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紐約時報》刊文介紹美國轉基因爭論 像極了中國
1月20日,《紐約時報》刊發名為《孤獨地追求轉基因作物真相》的報道,以夏威夷島縣議會的一名議員格雷戈爾•伊拉甘為在禁止轉基因作物法案上投票而進行調查為線索,記錄了反轉基因團體和媒體對轉基因技術的種種質疑及科學界對其的回應。最終,這一法案在2013年12月5日簽署生效,禁止在夏威夷島上種植除轉基因玉米和番木瓜外的任何轉基因作物。

格雷戈爾·伊拉甘原本認為對轉基因生物下禁令是個好主意
對於至今仍然在不斷髮酵的反轉基因浪潮,《紐約時報》以這樣的報道方式作出了回應,不過正如文章主人公伊拉甘所經歷的一樣。轉基因問題已經遠遠超出了單純的科學領域。在美國,轉基因產品跨國公司、加工類食品企業、有機食品企業、媒體、政客以及海量的選民都被捲入了這場紛爭之中。即使《紐約時報》超過15000字的報道也更像一份參考,而不是答案。
觀察者網對報道進行了重新編輯,以展現不同羣體在這次投票中的表現。
開始行動
自從2013年5月首次提出在夏威夷島上禁止轉基因作物的法案以來,它收穫的聲援遠多於當地縣議會的預想,甚至比多年來一直很有市場的大麻合法化議案呼聲更高。
威爾女士的法案將禁止在島上種植任何轉基因作物,只有已在當地種植的兩種作物例外:一種是本島乳業近期種植用以飼餵奶牛的玉米,另一種是番木瓜。研究新轉基因作物的實地試驗也將一起被禁止。罰金可達每天1000美元。
在公開聽證會上,轉基因生物往往帶來諸多弊病的説法佔據了主導地位,從誘發大鼠發生癌症、小兒過敏增加,到導致失控的超級雜草、遺傳污染、農藥的過度使用、蝴蝶和蜜蜂的消失等等不一而足。
格雷戈爾•伊拉甘(Greggor Ilagan)是議會的九名成員之一。與他的同僚一樣,在這場爭論初一爆發時,他甚至還不清楚轉基因生物到底是什麼東西。但他很能理解為什麼他的同事們幾乎都已經被該法案支持者口中的“無轉基因生物綠洲”所打動。
**“只要在網頁的搜索欄中鍵入‘轉基因’,你所看到的鋪天蓋地都是負面信息,”他這樣對工作人員説。**反對這一禁令很有可能會毀掉一名議員的連任前景。
義正言辭的反轉人士
該禁令的支持者,瑪格麗特•威爾激情澎湃地宣稱,我們需要“馬上採取行動,否則會追悔莫及”。在她的力促下,議會拒絕在11月份的投票之前成立特別工作組來對上述問題進行調查。這迫使伊拉甘依靠自己的力量去尋求答案。

瑪格麗特·威爾是轉基因生物禁令的支持者,她説人們需要立刻採取行動,否則就為時太晚了
威爾女士最初在佛蒙特州的本寧頓學院攻讀文化人類學專業,其後又在緬因州從事法律的公共宣傳工作。大約十年前,她移居到這個她兄弟曾經開辦過健康食品商店的島上來。
與很多反轉基因活動類似,她之所以提出該法案也是因為不信任生產種子的生物技術公司——這些公司仗着州立舉措撐腰,各類運作都逃脱了地方政府規範的約束。
威爾女士在去年春天召開的一場“反孟山都遊行”集會上稱,如果該島也允許農民種植轉基因作物,就足以令這些公司站穩腳跟,“這無異於放任他們吞併我們的島嶼,”她對羣眾們説:“有這麼一種説法:‘如果你控制了種子,你就控制了糧食;你控制了糧食,民眾自然也在你的手心之中。’”
