國與緬甸其它派別的聯繫也有了迅速發展，與所有進入國會的政黨組織都建立了有效的溝通渠道。主要反對派民盟已經有多次代表團訪華，如果不是去年6月間，昂山素季在倫敦與達賴會面，她也會在去年實現首次訪華。
不過這個不愉快的插曲卻帶給了一個未預想到的觀察機會。去年12月，昂山素季宣佈收到了中國國際友好聯絡協會（友協）的訪問邀請，並表示已經接受，將擇期成行。而根據早期的消息，昂山素季原本一直是堅持要求，應當比照其它國家對她的禮遇，由中國發出高規格的官方邀請，而非僅僅由半官方半民間的友協出面。而現今卻突然又接受了非官方客人的身份，這顯然不太可能是她自願為之前的錯誤“降階贖過”。倒是更容易解釋為，這位號稱“女曼德拉”的緬甸風雲人物深知，無論是她的總統夢，還是緬甸最需要的穩定與發展，都離不開與中國的密切合作。因此寧願暫時自降身份，也要實現與中方高層的直接接觸。
由是觀之，無論2015年緬甸新選舉的結果如何，中國西南的這條出海大通道都不會受到根本性的影響。當然，對於各種可能的變化，哪怕看起來不太可能的變化，還是要準備好應變的預案，未雨綢繆才能有備無患。
注1：2012年7月緬甸原第一副總統吳丁敏昂烏以健康原因辭職，11日議會軍隊選舉團（吳丁敏昂烏屬於軍隊選舉團選出的副總統）推舉仰光省首席部長吳敏瑞為新第一副總統候選人。但在隨後的資格審查中，吳敏瑞被發現兒子擁有外國國籍，這個與昂山素季相似的狀況導致各方立場立即發生了好笑的大逆轉——軍方堅決要求嚴格按照憲法條款，撤銷其候選人資格，而民盟等反對派卻大力力挺吳敏瑞。
而吳登盛據稱提出的調解辦法，是讓吳敏瑞父子宣佈脱離關係，然後讓吳敏瑞就職。顯然這個方案貌似中庸，實際卻是完全偏向民盟的。一旦成功，即使不修改憲法相關條款，昂山素季繞過出任總統的資格障礙也就有了變通的先例。正因如此，軍方堅持不做任何通融，在僵持一個多月後，最後還是成功撤回了吳敏瑞的提名，改於8月17日選舉了前海軍司令年吞上將繼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