威爾女士是該議會農業委員會的主席,她提醒同事們説,糧食產量並不是最重要的問題,重要的是質量及生產的可持續性。“我關注的是保護我們的土壤、農場以及非轉基因的資產,”她還指出,這同時也能為非轉基因產品提供營銷機會。這種情緒得到了回應遠遠超越了夏威夷的地域範圍。
在9月23日的聽證會上,伊拉甘留意到他的議員同事們拒絕致電從瓦胡島專程飛來的幾位夏威夷大學的科學家,卻給了毫無科學資歷的自封的轉基因生物專家,傑弗裏•史密斯45分鐘的發言時間,這讓他感到越來越不自在。
10月1日,威爾女士和該禁令的支持者之一,另一名議員布倫達•福特的説辭被納入專家證言。
在福特女士就抗蟲轉基因玉米對蜜蜂的影響提問時,的生物學家理查德•曼斯哈特回答:完全沒有影響。他解釋説,因為該作物產生的蛋白質只能影響特定的昆蟲種羣,對蜜蜂則完全無毒。
“我不同意教授的觀點,”福特女士這樣對同僚們説。
儘管面對許多科學家的質疑,但**威爾女士以該大學獲得了孟山都的捐款資助為由,將這些大學研究人員的意見拋置腦後。**她指出,2012年該公司向熱帶農業與人力資源學院的大學生獎學金一次性捐款了60萬美元,按照該學院的説法,這一數額相當於該院年度預算的1%。
“可悲的是,我們州居然允許大學中的農業院系在如此大的程度上依賴於跨國化工公司的資助,”威爾女士告訴記者,並暗示這些大學教授基本上已經成為“轉基因生物技術的傳聲筒”。然而,她卻對同樣隸屬於該大學的一名支持該法案的有機農業實踐專家,赫克託•巴倫蘇埃拉的意見十分倚賴。
在整個2013年中,人們就威爾女士的法案討論得如火如荼;活動家們也不甘示弱,他們為一份聲言轉基因作物會危及公眾健康的請願書收集了35.4萬個簽名。在菲律賓,抗議者以安全性為由,摧毀了一片以解決全世界窮困人羣中的維生素A缺乏症問題為宗旨的轉基因水稻試驗田。一本新出版的兒童讀物乾脆將女主人公塑造成了反對基因修飾的十字軍鬥士:“這些水果和蔬菜都不自然,”她斷言。
在約20個州中都有人提出法案,要求給所有含轉基因作物成分的食品加貼“轉基因”標籤(現有的加工食品中約有四分之三含有此類成分,主要為玉米糖漿、玉米油、大豆粉和糖等)。這項法規得到了正在蓬勃發展之中的有機食品產業的支持,他們認為該標籤將賦予他們競爭優勢。希望改變工業化食品體系的活動家們也將其作為戰鬥口號。
迫於壓力,美國全食超市公司承諾在2018年前將替換掉一部分含轉基因成分的食品,併為剩餘產品加貼標籤;在喬氏商店中,也有這樣的標識,聲稱:“這裏不銷售轉基因食品。”美國通用磨坊食品公司則於上週宣佈,它將停止在其麥圈食品中使用轉基因成分。
大鼠腫瘤和不育倉鼠
在反對轉基因的諸多證據中,關於患腫瘤的大鼠的描述被廣為流傳。7月在夏威夷島上的聽證會上,數張詭異的動物照片被作為證詞提交上去。據稱,這些動物均是採用孟山都的轉基因玉米(其中轉入了可耐受除草劑的細菌基因)飼餵而來。據完成該研究的法國科學家稱,與對照組相比,腫瘤在這些動物身上更為常見,它們的壽命也有所縮短。
伊拉甘被驚得臉色煞白:“難不成我們都會得癌症?”
然而伊拉甘的法務助理提醒他,那項關於大鼠的研究在2012年秋季發表後,科學界普遍對其不屑一顧。“人們後來發現,事實上該研究使用的那種大鼠無論怎樣都會發生腫瘤,”他告訴他的工作人員。“而且研究樣本量太小,不足以得出定論。”

自從伊拉甘的母親對彩虹木瓜品種產生了新的顧慮,這種水果從此再也沒有出現在餐桌之上
許多由威爾女士散發各種支持資料都“科學”論證了轉基因的危害,但在幾乎所有的案例中,伊拉甘及其工作人員都會發現有證據顯示其無法自圓其説。
一本不起眼的俄羅斯雜誌上發表的一項報告稱,在連續三代食用轉基因大豆後,倉鼠喪失了生育能力。然而這與其他許多研究相矛盾,且主流科學界認為該研究存在弄虛作假行為。
威爾夫人等人引述的資料稱小兒過敏率的上升與食用轉基因生物相關,但在發現這些資料中存在因果關係混淆之類常見錯誤後,伊拉甘認為這種關聯並不可信。(圖表顯示有機食品的銷售與自閉症診斷量呈同步上升。該圖説明了僅僅基於相關性就得出結論的弱點所在。)
蝴蝶確實正在消失,伊拉甘曾以為是轉基因植物產生的毒素傷害了它們,但實情並非如此。真正的原因是:人們在種植轉基因作物(以及某些非轉基因作物)時使用了除草劑,使得乳草屬植物從中西部的大多數農場中絕跡,而蝴蝶的孵化正依賴於這些植物。
伊拉甘也曾屢次聽説人們尚未就轉基因生物的安全性進行過任何獨立的研究。但是,根據“生物強化”這個從未接受過該行業任何資助的組織的資料,此類研究已經達到100多項,包括2010年由歐盟贊助的全面審查。該審查發現,“並無任何科學證據可證明與轉基因相關的環境或食品/飼料安全風險高於傳統植物和生物。”該結果與世界衞生組織、美國國家科學院、英國皇家藥學會以及美國科學促進會發布的類似聲明遙相呼應。
不過,選民們一直通過電子郵件和臉譜網站散播聳人聽聞的圖片:**身上插着注射器的西紅柿啦,釘在一起的梨和蘋果啦,還警告父母們:如果給兒童吃轉基因食品就是在毒害他們……想要不被這些東西嚇倒可不容易。**此外,基因污染的問題仍然像幽靈一樣糾纏着伊拉甘。以前他家常常吃番木瓜,但自從伊拉甘的母親對彩虹木瓜品種產生了新的顧慮,這種水果從此再也沒有出現在餐桌之上。
因影片《基因輪盤賭》(根據同名作品製作,並曾在夏威夷羣島之一的“反孟山都遊行”中放映)聲名鵲起的史密斯先生雖然人在亞利桑那州,通過Skype出席了聽證會。
他對該議會敢於涉足在他眼裏聯邦監管機構未盡其責的領域表示讚揚,並提出,彩虹木瓜中帶有從病毒基因產生的蛋白質,因此它有害人體健康,並補充道,人們尚未對該水果進行過任何人體或動物餵食研究。
當天下午,彩虹木瓜研發工作的領導人岡薩弗斯博士獲得了發言時間,以回應史密斯的指控。他解釋説,轉基因彩虹木瓜中含有的那種被史密斯先生稱為具有潛在危險性的蛋白質在任何受到環斑病毒感染的番木瓜中都能找到。況且,植物病毒並不會感染人類。“20世紀90年代,人人都食用了感染病毒的番木瓜,”岡薩弗斯博士説。“現在你還想要進行餵養研究麼?”
跨國公司
伊拉甘對該島的民情進行了調查,也在網上反覆搜索過,他認同選民們確有充足的理由去懷疑像孟山都之類的公司可能會將銷售利潤置於公共安全之上。他同樣希望能夠以更具可持續性的方式種植更加健康的食品作物。
但在他看來,即使對此類作物施以全國性禁令,也基本無益於解決早在其發明之前就已存在於工業化食品體系中的那些問題,或削弱Big Ag(大規模產業化農業,有時特指孟山都等農業公司組成的國際性聯盟——譯註)公司的市場支配力,因為這些公司在非轉基因種子的銷售中也佔據了主導地位,並對這兩種作物都使用殺蟲劑。伊拉甘先生的結論是,人們對轉基因作物的排斥,歸根結底是建立在認為它們不夠安全這一前提之上的。
不過,威爾女士所引述的資料中列舉了轉基因生物導致的眾多更可怕的後果,其中最令人觸目驚心的案例為印度農民的自殺事件。據稱,慘案發生的原因是農民們無力償還因購買具有專利的轉基因棉花種子而造成的高額債務。
她説,生物技術公司十分善玩這麼一套把戲,“用幾乎相當於白送的價格將人誆入轂中,然後再抬高價格。”
在於檀香山舉行,且有威爾女士出席的一場演講中,活動家紈妲娜•希瓦説,孟山都的棉花中帶有通過遺傳工程從細菌中轉入的基因,用以防止特定昆蟲的蠶食。自從該公司在2002年開始在印度銷售這種棉花,已經“迫使27萬名農民自殺”。
但在世界領先的學術期刊《自然》(Nature)上,伊拉甘先生找到了一篇文章,其副標題赫然為《轉基因棉花造成農民自殺:一個謊言》。
據《自然》雜誌上的文章稱,2011年的同行評議研究發現,在引進了新種子後,農民的自殺數量並未多於以往。此外,2012年的一項研究還發現,由於降低了蟲害造成的損失,農民們的利潤有增無減。
“的確是有農民因債務問題而自殺,但這並非轉基因生物的過錯,”伊拉甘先生説,他在9月中旬得出了這個結論。
之前有農民的證詞稱,如果他們田裏不小心出現了受專利保護的種子,他們將被孟山都和其他專利持有者起訴,這令伊拉甘大為驚詫。但他發現,並無證據表明孟山都曾發起過類似的訴訟。
謹慎的科學家
然而夏威夷大學的生物學家敦促説,科學家們普遍認為,現有的轉基因作物並不比其他作物風險更大,且它們已經提供了一些實實在在的收益。
在關於幹細胞研究、氣候變化和演化論教學等方面的政治鬥爭中,科學家們向來以自由黨為依託。但這次他們驚惶地發現,傳統盟友們正與自己背道而馳。有人將人們對轉基因生物的敵意與對氣候變化科學的排斥相提並論,並指出其差別只在於持反對意見的是自由黨還是保守黨。
“這些左派一直都站在我這邊,我們對幾乎所有議題的觀點都一致,”夏威夷大學希羅分校的植物病理學家、多次為反對該法案作證的邁克爾•吉田説:“這真令人傷心。”

禁止轉基因的想法很受歡迎,但也並非所有人都支持,比如這羣穿着挺轉基因T恤的年輕人
但是,該禁令的支持者警告稱,科學家們在評估新技術的健康和環境風險時,未必能確保萬無一失。“還記得滴滴涕(DDT)麼?”一名支持者質問道。
反轉基因食品的風潮激怒了許多科學家,他們駁斥道,轉基因的反對者們曲解了相關風險,對於未能使用該技術來促進食品作物種植可能造成的風險卻一筆帶過。有人指出,如果美國精英階層拒絕購買此類商品,所涉金額雖不過寥寥,卻足以影響到投資轉基因作物研究和部署的大格局。在這場豪賭中,發展中國家首當其衝,飢餓問題使賭注進一步攀升。只可惜這樣的辯論往往招致活動家們對該產業更加反感。
兩位諾貝爾獎得主及其他科學家在去年秋天為《科學》雜誌撰寫了題為《捍衞轉基因生物》的評論文章。
加州大學戴維斯分校的植物病理學教授帕梅拉•羅納德在一篇關於非營利性組織“生物強化”的博客中這樣寫道:“許多激進的倡導組織不約而同地選擇罔顧、拒絕或刻意忽視這一事實:數十年的科學研究早已證實了轉基因作物的安全性及其廣泛效益。”
8月,當伊拉甘去國家農業研究中心尋找是否有人能回答有關基因污染的問題時,一位分子生物學家向他伸出了援手。
“可以説,這是一個帶有既定感情色彩的術語,”伊拉甘議員還記得科學家喬恩•鈴木這樣説。“它講的實際上是異花授粉,一種在物種中無時無刻不在發生的現象。”鈴木博士給他上了一堂關於植物繁殖的課程,伊拉甘回憶説,在課上,他向他解釋,由於風、昆蟲和動物都在傳播花粉和種子,異花授粉其實永遠無法完全避免。
但是,只要錯開種植時間,保證作物之間的合理距離,通常就可以避免大規模的雜交。此外,不同的植物也有其各自的授粉方式:例如,彩虹木瓜主要採用自花授粉。在其種植區距離其他品種達12英尺(約3.7米)左右時,異花授粉的幾率可以降到極低。
“但是,萬一番木瓜通過異花授粉污染菠蘿怎麼辦?”伊拉甘先生追問。這一點他一直無法向自己解釋。番木瓜中的病毒基因會不會也出現在巴爾女士的夏威夷果和有機咖啡種植園的咖啡豆上?
鈴木博士停頓了一下。“對於不同的植物物種——嗯,打個比方説吧,你總不能指望貓和狗雜交產生後代,”他説。
“哦!”伊拉甘先生茅塞頓開地驚呼道。“我早該想到這一點。”
在接下來的幾個星期中,伊拉甘時不時就他遇到的新問題致電鈴木博士。例如,他詢問:在轉基因作物附近生長的雜草會不會因為意外獲得了“流氓基因”而變成“超級雜草”?
伊拉甘回憶,在這位科學家的幫助下,他認識到“超級雜草”是對廣泛使用的除草劑演化出耐受性的雜草——倘若農民們沒有對具有耐受性的轉基因作物使用這麼多的除草劑,“超級雜草”也不至於出現得這麼快。
伊拉甘發現,生物技術公司已經開始銷售可以耐受其他較為温和的除草劑的種子。但是,在一場聽證會上,一名婦女提出的另一個問題再次使轉基因化身為可怖的魔鬼:“轉基因生物有可能與目前無法控制的雜草異花授粉。”
當人們問及基因在其非起源物種間轉移的危險性時,鈴木博士解釋説,幾千年來,人們一直依靠培育同種作物以期產生所需性狀。但隨着基因工程的出現,從生命之樹的其他枝幹上“借鑑”新的功能成為了可能。伊拉甘先生後來瞭解到一個示例:一種新型水稻正在菲律賓接受測試。在得到細菌和玉米基因的修飾後,該水稻品種可提供維生素A,而維生素A缺乏症一直是全世界窮人中的一大災難。
夏威夷大學的許多科學家都已經通過書面和口頭證詞,以及致函當地報紙的方式明確地表示反對該法案。
他們指出,如果該禁令獲得通過,當地農民將再也無法從該大學及其他地方正在進行的項目(包括耐旱作物和高產菠蘿等)中獲益。基因工程是一種精密的技術,“它本身是無害的,”夏威夷大學馬諾阿分校熱帶農業與人力資源學院的院長瑪麗亞•加洛在一篇社論中寫道。
不過鈴木聲稱,這並不意味着轉基因食品永遠不會造成危害。但此類作物的風險可以通過可靠的方式加以檢測,且迄今為止的檢測均證明了它們的安全性。“作為科學家,我們從來不會為某種東西打百分之百的包票,”鈴木博士説。“我們只是基於已積累的知識或證據對結論加以權衡——雖然這往往讓某些人很不滿意。”
媒體的選擇
面對投票,伊拉甘對自己立下誓言:在議題上明確地表明立場,絕不投kanalua(夏威夷語,意為“有所保留”)票。
但在與轉基因法案相關的工作中,他常常對整合所需信息並作出最終的決定感到絕望。似乎每次他好不容易回答了一個問題,馬上就又有新的問題冒出來。大眾輿論喬裝打扮成科學的模樣,而科學本身又難以捉摸。身為專家的人講話缺乏公信力,有公信力的發言人又被反轉基因人士們斥為生物技術公司的門下走狗。
大學生、具有環保意識的顧客或者像奧普拉•温弗裏、奧茲博士及比爾•馬厄這些脱口秀紅人都警告人們不要食用以轉基因原料製成的食品。受其影響,前些日子馬厄先生的觀眾對一名評論員大發噓聲,只因為他為遺傳修飾辯護,稱其只是傳統育種的一種延伸。雷切爾•瑪多,美國電視主持人、時事評論員和作家——譯註)宣稱,要求加貼轉基因標籤的創制權投票在加州和華盛頓州受挫是“自由主義政治的巨大損失”。
在美國有機消費者協會近期的一份公告上,有一張以《滾開,科學怪魚》為圖説的圖片,描述了第一種提交監管部門批准的轉基因動物(一種生長速度很快的鮭魚)從河裏跳出來攻擊大熊的場面。《紐約時報》於2013年進行的一次民意調查顯示,四分之三的受訪美國人表示他們對食品中的轉基因問題十分關注,其中大部分人都很擔心此類產品的健康風險。
美國全國公共廣播電台是伊拉甘認可的可信新聞來源。在其網站上題為《攻擊轉基因種子的五大謠言得以破滅》的博客中,“轉基因生物種子不育”名列謠言榜之首,伊拉甘自己也曾對其深信不疑。
“有太多時間都花在辨認何為真何為假之上,”他抱怨道。
公眾的兩面擔憂
5月,就在威爾女士向公眾介紹了禁止轉基因生物的提案之後不久,種植番木瓜的果農們出現在伊拉甘先生的辦公室外,不安地踱來踱去。
在這個人口約達18.5萬人的島上,只有約200名農民,其中大多數都生活在伊拉甘先生的轄區。這些農民希望伊拉甘先生能認識到,轉基因番木瓜,這種在美國唯一獲得商業化種植的轉基因水果,在此地3000萬磅的水果年收穫量中佔到了四分之三。“他們把我們當成罪犯,”果農協會的負責人羅斯•蘇木説。
轉基因番木瓜(又稱“彩虹木瓜”)在威爾女士的法案提出前就已經種植了,因此並不受這條新法規的約束,只要果農們在縣裏登記並支付100美元的年費即可。但還是有議會成員傾向於夷平島上的每一棵轉基因番木瓜樹。
“你們得到了豁免權,”伊拉甘寬慰蘇木。蘇木回答道,即便如此,該法案還是醜化了所有的轉基因食品,這會影響彩虹木瓜的銷路。
果農們告訴伊拉甘,自從90年代中期番木瓜環斑病毒爆發後,只有被賦予了病毒自身基因的彩虹木瓜獲得了有效免疫力,從而將整個番木瓜種植行業從滅頂之災中拯救出來。
7月3日,位於可納的縣議會議事廳中人頭攢動,在關於轉基因的聽證會上。一些大島農民,如理查德•哈(Richard Ha)等出庭作證反對這項禁令,因為他們希望能通過遺傳修飾來解決一直禍害其香蕉和西紅柿產業的病害。牧場主們也表示反對;其他地區普遍使用轉基因玉米和大豆作為牛飼料,他們希望也能保留這項權利。
但在場的絕大多數人都表示支持。其中有一部分人是夏威夷島無G.M.O.組織(G.M.O. Free Hawaii Island,一個食品行業活動家和企業家組成的組織)的成員,他們主張,轉基因生物對人體健康、島上的生態系統和生態意識事業均有害無益。其他一些人則已經在反轉運動中久經沙場,此地針對轉基因的一項局部禁令就是他們的戰果之一。
他們提醒議會,威爾女士的法案不乏先例:2008年,種植有機可納咖啡的農民就成功地遊説當局頒佈禁令,禁止種植各類轉基因咖啡,因為他們稱轉基因咖啡作物的存在會損害他們的聲譽,並影響他們為產品博取高價。
7月的聽證會為每名發言者分配了三分鐘的時間,有人講述了個人經歷,説是小兒過敏等很多疾病在堅持吃“不含轉基因”的食物後獲得了痊癒。一名婦女表示自己是在“為地球母親和眾生萬物代言”。諾米•卡爾莫納鼓勵議會成員們訪問她所在組織的網頁“美女對決生物技術”。在這些網頁上,他們在孟山都競選獻金分析中混入了比基尼女郎的圖片。
最慷慨激昂的發言者大多來自伊拉甘轄區內的普納(Puna)地區,該地區一直以其反體制精神聞名。“這些化工企業以為他們會贏,”一位婦女説。“見鬼去吧!他們永遠休想在這裏得逞。”
更令伊拉甘深感震撼的是德里克•布魯爾發出的警告。“我們對遺傳學還沒有透徹的理解,”布魯爾曾在伊拉克和阿富汗服役,退伍後來到夏威夷參與建設了一家生態旅館,“一旦做出這種改變,就再也不可能恢復原狀了。”
伊拉甘在9月的聽證會上,對這一法案投了反對票。對於這一決定,羣眾的反應來得迅速且態度鮮明。
選民們在臉譜網站上嘲笑他,諷刺的信件紛至沓來。“你被親轉基因利益的謬論影響了,”一封信中寫道。“我們普納地區的許多居民都將認真考慮為下屆議會任期選擇更激進的候選人。”
“格雷戈爾,你以為自己在做什麼啊?”伊拉甘的競選經理,他們家族的老友,70歲的卡倫•哈斯金問他。“我之前試圖傳達給人們的最重要的一點就是你會聽從他們的意見。”伊拉甘從健康和環境方面向哈斯金女士講述了他學習基因工程的收穫。但是,正如他在關於轉基因生物的談話中經常發現的那樣,話題迅速轉了開去。“我們可不希望自己所有的種子都被企業所壟斷,”她説。
與哈斯金女士一樣,伊拉甘也反對大企業在某種程度上利用專利保護權禁止農民再次種植或銷售他們的種子,從而控制整個市場。但是他告訴她,禁止基因工程作物並不會對專利法造成任何動搖。
“我一直在努力表達這一呼聲,”他説,“但對我來説這恐怕只剩下些象徵性的意義。就像你試圖去做些看起來有益的事情,卻未必能如願以償。”
哈斯金女士握住他的手。“請你務必投票支持這項法案,”她懇求道。“關於所有那些噴灑在我們的食物上的農藥,又怎麼説?”
伊拉甘注意到,談話再次轉移了方向。
10月15日的議會會議上,贊成該法案的人數遠遠超過了反對者,其比例達到五比一。在夏威夷大學希羅分校攻讀生物學專業的盧卡斯•卡姆比可試圖利用自己的親身經驗來駁斥其他人在那夜講述的傳聞軼事。“我的母親只吃有機食品,還堅持做瑜伽,可她還是死於腦動脈瘤,”卡姆比可先生説。“依照在場諸君的邏輯,是有機食品和瑜伽害死了她。”
會場裏一片沉默。
即便如此,議會的收件箱裏每天仍然都塞滿了對該法案表示支持的電子郵件,以至出於保護環境的考慮,議會職員不得不暫停為各位議會成員打印這些郵件。但伊拉甘只是將其作為參考,好了解羣眾中最普遍的觀點。
“請務必做正確的事,”一位芝加哥婦女寫道,“天堂再美,一旦受到污染,也不會有人願意來一場中毒之旅。”